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間的游戲

周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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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間的游戲

周丹明

酒桌宴席是中國人重要的展現精神世界的舞臺。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都能在一席觥籌交錯之間暢飲無盡。經過上千年的文化積淀與發展，異彩紛呈的中國酒文化誕生了，相伴而生的則是那些悠遠而活潑的酒席間的游戲—酒令。

酒令最早誕生于飲酒行令，是中國人在飲酒助興的一種特有方式。酒令起初僅是為了維持酒席上的秩序，稱「監」，為的是限制飲酒，不失禮儀。漢代有了「觴政」，就是在酒宴上執行觴令，對不飲盡杯中酒的人實行某種處罰。隨后慢慢發展出五花八門的行酒令的方式—從最初的限制飲酒，發展到勸人飲酒、活躍酒席氣氛。

酒令是中國封建社會文人士大夫階層閑情逸致生活方式之下派生出的獨特酒文化形態，是融合娛樂、文學、情感、技藝于一身的酒席間的游戲，最終進入平常百姓家的酒宴中。

投壺助酒

《左傳·昭公十二年》記載，晉昭公即位之時，大宴四方，當時的齊國國君齊景公也列于其中。席間賓主皆興致盎然，于是玩「投壺」游戲以助酒興。晉昭公首先投擲，中行穆子祝詞曰：「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為諸侯師。」投而中之。輪到齊景公投時，齊景公自己舉矢祝曰：「有酒如澠，有肉如陵，寡人中此，為君代興。」投亦中之。

這段記載為我們展現的是齊、晉兩國對抗之勢尤見于酒席之上。晉昭公、齊景公玩的游戲—投壺，很早便已出現，早在春秋時期，大到諸侯會盟的盛宴，小到三五知己的推杯換盞，都能見其蹤影。

投壺源于古代的射禮。射禮是中華禮儀文化的重要形式之一，由于它對場地有較高的限制，于是古人對其作了一番調整：以酒壺為靶，棘矢代箭，游戲者手持箭矢擲向靶壺。這樣，射禮的「變異」—更加簡便、更能助興的酒席間游戲「投壺」就誕生了。

投壺所用的壺，形制并無特別之處，皆細頸、大腹，唯內放小豆，可使壺內富彈性，以增加游戲難度。所用箭矢以棘木制成，長短不定。投壺前，先指定「司射」（即游戲裁判），以投中多少來決定勝負。投壺放在適當位置，一般距離投者「二矢半」（依據所投棘矢長短不同稍有變化）。投擲完畢，由司射宣布結果，由勝方讓輸的一方喝酒并令奏樂。

投壺游戲既可助酒興、彰顯主賓盛情，又能制造歡樂的氣氛，推動宴會進程，因此投壺游戲備受當時飲宴者的青睞。

清 銅投壺壺口徑九?八厘米 高五七?八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曲水流觴

永和九年三月初三，東晉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等一眾風流雅士咸集會稽（今浙江紹興）蘭亭，曲水流觴，寫出膾炙人口的《蘭亭序》，其一觴一詠，為后世展現一幅魏晉無限風雅的繪卷。

曲水流觴也是文人飲酒時的游戲活動。參與者坐于彎曲的流水旁，以木胎髹漆做成的酒杯（稱耳杯或羽觴杯）盛酒，放于流水之中，酒杯順流而下，漂到誰面前誰就必須取杯飲酒并賦詩一首。縱情山水、風情雅致，這種娛樂方式逐漸成為文人雅士的專屬，且被后世追捧。其中最有名的追隨者就是清高宗乾隆。他在為自己歸政之后所建的寧壽宮花園內，特意營造了一處景觀—禊賞亭，亭內地面鑿石為渠，曲折盤旋，取「曲水流觴」之意，稱流杯渠；渠中之水來自亭南假山后隱蔽的水井，有水法汲水入缸，注入水渠，水流往復不息；亭子內外裝修皆飾以竹，象征「茂林修竹」，儼然效法永和九年的那場蘭亭雅集。

