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明代鹽法是由政府主導,通過官商合作來運行的,其目的是調配物資,鞏固邊防,完成財政周轉。這種合作建立在國家對商人財力有所需要的基礎上,官、商之間結成了一種共生關系。為使合作順利進行,明政府針對鹽法運行中出現的問題做出各種調整,注意商眾和政府雙方利益。從明代鹽法運行中的官商合作情況可以看出,當時的商人、商業同國家既有體制具有很大的契合空間,帝制體系與一定程度的商品經濟繁榮可以互洽并行。
關鍵詞:明代;鹽法運行;官商合作;相適互利;利益平衡
作者簡介:常文相,男,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從事明清史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十五至十九世紀世界變遷中的中國社會發展模式研究”,項目編號:09BZS004
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6)02-0153-09
引 言
鹽政是明代國家經濟管理的重要環節,也是關涉民生的重要領域。商人在明代鹽法運行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同政府形成互動與合作關系,構成理解明代國家與商人、商業基本關系問題的一個重要側面。
前人對明代鹽法運行中官商關系的研究,大致可歸納為“統制—瓦解”、“剝削—勾結”兩種模式,且二者又互有聯系。如薛宗正認為,明代前期鹽業“置于封建官府的全面統制之下”,然中葉以后的鹽法變革“導致封建官府鹽業統制的進一步松弛”[1](P29,36),“明代鹽商政治、經濟實力的不斷增長……不但兆示著封建官營鹽業已開始全面衰微,而且反映了作為我國封建社會根本國策的重農抑商方針已發生了原則性的重大改變”[2](P37)。李珂表示:“明初,統治者嚴格地控制了食鹽的生產與消費,并利用食鹽的買賣作為調動商人積極性的誘餌……這又在一定范圍內和一定程度上給商品經濟的發展造成促動的契機,因為商品經濟的自然屬性總是不以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終要沖破‘重農抑商’的限制而時時頑強地發揮其作用。”[3](P78-79)朱宗宙則以明清揚州鹽商為例,提出官府視其為“可啖之物,肆意婪索刻剝”,而“鹽商為了自身經濟與政治利益,與各級鹽務官員相互交結,狼狽為奸……又打起了‘捐輸報效’的旗號,以求取得皇上的恩寵”,這一惡性循環成為他們“致命的禍根”。[4](P3)
這些看法大體上參照了近代西方社會演進歷程,是從中國傳統社會內部找尋資本主義萌芽研究思路的延伸,包含帝制國家政治運行與社會經濟發展天然矛盾的預設,因而才把明清商人視為本該瓦解既有體制卻又無法實現的人群。
其他有關明代鹽法中官商關系的論述,如有的學者認為明初的開中招商,政府雖然對商民采取了包括“經濟手段動員”在內的“多方面的政策支持”,但這實為“迫于當時的社會政治環境,不得不改變前朝已有的制度”,“具有歷史局限性”。[5](P271-272)還有的學者認為,明末的綱法改革是朝廷此前不斷對“商人或富戶的逼迫”及“過度提前斂取”造成其積極性“嚴重挫傷”的再次調動[6](P86);或者“實質上就是封建政府利用封建特權同一小撮特許商人實行官、商分肥的商品壟斷政策”[7](P812-813)。另有部分學者著重闡述了商人與政治權力的結合,如孫麗萍指出,明清山西官商一體家族的形成即是“封建經濟和政治結合的產物”,他們應政府之召而起,“除了對繁榮經濟有積極影響外,還滿足了政府在軍事上的物質供應和財政上的需要……為鞏固封建政權做出了貢獻”,然而“對政治的過分依賴使得山西官商的獨立性少了一些,并導致了一定程度上的軟弱,無法避免與封建政權的同生共滅”。[8](P86)
