一個不年輕的青年藝術家的畫像——我眼里的梅帥元

●秦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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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年輕的青年藝術家的畫像——我眼里的梅帥元

●秦萍

一、霸氣的名VS低調的人

2010年底，準備換工作的我接到了一位以前領導的電話：

“來跟著我干吧。”

“去哪里呀？”

“到山水文化做實景演出。”

“山水文化？實景演出？干嘛的？”

“我們公司還沒成立。你可以查‘梅帥元’，梅花的梅，元帥兩個字換下順序。我們的工作就是職業游山玩水。”

我不由得心里嘀咕：梅元帥？MEI老板？好霸氣的名字，好搞笑的諧音，聽過一次就難再忘記啊。連成立都沒成立的公司，聽都沒怎么聽過的演出，感覺怎么怪怪的？套用一句現在流行的話來表達我當時的感受：那是什么鬼？

指頭在鍵盤上一敲：中國山水實景演出創始人、一級編劇、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曾創作大型壯劇《羽人夢》、大型風情壯劇《歌王》（合著）、舞劇《媽勒訪天邊》（合著）、兒童音樂劇《太陽童謠》（合著）、歌曲《鄉村社戲》（作詞）等作品，還有小說《紅水河》以及其他上百萬字的小說、散文、詩歌。曾獲全國少數民族戲劇創作金獎、廣西文藝創作“銅鼓獎”、文化部“文華獎”、“文華劇作獎”、中國曹禺戲劇文學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曾任廣西壯劇團團長、廣西雜技團團長、廣西政協常委、廣西戲劇家協會副主席。好高大上的樣子！可是，這是一個下海的官員還是趕海的文人呀？他的公司會什么樣子呀？關鍵是，實景演出是什么呀？張藝謀，還有那個鐵三角和他又是什么關系呀？

作為一個有著絕對好學精神，以死磕到底、各種龜毛著名的處女座，再搜！

嗯？《印象·劉三姐》的總策劃、總制作。《印象·劉三姐》？怎么感覺好耳熟的樣子？啊，對了，2006年的某一期《南方周末》上探討過《印象·劉三姐》對于環境的影響，好像說是一臺在桂林陽朔的自然風景區內做的大型演出，用了很多燈、很多人。還有臺灣大學生團體志愿者團體專門研究過。還提過張藝謀。不過“梅帥元”這么霸氣的名字怎么一點都沒有印象？沒道理啊！

繼續搜。還有《天門狐仙·新劉海砍樵》《禪宗少林·音樂大典》《大宋·東京夢華》《井岡山》《天驕·成吉思汗》。好像都是大制作欸。還有正在制作的《鼎盛王朝·康熙大典》。咦？聲名正如日中天的易中天老師，跳秦俑帥得一塌糊涂、一戰成名的黃豆豆老師，還有著名的奧斯卡、格萊美音樂獲獎者、《臥虎藏龍》音樂家譚盾老師，他們都給梅帥元這人在《禪宗少林·音樂大典》里干過活。可是為什么我之前沒有聽說過“梅元帥”這么霸氣的名字呢？據說這些演出都是山水間的作品，以真實山水為大舞臺，講的都是中國的故事，都給當地人帶來了很多實惠。比如《印象·劉三姐》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陽朔變成了世界聞名的旅游目的地，那里靠賣望遠鏡給游客的農民都蓋起了小洋樓。據采訪上說，梅帥元在陽朔街上吃米粉，老鄉是不收錢的（雖然他最終一定是會給的）。店家會說：要不是你做了這臺演出，我們上哪兒去開米粉店，米粉店開給誰吃？雖然我不做旅游也不做演出，可是我這么一個《南方周末》《參考消息》的忠實讀者怎么會完全記不起來“梅元帥”、“Mei老板”這么有特色的人名兒呢？元帥大人MEI老板呀，您也太低調了點吧。

二、傳說中的老板與傳說中的創作會

各種各樣的因緣際會之后，我終于在2011 年8月的某一天正式加入了“山水”公司。人力資源部副總說，之前一直說要讓老板見下你，但是老板一直都沒回來。好吧，重點在這里：從初面到入職，用時共計5周，即一個多月的時間，老板沒回來過他的辦公室，請幫忙確認一下，我入職的是不是“山水”公司總部？還想看看梅元帥真人到底長什么樣呢!