文人雅士酒席間的雅玩，亦深得清代以至雅自居的皇帝的喜愛。

西漢 描彩漆鳥紋耳杯口徑一四?五厘米 底徑一〇?五厘米 高四?一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明 文徵明 蘭亭修禊圖卷縱二四?二厘米 橫六〇?一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清人繪 胤禛十二月景行樂圖之一故宮博物院藏

投骰勸酒

投骰就是擲骰子，通過投擲骰子勸飲酒，是一種簡易單快捷的酒令游戲，漢代就已開始，至今仍流行。骰子也稱色子，是一種賭具，多為骨質，六面正方體，各面分刻有一至六的點數，擲之以點數多少決勝負。投骰子行令帶有很大的偶然性，不需要什么技巧，能輕松地活躍酒桌氣氛，因此漸漸變得十分流行。白居易《就花枝》中云：「醉翻彩袖拋小令，笑擲骰盤呼大采。」把當時酒宴上行令的情景描寫的惟妙惟肖。

皇甫崧的《醉鄉日月》中記載：「大凡初筵，皆先用骰子，蓋欲微酣，然后迤邐入酒令。」表明投骰是一種基本的酒令形式，往往結合其他的酒令在酒宴上使用。

抽籌飲酒

籌令屬特殊的酒令，最早始于唐代。唐代詩人白居易《同李十一醉憶元九》云：「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是指計算飲酒數量的酒籌。后來有了專門的酒籌，它置于筒中，酒席宴上從籌筒中抽看酒籌，然后根據籌令飲酒。因其不費腦筋又頗有趣味，所以在明清時期廣為流行。

酒令籌一般呈長條狀，細柄，上面刻有文字，文字分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辭句，下半部是規定飲酒的數量。每次抽籌，不僅僅是抽籌人要飲酒，在座的賓主都可能要依令飲酒。抽籌人還有一定特權：可以選擇對飲之人—可向任意一位賓主勸酒，這樣就能讓筵席上人人參與其中，氣氛活躍。《紅樓夢》第六十三回中就有對當時行花名籌令的生動描寫：

晴雯拿了一個竹雕的簽筒來，搖了一搖，放在當中。又取骰子來，盛在盒內，搖了一搖，揭開一看，里面是六點，數至寶釵。寶釵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個什么來。」說著擎出一簽。大家一看，只見簽上畫著一只牡丹，題「艷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鐫的小字，一句唐詩，道是：「任是無情也動人。」又注著：「在席共賀一杯。此為群芳之冠，隨便命人，不拘詩詞雅謔，或新曲一支為賀。」

擊鼓傳花

擊鼓傳花是一種既熱鬧又緊張的罰酒方式，自唐代興起后歷代盛行，一直傳到今天。

擊鼓傳花的規則是：在酒宴上賓客依次坐定位置，由一人擊鼓，擊鼓的地方必須與傳花的地方分開以示公正。開始擊鼓時，花束就開始依次傳遞，鼓聲一落，花束在誰的手中而沒有傳出去，則該人就被罰酒。花束的傳遞速度很快，每個人都唯恐花束留在自己手中。擊鼓的人也要有些技巧，有時快，有時慢，造成一種不確定的氣氛，加劇游戲的緊張程度。一旦鼓聲停止，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接花者，一哄而笑，緊張的氣氛即刻消失，接花者只好飲酒。這實在是一種老少皆宜的罰酒方式。當然，現在的擊鼓傳花也作為一種單純的游戲流行在孩童之間，和飲酒沒有什么關聯了。

徐鉉《拋球樂》：「灼灼傳花枝，紛紛度畫旗。不知紅燭下，照見彩球飛。借勢因期克，巫山暮雨歸。」可見唐人飲酒擊鼓傳花的熱鬧場面。

文字酒令

文雅的文字酒令備受文人青睞，以字詞詩賦的靈巧應變為內容，這就需要有相當高的文化基礎方能運用自如。

文字令是酒令中最為高雅的一種，它不用其他的行令工具，僅以口頭吟詩作對、唱曲猜謎等方式行令，大多是文字游戲，也是斗機智、逞才華、測試反應敏捷程度的智力比賽，雖有雅趣，卻是普通百姓做不來的。