以上論說均傾向于強調明清商人政治上對現政權的依附性,關注官府對商人的控制操縱及自身利益的維護,同樣凸顯了商業發展同政體結構在社會歷史演進意義上的沖突。然而國家對社會的組織管理是綜合性、系統化的運作,除政治統治關系外,還必然包括經濟性的利益配置關系。從明代國家財政運行角度看,政府其實對商人有很強的經濟依賴性,舉凡軍需調配、物資供給、邊境開發、賑災救濟、工程建設等,都離不開商人的參與和貢獻,而商人如果從中無利可圖,也不可能長久參與。在這些事務中,官府同商人可能結成了某種互利合作關系。而為保持此種合作關系,政府就不能長期違背經濟規律,必須采用一些經濟手段來平衡雙方利益。
從這層含義上說,前文提到的關于明清時期國家、政府與商人基本關系的諸多看法實有重新審視考量的必要。本文以明代的鹽法運行為中心,考察明代政府同商人的經濟互動和合作關系,并嘗試對由此達至的帝制體系與商品經濟繁榮的互洽性,加以討論。
一、開中法建立的官商合作架構
明初,政府次第于淮、浙等產鹽地設司管理,行開中法以資邊佐國。《明史》稱:
有明鹽法,莫善于開中。洪武三年,山西行省言:“大同糧儲,自陵縣運至太和嶺,路遠費煩。請令商人于大同倉入米一石,太原倉入米一石三斗,給淮鹽一小引。商人鬻畢,即以原給引目赴所在官司繳之。如此則轉運費省而邊儲充。”帝從之。召商輸糧而與之鹽,謂之開中。其后各行省邊境,多召商中鹽以為軍儲。鹽法邊計,相輔而行。[9](卷80《食貨四》,P1935)
次年,定中鹽則例。戶部出榜,商人自行向各倉納糧換引,據道里險易遠近,時值高下利否,情勢輕重緩急,石數增減不一。“編置勘合及底簿……商納糧畢,書所納糧及應支鹽數,赍赴各轉運提舉司照數支鹽。轉運諸司亦有底簿比照,勘合相符,則如數給與。”[9](卷80《食貨四》,P1935)可見,開中法是因國防需要,為解決邊儲糧餉的運輸供應問題而實施的。該法主要是用鹽引作交換條件,采取招募方式,借助商人財力為國家服務,由此官省費、軍儲實、商得利、民不勞,一舉數得,故在邊方多地迅速展開。
以洪武時期為例:洪武三年(1370),“中書省臣言陜西、河南軍儲,請募商人輸糧而與之鹽……河東解鹽儲積甚多,亦宜募商中納”[10](卷56,洪武三年九月丙申,P1090)。翌年晉王相曹興言,“朔蔚等州俱在邊陲,宜依大同之例召商納米中鹽,以充邊餉”[10](卷61,洪武四年二月戊午,P1184)。洪武五年(1372),“戶部募商人于永平衛鴉紅橋納米中鹽……時納哈出覘伺,欲撓邊,故儲偫以俟征討”[10](卷73,洪武五年五月戊辰,P1351)。轉年,太仆寺官員題請:“黃河迤北寧夏所轄境內……宜命重將鎮之,俾招集流亡,務農屯田,什一取稅,兼行中鹽之法,可使軍民足食。”[10](卷81,洪武六年四月壬申,P1457)
到洪武九年(1376),已有臣僚依照現實供求關系建議朝廷體恤商情,酌減引價,以便廣為招徠,足給軍需:“永寧軍衛地居邊陲,戍卒嘗苦,饋餉不繼……近者雖募商人于永寧入粟中鹽,而商旅未有至者,誠以入粟多而得鹽少故也。今宜減粟增鹽,則商人慕利而邊儲自給矣。”[10](卷105,洪武九年四月丁酉,P1759)而“蘭縣河州舊募商人入粟中鹽……道遠費重,故商人稀少,宜減其價,庶邊儲可積”[10](卷106,洪武九年五月甲戌,P1766)。其后,“湖廣布政使司言,商人納粟……米貴鹽輕而商人稀少,宜減價以便之,乃命減舊則四之一”[10](卷129,洪武十三年正月庚申,P2056)。
又洪武二十五年(1392),戶部以“山路險遠,難于轉輸”,下調四川衛所中納則例[10](卷221,洪武二十五年九月戊申,P3236)。洪武二十九年(1396),征南將軍左都督楊文言廣西南丹衛“不通舟楫,山路崎嶇,商人中納鹽糧,避遠就近”,應令先于此輸粟,然鹽價過高,遂重定則例,“俱于順便倉所支鹽”。[10](卷244,洪武二十九年二月丙申,P3545)戶部尚書郁新還適時指出:“海北之鹽,往者召商人于桂林……米賤鹽貴,商人利之,故中鹽者多。比來米貴鹽賤,雖累榜招之不至,今宜減其價。”[10](卷246,洪武二十九年六月戊申,P3572)