入職之后就耳朵里經常傳入“梅老師”：“嗯，大興隆寺這個名字是梅老師起的。哦，當時兗州邀請梅老師來做這個項目，從一場演出聊到了一個園區帶動城市轉型”、“梅老師覺得這個設計還不錯”、“梅老師去桂林了”、“梅老師在張家界”、“梅老師在開封”、“梅老師不怎么說話”、“梅老師很和氣”……梅老師活動在公司職員的聲波里。辦公室里掛了很多項目照片，都是梅老師10多年來的作品，其中有一張是《禪宗少林》時的主創照片，中間偏左那個典型的南方人，就是梅老師。辦公室里古香古色、有中式月亮門的那個房間屬于梅老師。辦公室的《中國企業家》雜志里一篇名為《中國山水文化造夢人》寫的是梅老師……梅老師活動在相片和雜志的影像中。“好的，梅老師。”“嗯，明天我就去開封。”“梅老師，兗州的這個方案我們再調下。”“梅老師，您大概哪天回北京？我們準備給您安排個采訪。”“梅老師，明天和王老師他們的創作會還是安排在上次那個咖啡廳么？”……梅老師活在桌子對面、我的頂頭上司的工作安排里。梅老師在辦公室的每個角落里。可是，傳說中的真人版的梅帥元，現場版的創作會，我是進公司近一個月后才見到。

10月的某一天，頂頭上司說：”明天下午兩點在茶水間開開封項目的第一次創作會。梅老師要來，確認下其他幾位老師的時間。”旁邊制作的趙總：“梅老師要來么？哎，剛好讓他看下我們的舞美方案。”哦，這是要見到那個一直在聽說，從來沒見過的老板了么？

第二天下午,在茶水間里，我如愿看到了一直在聽說的梅元帥。他穿了件淺色普魯士藍帶暗紋的中式領便服，挺胸抬頭，一臉嚴肅地進了會議室，在我們中間坐下。一只胳膊肘撐在桌角，嘴角帶著笑，像發現了什么令人開心的小事兒一樣，說：“咦？你們都已經到齊啦？那咱們開始吧。能抽煙么？額，算了，不損害你們健康了。咱們開始吧。開封這個項目我看是這樣的。……（此處省略五百字）”他講的是同時帶著點兒湖南口音和廣西口音的普通話，聲音不是很渾厚，但是很溫和，堅定。剛進來時的一臉嚴肅、閑雜人等請退避三舍的氣勢不見了。坐在那里的是一個有著蘇格拉底一般風儀的文學演說家，正口吐珠玉，描述著他心目中的大宋汴梁風華。說得興起，背部挺直，身體前傾，頭部稍下垂，左臂叉腰，右小臂向前伸出，四指虛握，食指向上，眼神對準腦海中某個方向凝神上挑，口吐蓮花，語出珠玉，生生把一群21世紀的現代人拽進了他心中的公元10世紀的繁華典雅世俗世界……（此處再省500字）。描述完畢，他落回椅子里：“我說完了，大家說說？”隨后脖子稍稍后仰，食指輕輕敲按照一定的節奏敲擊桌面或者腿面，聽到特別感興趣的地方，突然又挺直了腰，手搭在腿上，問一句：“嗯，這樣的話，我們還可以這樣……”不知不覺中，時間到了晚上8點。不知不覺中，煙蒂堆滿了透明的玻璃煙灰缸。我們這些發言少的學習派，基本上找到了當年白居易在聽人彈琵琶時的感受：銀瓶乍裂，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即視感。這幾個大爺，真心是些瘋子藝術家。