清 陳洪綬 《博古葉子》之“陶朱公”圖片轉引自（清）陳洪綬、任熊等編繪，欒保群解說，《酒牌》，山東畫報出版社，二〇〇五年九月出版

其主要方式是：首先推一人做令官，出詩句或對子，其他人按首令的意思續令，所續內容和形式必須與所出之令相符，不然則被罰飲酒。續令的方式也有很多，包括作詩（各作一首或者每人聯一句，湊成一首詩）、對句（對上下聯，或者限定題目，每人作一副對聯）、續句（出令者限定一種行令題目，由每人隨口編造詞句，即興組織語言，聯續成文）、引用（隨口引用四書五經、唐詩、宋詞、元曲中的一些句段，形成酒令）、析字（通過對字或詩文中選出一句的分析解釋，引申出某種道理和內容，構成行令語言）、拆字和合字（通過把一個字拆成幾個字，或者把幾個字合成一個字，構成酒令語言，其字面也有某種意思、內容，但無引申之意）、限字（出令者限定令語的開頭、結尾或中間必須是或者必須有某個字）、字旁（利用漢字的偏旁部首，確立話題，編造語句，構成行令語言）、諧音（利用漢字的一字多音和多字一音及字音相近等特點，在酒令語言字面上表達一種意思，又隱含一種意思，

使令語說來隱晦含蓄）等等。《紅樓夢》第四十回描寫鴛鴦作令官，眾人喝酒行令的情景，描寫的就是清代上層社會喝酒行文字令的情景。期間妙語連珠，文化氛圍濃厚，沒有一定的文學素養，席間還真就只能悶頭罰酒了。

文字令也和其他酒令一樣，目的主要是活躍氣氛，所以古今新穎奇巧的文字令層出不窮，爭奇斗艷，把經史百家、詩文詞曲、典故、對聯以及即景抒懷等文化內容都囊括到酒令里去，深得文人、才子的喜愛。

繽紛酒牌

酒牌，又叫葉子，起源于唐代的葉子戲，至明清時大盛，同是古人飲酒行令為酒席助興的游戲。它和之前提及的酒籌很像，只不過酒牌上除了酒令（標明該喝多少杯）

之外，還繪有成套的版畫人物、題銘等等。圖案繪制精妙且寓意深刻，行令時抽取酒牌，然后按圖解意，或賞或罰，趣味往往還在飲酒之外。

酒牌來源于葉子，而葉子戲也是一種賭博，傳到西方就變成了撲克。葉子本身是賭博用牌，有一定的數目，所以一套酒牌也是有一定數目的，這多少就為后世將各種人物形象及題名納入其中埋下了伏筆。明中葉以來，很多文人參與酒牌的制作，傳世最為有名的三套酒牌，號稱「錢仙鬼酒后三境界」—陳老蓮（陳洪綬，號老蓮）所繪《博古葉子》、任熊等所繪《列仙酒牌》、萬歷年間佚名繪《酣酣齋酒牌》，每套酒牌不但是娛樂用具，也包含藝術收藏價值。

古人酒席宴間的游戲真是豐富多彩！反觀今人，酒宴開席，觥籌交錯，要么高談闊論僅此而已；要么猜拳喧嘩，強勸硬灌，實在有礙觀瞻。飲酒本應是賞心快樂事，知己在側，酒酣情意濃，若再佐以助興游戲，且這些游戲還能鍛煉頭腦反應靈活性，或提高自身文化素養、加深友人了解，這才是一場酒席能達到的最高境界。現代人的酒桌文化與古人比未免俗了些。殊不知，行文雅酒令，助酒尚高風，才是我們最應該在酒席宴上領會的中華酒文化精韻。

明人繪 《酣酣齋酒牌》之“劉伶”圖片轉引自（清）陳洪綬、任熊等編繪，欒保群解說，《酒牌》，山東畫報出版社，二〇〇五年九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