經過一段時間運作,鹽政開中漸趨完善。明政府不僅對夾帶販賣私鹽、轉售偽造鹽引等阻壞鹽法的行為處罰甚嚴,且同時在法律上也給予商民必要保護,禁止勢豪權要侵害其正當權益。如:“洪武二十七年,令公侯伯及文武四品以上官,不得令家人奴仆行商中鹽,侵奪民利。”[11](卷34《鹽法三》,P240)“凡監臨官吏詭名,及權勢之人中納錢糧、請買鹽引勘合、侵奪民利者,杖一百,徒三年,鹽貨入官。”[12](卷8《監臨勢要中鹽》,P77)此外,當時與開中法輔配并行的還有商屯之制,“各邊開中商人,招民墾種,筑臺堡自相保聚,邊方菽粟無甚貴之時”[9](卷80《食貨四》,P1939),“召商入粟開中,商屯出糧,與軍屯相表里”[9](卷82《食貨六》,P2005)。商人或運米上邊,或就地開墾,納糧易引,支鹽販售。
從后來明人的議論看,開中鹽制的推行使國家獲益,商民受惠,發揮出充裕軍儲、鞏固邊防的確切實效。如弘治末戶部尚書韓文疏奏:“國家之務,莫重于邊餉,飛挽之利,莫良于鹽法。故我太祖高皇帝,立為禁條,至嚴且備。以是一遇邊方有警,糧草缺乏,召商上納,無不響應。小民免轉運之勞,邊方得緊急之濟,效速而大,未有過于此者也。”[13](卷85《題為欽奉事》,P751)正德時僉都御史王瓊稱:“太祖高皇帝……開中以鹽糧為名,召天下商賈。捐之厚利,令其樂從,輸芻于邊,以寬百姓挽運之勞。”[14](卷16《議處鹽糧疏》,P156)又嘉靖初戶部尚書梁材言:“國家于淮、浙、長蘆、山東等處設有額鹽,專以接濟邊餉。如遇地方有警,邊儲告乏,就于各邊開中,召商上納,圖其飛挽芻粟,賴以緊急應用。其利甚多,其效甚速,百有余年,著為成典。”[13](卷103《會議王祿軍糧及內府收納疏》,P925)同時人錢薇亦曰:“鹽曷為法也,藉足國也……國耗在邊,而邊之陸挽甚難,故假鹽之利以召商,藉商之力以儲粟,積商之粟以實邊,邊可足也。”[13](卷215《鹽法論》,P2251)萬歷時人李廷機回顧國初鹽政時也稱其“操縱有權,調度有法”:“歲召商開中入粟實塞下,塞下粟無騰價焉,則邊利也。令商自為辦,而國不聞輸將之費,士飽馬騰,捍圉疆固,則國利也……商利而民亦利,國足而邊亦足,稱美善已。”[13](卷460《鹽政考》,P5044)
由此觀之,明初以降鹽法制度的設計安排,乃是建立在國家對商人資本財力賴以需求的基礎上,政府以食鹽售賣許可為交易憑介,按自愿原則招募商人于指定地點應納糧餉,并用法律條例予以規范調控。圍繞開中鹽法,官府和商人間進行雙向選擇,結成一種經濟上的互利合作關系。這一舉措不僅使邊境地區的物資供給及軍需儲備得到有力補充,且在減輕民眾賦役負擔的同時,亦能保證商人的合法經營利益,廣收官、民、商三方共贏互惠之效。
二、“葉淇變法”對官商合作方式所作的適應性調整
洪武之后,開中鹽法由于國家現實需要時有調適變化。宣德年間,以北邊諸地“道險遠,趨中者少,許寓居官員及軍余有糧之家納米豆中鹽”;正統時開納馬中鹽例,又因“淮鹽直貴,商多趨之”,令淮浙兼中,“淮鹽惟納米麥,浙鹽兼收豌豆、青稞”[9](卷80《食貨四》,P1936-1937)。其時支鹽依期挨次,長年困守,“有自永樂中候支鹽,祖孫相代不得者”,為緩解商苦,疏通積滯,明廷“議仿洪武中例,而加鈔錠以償之”[9](卷80《食貨四》,P1937),并準異地兌支,“原中淮、浙、長蘆運司引鹽,愿兌支河東、山東、福建運司者,每一引支與二引,不愿者聽其守支”[11](卷34《鹽法三》,P238)。此后還出現常股、存積分別開中的方式,“以十分為率,八分給守支商,曰常股,二分收貯于官,曰存積,遇邊警,始召商中納”,存積關支便捷,雖價重,“然人甚苦守支,爭趨存積,而常股壅矣”。[9](卷80《食貨四》,P1937-1938)
鹽法攸關國計民生,利藪所在,奸邪易萌。景泰中就有人指出宦官家丁恣意中鹽,“虛占引數,轉而售人,倍支巨萬,壞國家法,豪奪商利”[9](卷164《華敏傳》,P4450)。成化以來,勢要請托占窩之弊愈發突出:“舊例中鹽,戶部出榜召商,無徑奏者。富人呂銘等托勢要奏中兩淮存積鹽。中旨允之……鹽法之壞自此始。”[9](卷80《食貨四》,P1938)彼時勢豪之家詭名報中,買窩賣窩,霸占利權,侵奪正課。至成化末年,商引益加阻滯。