三、藝術家與壘石頭的瘋子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接觸的項目越來越多，傳到耳朵里的梅老師的故事也越來越多。聽說他從廣西南丹縣的大廠礦務局那個大山里迎著一輪破云而出的朝陽，披著金燦燦的陽光走出大山；聽說他獨居在圖書室里讀遍那里的楚辭、唐詩宋詞、中外名著；聽說他16歲就寫出了近20萬字的長篇小說，寫出了第一部戲劇作品；聽說他騎著一匹小紅馬像個傳說中的騎士一樣，跨云南、貴州、廣西、廣東，沿紅水河而下，把沿江的綺麗恢弘壯闊和憂傷寫進《紅水河全景報告文學》，寫進《羽人夢》；聽說他發出中國尋根文學的先聲；聽說他憑著大型風情壯劇《歌王》為廣西戲劇界贏得第一個“文華大獎”，以及“五個一工程”獎和曹禺戲劇獎；聽說他寫戲—拿獎—束之高閣的困惑；聽說他對漓江兩岸的綠柳舟楫、壯錦般梯田，夕陽里金光粼粼的漁網和漂洗長發的少女們著了迷。藝術家總是敏感而多情，當他熱愛的東西無法找到適合的形式表達，不能為眾人周知、欣賞，并最大程度展現給世界的時候，這個藝術家他“瘋癲”了：“為什么我們有這么美麗的景色，這樣優秀的文化，卻不能用某種藝術形式合理的產生更大的經濟文化效應？為什么我們沒有自己的《貓》，沒有自己的‘百老匯’？讓全世界的游客看到田園詩歌中的生活——優美、緩慢、符合人性的生活？在這里，我看到了后來被總結出來的實景演出思想：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幾次考察之后，他辭去了劇團團長的職位，放棄了晉升廳級干部的機會，徹底當了瘋子：在12座山峰，5公里的水面上做一臺演出。幾乎沒有人相信他，劇團里的人罵他是傻子；大院里的人說他是瘋子；投資商一輪一輪談，一輪輪失望，一次次再次豎起希望；我不知道，當年的他是否也曾想過放棄，在沒有人理解的時候，在沒有資金投入的時候，在好朋友賣豬支持自己夢想，最后資金斷鏈入獄的時候，在20萬啟動資金耗盡的時候，在漓江藝術學校差點倒閉的時候，在生日那天還在和工人們夜色深深還在漓江邊摸黑一塊塊壘舞臺石基的時候，在北京的地下室等待自己看中的導演的時候，在導演放棄歌劇，也放棄山水間演故事的打算的時候，在他最大的夢想就是開著車扶老攜幼到北京周邊逛一圈的時候……他到底有沒有想過放棄？在演出歷經千辛萬苦做出來了，卻因為演的是自然間的慢生活、沒有名演員、沒有互動而被導游們輕視、否認的時候，他到底是懷了多大的信心和勇氣，做出了饑餓營銷的決定。我只知道，歷時五年，他在漓江上用最完美的自然和主創團隊一起做了一臺前無古人的演出；從人人嘲笑的瘋子，成了“中國山水實景演出的創始人”。陽朔，因《印象·劉三姐》而成了一個旅游目的地。整個陽朔的居民，因《印象·劉三姐》而富裕起來，一家家住上了小樓，過上了幸福生活，這是一種演出的別樣境界吧？真正為社會創造價值。

據說，演出結束后，他躺在漓江邊的草地上，長出了一口氣：“要是能在嵩山做一臺就好了。”半年后，他就真去了嵩山，做一臺演出，叫《禪宗少林·音樂大典》。

十多年來，那個藝術家一直都在，而那個瘋子也一直都在。星斗其劇，赤子其人。一臺臺演出，一個個創意，始終在他的未來里。年近花甲的他還是會像個孩子一樣為一個創意眼睛發光，還是會為了劇本、創意和主創團隊一起通宵達旦地在彌漫的煙味兒、茶味兒、咖啡味兒中探討，還是會在演出的前幾天親臨現場調燈光，每天和舞美燈光團隊一起熬到晨曦從東方的天邊透過來，和舞臺的燈光舞美效果互為背景。既高級，又明白。