孝宗登基伊始,即命清理鹽法:“但有官豪勢要頂名報中,囑托有司多買私鹽,裝載大包,強掣攙賣等弊……人拿問罪,鹽沒入官……客商應給鹽者,即便給與,不許所司刁蹬……使鹽法興舉,奸弊革除,商賈疏通,邊儲給足。”[15](卷16,弘治元年七月己丑,P404-406)此時又興買補余鹽之議:
余鹽者,灶戶正課外所余之鹽也。洪武初制,商支鹽有定場,毋許越場買補;勤灶有余鹽送場司……其鹽召商開中,不拘資次給與。成化后,令商收買,而勸借米麥以振貧灶。至是清理兩淮鹽法,侍郎李嗣請令商人買余鹽補官引,而免其勸借……由是以余鹽補充正課,而鹽法一小變。[9](卷80《食貨四》,P1938-1939)
這樣看來,明代國家依靠商人中鹽輸納以補給邊餉,充實糧儲,然鹽法在長期運行中一再遇到守支、侵占、壅滯等諸多不利因素干擾,故政府多方設法加強監管,疏理整飭,力求保障軍費開支和商民生計,實現常態化有序性的官商合作。足國便商,公私交利,正是當政統治層所期欲達到的目標。
隨著開中弊端的日見顯露及社會經濟環境的變化,為應對困局,成、弘時期,演化出納銀運司之制以作開中法的補充。《明史》載:“成化間,始有折納銀者,然未嘗著為令也。弘治五年,商人困守支,戶部尚書葉淇請召商納銀運司,類解太倉,分給各邊……視國初中米直加倍,而商無守支之苦,一時太倉銀累至百余萬。然赴邊開中之法廢,商屯撤業,菽粟翔貴,邊儲日虛矣。”[9](卷80《食貨四》,P1939)此制于成化末年已初具規模1,雖引價有所提高,但開納折色簡便易辦,不僅商人受惠樂從,且利于國庫積蓄。
不過商人就此不必輸糧供邊,造成邊儲空匱,因而該法一經動議,便不斷遭受詬病。如正德初王瓊稱:“雖曰解邊備糴,而別項支用實多,取目前近功,忘久遠大計……一遇虜賊大舉入寇,命將出師,整理軍餉,倉卒無措……鹽乃天地自然之利,取之無窮,捐之于商而得之于邊,又何惜也?”[14](卷16《議處鹽糧疏》,P156-157)他不僅指出納銀中鹽自實行之初即得不償失,且表示官商同享共用自然資源以利國安邊本為理所應當。又嘉靖初霍韜追溯鹽法變遷原委,痛陳邊地困敝現狀,奏請興復開中:
昔我太宗皇帝之供邊也,悉以鹽利……富商大賈,悉于三邊自出財力,自招游民,自墾邊地……天順、成化年間……有計利者曰:“商人輸粟二斗五升,支鹽一引,是以銀五分,得鹽一引也。請更其法,課銀四錢二分,支鹽一引……是一引之鹽致八引之獲也。”戶部以為實利,遂變其法……商賈耕稼,積粟無用,輟業而歸……生齒日遂凋落,邊方日遂困敝……輸粟支鹽,則邊方日墾,邊民日繁,邊粟日多,鹽價亦平。[13](卷186《哈密疏》,P1913)
萬歷時人李廷機亦云:“輸之不粟而銀也,不之塞下而之鹺司也,自司農葉淇始也……邊儲資于內帑,商跡絕于塞垣……坐令儲蓄外空,則非計也……其患不獨邊計,且移之社稷也。”[13](卷460《鹽政考》,P5045)這些言論從固邊足食出發,重申在政府主導的開中鹽法下,借由恢復早期官商合作機制以促動國家擺脫當前所面臨的危急境況。
對于葉淇的鹽法變通盡管批評之聲不絕,但當時無論官府還是商人確都有勢不得已的苦衷。《明會要》引《三編發明》即道:
明代邊儲之匱,自在屯政不修,而不盡關于鹽法。其鹽法之壞,又在勢家乞中,而不關淇之變法也……守支之弊,在永樂時已不免。逮憲宗之時,勢家爭先奏乞……商人益困守支,而鹽亦壅遏不行……商人病開中亦極矣……淇見報中之怠,乃為更制以利商。商利則報中多,報中多則國課裕,是亦救弊之策也。[16](卷55《鹽法》,P1053-1054)
其時情形,已是公私俱疲,官府病于乏儲,商人困于守支。“葉淇變法”意在剔刷時弊,裕國通商,他落實的運司納銀制作為邊方開中的一種調整,并未打破此前形成的官商合作基本格局。且正德以后,明廷依財政需求,在本折間不時權衡調適,最終確立了正鹽赴邊上納本色、余鹽赴司折納銀兩互為補充的開中方式。嘉靖四十年(1561)題準:“自今以后每正鹽一引之外,許帶余鹽一引,正鹽在各邊報中,上納糧草,余鹽在各運司查照題定則例,征銀解部,永為遵守。”[11](卷34《鹽法三》,P239)再隆慶初龐尚鵬申明鹽法定例時說:“全納本色,惟兩淮為然,山東、長蘆俱納折色,仍搭配兩淮……論者每歸咎于淇,謂其廢壞成法……今已復其舊矣。”[13](卷357《清理鹽法疏》,P3848)時人許國亦曰:“自葉尚書疏請運司招商解銀戶部,于是開中內徙,邊儲不支。今既修復舊額,量收本色,而折納之弊蠲矣。”[17](卷4《鹽法考》,P449-450)
明代鹽政實施雖屢有變動,然其宗旨均著眼于蘇解商困,足課實邊。由此來看,在當時鹽法運行方式調整中,始終體現國家于經濟上對商人財力的依賴,所以才會適應時變,救弊糾偏,保持官商合作的基本格局。
三、綱法改革對鹽商內部及官商利益關系的平衡
嘉靖以降,余鹽、工本名目迭興,舊引未銷,新引又添,疊積累壓,鹽商分化,國計困蹙。早在成化間,一些鹽商因為守支年久,爭中存積,淮浙不給,配支別地,“一人兼支數處,道遠不及親赴,邊商輒貿引于近地富人”,邊、內二商遂分,且已有“內商之鹽不能速獲,邊商之引又不賤售”的情況出現。[9](卷80《食貨四》,P1938)到嘉靖后稍復開中,商人既輸糧邊地,又納銀運司,費貲耗時,力所不逮,于是又邊商、內商、水商一分為三:
邊商多沿邊土著,專輸納米豆草束中鹽,中已,所在出給倉鈔,填勘合,以赍投運司,給鹽引,官為平引價,聽受直于內商而賣之。內商多徽、歙及山、陜之寓籍淮揚者,專買邊引,下場支鹽,過橋壩上堆候掣,亦官為定鹽價,以轉賣于水商。水商系內商自解捆者什一,余皆江湖行商,以內商不能自致,為買引鹽代行……[18](《揚州府備錄·鹽法考》,P1250)
起先“邊商中引,內商守支”,分工配合,然“內商有數年不得掣者,于是不樂買引,而邊商困”;邊商圖便營求超掣河鹽,“則守支存積者愈久,而內商亦困,引價彌賤”;再有囤戶“專以收買邊引”,不但“告掣河鹽,坐規厚利”,且因“時復議于正鹽外附帶余鹽……得賤買余鹽而貴售之,邊商與內商愈困矣”。[9](卷80《食貨四》,P1943-1944)諸商矛盾日增,亟待官府統籌解決。
在此背景下,隆慶二年(1568)僉都御史龐尚鵬奉命整理兩淮等地鹽法。他體諒邊、內二商的艱辛苦楚,秉公集議,主持化解雙方利益沖突:
邊商報中,內商守支,事本相須。但內商安坐,邊商遠輸,勞逸不均,故掣河鹽者以惠邊商也。然河鹽既行,淮鹽必滯,內商無所得利,則邊商之引不售。今宜停掣河鹽,但別邊商引價……為三等,定銀若干。邊商倉鈔已到,內商不得留難。蓋河鹽停則淮鹽速行,引價定則開中自多,邊商內商各得其愿矣。[9](卷80《食貨四》,P1944)1
對于明政府來說,邊商、內商相適相附,共同參與完成開中運行,兩者不可偏累。且在龐尚鵬眼中,國家和商人本應兼濟共利。他嘗言:“凡能寬一分,使商人受一分之賜,莫不極力為之……務要委曲周全,勉為商人計……必使鹽法大行,商人輳集,始為千百年永利。”[13](卷357《清理鹽法疏》,P3846)其處措之法,乃由官方調控引價,使不致過高,同時停掣河鹽,速掣正鹽,保持鹽法正常周轉,二商互有讓步,均得遂愿沾惠。這樣既滿足國家稅收,又顧全各商生計,官府與商人的合作關系亦隨之更加密切起來。
到萬歷時期,朝廷增派苛斂,正鹽不行,商困引壅的現象再度嚴重。為重建鹽政秩序,萬歷四十五年(1617),戶部郎中袁世振議立綱法。他指出,如今法廢弊滋“始于套搭,套搭所以不能除者,其原皆由于不行見中之新引,只行久套之積引”,加之引價日踴,盤剝日重,致使二商憊累,“邊倉歲匱,內課頻壓”。其體訪商情,軫念商瘼,疏通鹽法,“大旨以正行見引、附銷積引為主,惟正行見引,而邊商之新鈔即售,內商之套搭即解”。綱法規定:
挨資順序,刊定一冊,分為十綱……每年以一綱行舊引,九綱行新引。行舊引者,止于收舊引本息,而不令有新引拖累之苦;行新引者,止于速新引超掣,而更不貽舊引套搭之害。兩不相涉,各得其利……其在僉點之中者,既不苦于力量之難支;其在僉點之外者,又不苦于冷坐而難待。[13](卷477《綱冊凡例》,P5246-5247)
如此再輔以引鹽減價減斤,速售速掣,不出十年,舊引盡凈,新引暢行。