四、高級心VS明白人

高級在山水是指立意高，境界深；明白是指技術精，效果佳。這是某一次開玩笑時，某位大爺的總結。（是的，“大爺”在“山水”公司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職稱，到了一定的水平你才能被大家心悅誠服地叫一聲“大爺”。）要高級，創作者的心胸眼界得開闊；要明白，技術上就得一絲不茍，嚴格在高級的標準下清清楚楚、穩穩當當地通過技術手段實現高級想要的效果。

梅老師總是在說，“山水”公司的演出，應當有品味，有令人滿意的藝術水準；爛做，不如不做；隨便做，干脆別做；立意不能別出心裁、獨秀一枝，就干脆歇了吧。于是，別人講文成公主，都講文成公主到了西藏之后帶去繁榮和昌盛，給漢藏交流帶來的巨大的貢獻；“山水”公司則講文成公主是一個心懷家國仁愛的少女，跋涉三年去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想讓吐蕃成為人間天堂的夢想，并最終落在天下沒有遠方，人間都是故鄉的大情懷上。別人講諸葛亮都正劇出場，講他如何忠于蜀漢，才智近妖；“山水”公司的諸葛亮只講草廬一夢，對妻對國一諾千金，即使明知不可為，依舊因一諾而為之……

我們的舞臺設計應邀參加布拉格BQ展；我們的音樂有人專門寫郵件、發私信索要副本；我們的燈光舞美為人驚嘆。為了一個情節的設計，我們的編劇多方考問，確定其合理且引人；可以為了舞臺上的一個燈光角度，我們的設計師會出好幾張圖紙建模計算；為了一段過門，我們的作曲可以走遍5大藏區采風，尋找最適合的元素……因為，人以類聚，他們都和自己的隊友梅元帥一樣，要高級，要明白。

梅帥元說：我們要有節制地掙錢，不遺余力地弘揚中國文化。山水的演出，應當成為中國文脈傳承在現代社會的表現形式之一。與自然的溝通互動始終是千百年來的主旋律。道家說“道法自然”，儒家說“天人合一”，易學家

說“與天地合德”，文學家說“隨物宛轉，以心徘徊”，畫家說“以神法道”，戲劇家說“由乎自然”，文人們無論在朝在野，均有寄情山水的傳統。中國文化從最初的《詩經》開始，就飄著稻香，響著蛙鳴，充滿著自然與人的故事。山水實景演出的就是從這個傳統上自然而然地流出來，長出來的。讓我們想象一下：漓江邊的山水劇場，桂樹掩映竹林，空氣里彌漫著花香和青草氣息。天上群星搖曳，地上螢光明滅，天地之間仿佛正在醞釀一個旖旎夢境。4000多位不同語言、不同膚色的人，席地而坐，凝神屏息，似乎被同一種期許催眠。四周寧靜，夜色如墨。突然，天籟般的音樂響起，一片光出其不意地掀開夜幕。方圓兩公里水域之間，托起了12座奇異山峰，勾勒出廣袤無際的天穹，瞬間搭建成挑戰世界的山水劇場。人們置身于劇場，劇場置身于自然。隨著四季更迭和天氣變幻，演員們投入的表現，呼應著大自然的即興表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影隨形，親近天意，每場演出都嶄新而不可復制。

他說，山水實景演出，有“一座與地球同齡的劇場，一個比生命更久遠的傳說，最悠閑的座椅是青草，最美麗的廳墻是空氣，最耀眼的燈光是日月，最偉大的演出是山水”。而人在天地之間，“我們是自然的孩子，我們在山水間撒嬌、使壞、勞作、歌唱，都只是短暫的兒戲。天地恒久，母親永遠在背景里，關注我們。她的寬容與透亮使我們由衷地感動！”。

他說，山水的作品要以成為許多年后的文化遺產為目標。

作為山水這個夢想中的一分子，我，與有榮焉。

作者簡介：秦萍，女，山水盛典文化產業有限公司策劃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