袁世振認為,該法救商急,充國計,簡明公允,興利除弊,是與商眾咨議計慮后得出的最適宜方案。他表示,“內商之舊引既不能行,邊商之新鈔更何所用”,不僅“邊商之怨望極矣,國計之蠹耗深矣”,且“苦不獨貽之邊商,即內商之苦,更有甚焉”,只有“內商既濟,邊商自蘇”,“二商蘇而國計舉矣”。[13](卷474《附戶部題行十議疏》,P5204-5205)在談及囤戶對邊、內二商的操縱把持時,袁世振云:“邊商執倉勘到運司……展轉羈延,河清難俟,不得不賤,跌其值而投引于囤戶,此邊商之苦也……內商掣鹽,常壓十載,一朝序及,實搭比嚴,又不得不倍其值而收引于囤戶,此內商之苦也……利歸于囤戶,而害及于兩商……商病則國病,而邊計日廩廩矣。”[13](卷474《鹽法議一》,P5207)商病導致國病,國與商同息共運,政府理應顧惜商力,惠施兩商。至于剝商欺官的囤戶,袁世振則揭批其專擅利權,攘奪國課,直以奸民視之:“賤收邊引而邊商困,厚索內價而內商困,又動假邊商名目陳告疏通,即司鹺之官亦為其所困……商病莫瘳,國課愈壓……使囤戶專利,且至貽害無窮。”[13](卷475《鹽法議六》,P5227)不過,收貯倉勘的囤戶亦為商人,且“皆各綱中有力內商”,從鹽政全局看,推行綱法又急需這些囤戶的協助支持。袁世振自言:“乘法壞而囤引,其騙國課多矣……然每綱去此輩數人,余皆疲乏窮商耳,故職一概撫而用之……開征之初,惟此輩完銀最多。”[13](卷477《再上李桂亭司徒》,P5252)故而他主張政府作出適當妥協,將囤戶一并納入國家正規化的鹽政管理體制,以望上下通利,國商兼裕,“期于培兩商,不期于鋤囤戶……恤囤戶,何啻恤兩商”[13](卷476《奸囤擅利權揭》,P5245),自是“不但永為國利,亦永為諸商之利也”[13](卷475《鹽法議六》,P5229)。
綱法提出之次年,由巡鹽御史龍遇奇奏請實行,效果確為顯著,“綱法行而套搭解,兩淮內商死票盡活……其逃亡消乏之商,皆不遠數千里奔赴邗江,求復故業”[13](卷477《復王肖乾邊儲》,P5253)。另外,天啟五年(1625)戶部言:“萬歷四十五年該本部尚書李汝華與山東司郎中袁世振議行減斤之法,遣官疏理……每年計行新引七十萬五千余引,帶疏積引二十萬有奇。于是二引并疏,三商樂利……正額遂輸不缺也。”[19](卷56,天啟五年二月辛巳,P2545)
通觀袁世振的鹽法改革,我們能夠清楚地看到明朝政府主要仍是力圖依據經濟規則、運用經濟手段調節理順鹽商內部及其與國家間的利益關系,其中明顯透露出國家同商人命運相連、盛衰與共的況味。正如時人鐘惺極稱此法“依人情而為”,“于裕國通商之外,留一往和平寬大之意”,并曰:“其旨在顯然示之以利,而不遽問其害。使國與商先嘗吾法之利;而蠹國與商者,欲害吾法而無所用,且各擇其所為利者而往焉。”[20](卷19《袁太母八十序》,P303)值得注意的是,綱法的出臺不單表現為對貧弱鹽商的惠恤照顧,還在事實上以“窩本”形式賦予了在冊商人世襲專賣的權利,“此十字綱冊,自今刊定以后,即留與眾商永永百年,據為窩本,每年照冊上舊數,派行新引”[13](卷477《綱冊凡例》,P5247)。至此實力雄厚的綱商成為官府授權的特許商人,他們與國家基于互相需要而結成的緊密關系,反映了彼此可通過鹽業利益的共享與分配實現長期合作并存的發展態勢。
四、明人關于鹽政運行中官商合作的認識
明代士大夫對鹽法運行中官商合作的意義有較深的認識,他們首先著眼于鹽政的固邊之效,并正視鹽課收入在增益國計、調節民生方面發揮的重要作用。《名山藏》記:“明有天下,置鹽官……非徒攬天下利權,使歸上而已。軍卒屯田塞下,使商人鬻其粟實邊,官給鹽與引,貨買以償其勞……微征商人之利,而實借其力以儲 。吾塞下芻粟出自商人,則塞下實有其利,可無干沒廢弛之虞。”[21](卷55《鹽法記》,P479-480)弘治初兵部尚書馬文升也說:“鹽課者,國家之重事,民生一日而不可缺者。以之備緊急之軍餉,以之救兇荒之民命,誠有國者之大利,濟時之急務也。”[13](卷63《重鹽法以備急用疏》,P520)商人輸糧納價,中鹽轉鬻,為國民所依,其角色之重不言自明。嘉、萬時人汪道昆又云:“今制,大司農歲入四百萬,取給鹽筴者什二三……諸賈外餉邊,內充國,戮力以應度支。”[22](卷66《攝司事裴公德政碑》,P533)這樣,以鹽法運行為紐帶,“商有居積之利,民賴日用之益,國獲榷束之濟”[23](卷23《送都運少岳方公入覲序》,P642),商人與國家在經濟合作中結成了命運息息相關的共同體。商厚則國饒,商乏則國虧,若“商人益勸于輸邊……上下之利,蓋不一而足”[24](卷11《足兵餉》,P305),若“鹽法日壞……朝廷既有以病商,而開中交納,收支銷繳,商人亦重以滋弊”[13](卷364《陳末議以備經畫以贊安攘疏》,P3924),誠所謂“法不行則鹽不售,鹽不售則商不通,商不通則課為之虧,而財計匱乏之病必及于國”[25](卷8《鹽政刻石記》,P157)。
有見于是,不少士大夫肯定明初在政府組織下官商通力合作達至的積極成效,主張恢復鹽糧開中舊制,整頓鹽政,廣施招徠。如正德時總制三邊軍務楊一清云:“處積邊儲……惟召商為最便之法。宜自今定制,凡開中鹽引,務令商人上納本色。邊儲銀兩除量留以備豐歲折放,亦當召商糴粟,稍優其直,而不苛其收,則應者自眾矣。”[13](卷119《論甘肅事宜》,P1138)嘉靖初戶部尚書梁材曾疏請“開中鹽課再不許納價,止納本色專在各邊開中”,并望朝廷“申明律例”,使“商人稱便,邊餉有裨,鹽法因以疏通,而緊急不致匱乏”。[13](卷104《議處陜西四鎮邊儲疏》,P939-940)同時人錢薇亦曰:“為今之計,第使鹽引仍征粟,即商騖邊,商騖邊而田之墾辟必多;使邊方各屯種,則本色贏,本色贏而商之中納亦便……惟復收粟之故制,則不勸之耕,而以商積粟,邊無虞匱矣。”[13](卷215《鹽法論》,P2252)同朝為官的趙炳然也議道:“鹽法不能飛挽,召買必賴諸商……伏乞敕下該部會議鹽法,務復舊規,令納本色。至于召買,預前一年,多給糧價……或委廉能之官,兩平市易……如此利權歸上,奸商無壟斷之心;市價可平,邊用免虛耗之費矣。”[13](卷252《題為條陳邊務以俾安攘事》,P2648)
商人開中既具備邊足課之功,為使官商兩惠,當時士大夫除力主鹽法復歸開中、革除奸弊外,幾乎一致要求賑恤商、灶,寬待民力。《天下郡國利病書》曰:“自代有鹽法以來,未有若我國家九邊軍實半仰給于鹽課。兩淮歲課百余萬,安所取之?取之商也。商安所出?出于灶也……大都鹽法之本在恤灶,在通商,在慎任人。”[18](《揚州府備錄·鹽法考》,P1252-1253)萬歷時蕭良干亦論及本朝鹽法“實邊足國”,事所攸關,初衷原在“公私俱盈,上下無患”,故“大都以通商恤灶為本……征之官者薄,而貽之商者厚也”。[26](《鹽法議》,P9,11)
且由這些士大夫看來,他們通商裕國的愿望更多還須政府對商人因勢利導,普捐實惠,靠經濟利益的驅動以促使達成,否則商困利微無人應招必致國課虧減。嘉靖中萬鏜就講:“國家租賦之外,得利莫如鹽……鹽法之設,其重在于足邊,其要在于寬商,其本在于恤灶,其用在于惠民”,他指出“利不厚則商人不趨,而邊儲無賴,何暇計錙銖之利,以與商人較哉”,不妨“官無高價以病商,商無高價以病民”,商利既通,鹽價自平,而官給民足。[13](卷151《應詔陳言時政以裨修省疏》,P1511-1512)時人陸深也說到鹽課“本因海澤自然之利,以充邊方緩急之儲,于國計甚便”,商賈“既以有利而來,亦必以無利而去”,欲得其力,必“以利驅之”。故行開中要在通商,“大抵商益通則利益厚,此立法之本意”,設使“朝廷壅實惠而不下,商賈畏空名而不來,則蠹亦甚矣”。[13](卷155《擬處置鹽法事宜狀》,P1551)
再如萬歷年間郭惟賢奏稱:“理鹽固所以足國,而足國莫先于惠商……興一利,莫若除一害,而省一分,則商受一分之賜。惟去其所以害商者,而其所以利商者自在也。”他列舉當前“蠹政病商之尤者”有四弊,并念及“商人之熙熙為利來也,固將徼其贏余以博富厚也”,只有“宿垢盡剔而實惠暨沾,富商輻輳而赴掣恐后”,才可裨鹽政于萬一。[13](卷406《申明職掌疏》,P4417-4418)其時大臣許國同樣認為“國家鹽政本以濟邊”,各邊“窮荒絕遠之地,民力難于轉輸,故以內地鹽課開中于邊,使商為之飛挽,則民不勞而邊用足”。然“商本牟利,非重利無以驅之”,國初屯政興舉,粟饒價平,商人力耕積谷,既易上納,又助邊守,因此如今修復鹽政“要在恤灶通商”,“取之薄,故商樂于報中,給之厚,故灶勤于煎辦,商灶兩利而國課常足……外實邊儲,內便民用,國家無所利之,乃其利常在焉”。[17](卷4《鹽法考》,P449)又崇禎時侍郎張慎言疏云:
計天下之鹽法……要領則可一言而盡,曰恤商而已……欲課之無虧者在得商之情而去其商之害。故策鹽者不必官別尋一整齊之法,即以行鹽之法仍曲詢于商,若何而行,若何而可以經久,若何而可使私販不禁而自止,因其勢而利導之,即有奸商積弊,但去其太甚,使之樂而喜從事,自下令于流水之源矣。[27](卷13《鹽法》,P162)
這里提出政府不僅應體商之情而去其害,還需多加咨訪考慮商人的意見以推動鹽法改革,且其明確表示要采用經濟利導方式調和官商關系,更體現出希望進一步強化彼此合作之旨。
結 語
綜上,明代的鹽法始終是在政府主導下運行的。開中法建立于國家財政對商人資本財力具有一定需求的基礎上,以招募方式按自愿原則實施,使官商雙方在經濟上結成一種互利合作關系。在這一合作架構下,商人成為國家經濟組織管理功能得以實現的內在結構要素,承擔著重要的社會角色。他們不僅自身得到鹽利實惠,且于公共層面發揮了實邊足國、緩解民勞的有益作用。為保證官商合作持續穩定,明政府除設立較為妥善的制度外,還參酌實際,適應變化,時常主動對鹽政運行中出現的各種問題予以調適權衡,通融區處。“葉淇變法”即是因應社會經濟環境的改變,針對勢要奏討占窩引發的鹽引壅滯、守支年久等困商弊病所作出的政策調整,目的在于通過疏導引目、施惠商眾來維護官商合作關系。至明代中后期,龐尚鵬、袁世振等人先后進行了鹽法改革。這些改革旨在利用經濟規則和手段協調鹽商內部及官、商之間的利益關系,以達相適共贏。此間的官商博弈,使實力雄厚的綱商成為政府正式授權的特許商人,二者的合作關系亦隨著彼此對鹽業利潤的共享而變得更加密切。明代士大夫對于鹽法運行中官、商合作的意義也有充分認識,他們著眼于鹽政的固邊足課之效,視國家與商人為命運相連的共同體,建言整飭積弊,尤其強調對待商人要順應時情,因勢利導,依靠經濟調節完成通商裕國的目標。總的來說,明代國家通過官商合作方式,基本實現了鹽法運行。其中雖然無法避免專制權力對商人的操控苛斂,但考之立法和變法本意,實均建基在官商彼此依賴需求之上,并未單方面強調商人對國家的報效。士大夫也能夠積極采取措施應對鹽政弊端,努力尋求惠及雙方的長遠解決之道。由此看來,明代商人對國家經濟運作的常態化參與及官、商在經濟合作中形成的相濟互利關系,體現著當時商人、商業與既有國家、社會體制相當程度的契合性。明代帝制體系與商品經濟之間,也存在共生并榮的結構性關系。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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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薛宗正:《明代鹽商的歷史演變》,載《中國史研究》198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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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朱宗宙:《明清時期揚州鹽商與封建政府關系》,載《鹽業史研究》1998年第4期.
[5] 劉淼:《招商政策與區域經濟》,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10.
[6] 汪崇筼:《明清徽商經營淮鹽考略》,成都:巴蜀書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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