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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韻歌調
——和歌的“調”論與漢詩的“韻”論
王向遠
[摘要]公元8世紀到11世紀,日本文論家開始套用漢詩的“韻”,認為和歌也有“韻”的存在,并模仿詩學中的“詩病”訂立了和歌中的“歌病”,以防音節單調而規避同一個字音被反復使用。12世紀時,藤原俊成明確指出,和歌并無漢詩那樣的“韻”。然而,和歌雖無“韻”,但長期以來,音律方面的特點未能用合適的概念加以概括,只是用“拉長聲音”之類的詞進行表述。直到江戶時代,賀茂真淵才提出了“調”這一概念,并明確了“調”的歌唱屬性,指出“調”是風格的表現。香山景樹在批判賀茂真淵的基礎上,強調和歌的“調”是自然真情的表現,因而不必刻意學習古人之“調”。八田知紀在對香川景樹“調”論的進一步闡釋中,將“調”與日本古代的“言靈”信仰聯系起來。至此,和歌的“調”論與漢詩的“韻”論漸行漸遠。
[關鍵詞]和歌;漢詩;調;韻
古代日本人對于民族詩歌“和歌”的認識是在漢詩的參照下逐步深化的,其對和歌獨特音律節奏的認識也不例外。可以說,從套用漢詩的“韻”來論述和歌的“韻”,到意識和歌中其實并沒有漢語的那種“韻”,再到以“調”(しらべ)這一概念來概括、論述和歌音聲節奏的特點,這一過程從公元8世紀持續到18世紀,經歷了一千多年。詩“韻”歌“調”的意識,反映了中日詩歌及文論的獨特關聯。
一、套用漢詩而形成的“韻”論及“歌病”論
“韻”是漢語的形音義三要素中“音”的一種獨特的音聲和諧現象,歷來是漢詩創作中的核心問題之一。日本僧人空海(774—835年)的《文鏡秘府論》將中國六朝隋唐的詩話、詩論加以分類編纂,目的是為當時的日本人了解和學習漢詩提供方便。而要學漢詩,對日本人而言最重要的是要懂得漢字的聲韻,于是空海在《文鏡秘府論》的第一卷《天卷》開篇便講平上去入“四聲”,并根據沈約的《四聲譜》而提出了“調聲”說。“調聲”之“調”,可作為動詞理解,即“調整”之“調”,是指調整詩中的平上去入、輕重清濁,以使得音律和暢。《文鏡秘府論》的漢詩聲韻論,對日本和歌理論中的音聲理論產生了直接影響。
日本和歌很講究音聲之美,受中國詩學的影響,日本和歌理論最早是以“韻”這個概念來認識和探討和歌的音聲問題。最早的歌學著作——8世紀歌學家藤原濱成在《歌經標式》中,開篇就寫道:
原夫歌者,所以感鬼神之幽情,慰天人之戀心者也。韻者所以異于風俗之言語,長于游樂之精神者也。故有龍女歸海,天孫贈于戀婦歌,味耜升天,會者作稱威之詠。并盡雅妙,音韻自始也。近代歌人雖表歌句,未知音韻,令他悅懌,猶無知病。準之上古,既無春花之美;傳之末葉,不是秋實之味。無味不美,何能感慰天人之際者乎?故建新例,別抄韻曲,合為一卷,名曰“歌式”。蓋亦詠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知音。[1](1)
這里數次使用了“韻”、“音韻”、“韻曲”等詞,認為和歌是有“韻”的,所以它不同于日常語言(“異于風俗之言”),從而具有審美價值(“長于游樂之精神”)。藤原濱成還認為,日本古代的“天孫贈戀婦”的歌謠就是最早使用音韻的語言(“音韻自始”)。但是,在此之前,日本人雖然吟詠和歌,卻對和歌的“音韻”仍處于懵懂無知的狀態(“近代歌人雖表和歌,未知音韻”),也不知道音韻使用不當會出現“歌病”(“猶無知病”),所以才提出了和歌在音韻方面的規范,也就是“歌式”。可見,藤原濱成所說的“歌式”,主要是從“韻”出發的。接著他列出的“和歌七病”,也都是關于“韻”的。但是,綜觀“七病”,其實都指的是和歌(短歌)的五句中重復用“字”的問題。例如,“和歌七病”的第一病是“頭尾”病,指的是“第一句終字與第二句終字同字”;第二病“胸尾”,指的是“第一句終字與第二句三六等字同字”等等。藤原濱成在講述“和歌三種體”(“體”即體式)的時候也以“韻”作為依據,如講到三體中的“求韻”體分長歌、短歌兩種,其中長歌是指“以第二句尾字為初韻,以第四句尾字為二韻,如此輾轉相望”,短歌是指“以第三句尾字為一韻,以第五句尾字為二韻”。
《歌經標式》之后,僧人喜撰所著《倭歌作式》(一作《喜撰式》)仍以論述歌病為主,并舉出了和歌“四病”:
第一,巖樹者,第一句初字與第二句初字同聲也。
第二,風燭者,每句第二字與第四同聲也。
第三,浪船者,五言之第四五字與七言之第六七字同聲也。
第四,落花者,每句交于同文,詠誦上中下文散亂也。[2](18~19)
雖然《歌經標式》中用的是“韻”,《喜撰式》中用的是“聲”,但是它們在漢文詩學中常常被并提,如“聲韻”或“音韻”,因而“聲”與“韻”在這里意思是一樣的。《喜撰式》認為,若犯了這些歌病,其實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它會造成“吟詠聲不順”、“言不清美”的現象。10世紀的孫姬在其所著的《孫姬式》(一作《和歌式》)中,列出“和歌八病”,看“病”的思路與上述的《歌經標式》和《喜撰式》一樣,也是以“韻”論病,目的是為了“音韻諧調”。[3](29)
實際上,日語和歌中所謂的“同字”與漢詩中的“聲韻之病”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因為日語并沒有漢語中的那種“韻”,日語中的單個字音(假名)也不同于漢語的“字”或“韻字”。在日語剛剛形成、和歌剛要規范化的8世紀,對和歌的音聲特點還沒有清楚的認識,所以只能套用漢語,即漢詩中的“韻”的概念及“韻”論了。
甚至一直到12世紀,日本和歌理論還在套用漢詩中的“韻”來說明或闡述和歌中“體”(“歌體”即和歌體式)的問題。例如,藤原清輔在《奧義抄》一書中講到了和歌三體,即“求韻體”、“查體”、“雅體”,繼承了藤原濱成的《歌經標式》中的“韻”論,但論述又有所細化。就和歌中的五句而言,則分別使用了“初韻”、“二韻”、“三韻”、“四韻”、“終韻”的概念,還提出了“雜韻”、“同韻”及“韻字”、“韻字不合”或“音韻不葉”等概念。[4](230~232)藤原范兼(1106—1165年)的《和歌童蒙抄》認為,“歌病”有七種,包括“頭尾”、“胸尾”、“腰尾”、“黡字”、“游風”、“同聲韻”、“遍身”,全都是從“韻”的角度所見的歌病。例如,“頭尾”之病,指的是“五七五五七七”五句中的第一句的“尾字”與第二句“尾字”相同;“胸尾”之病,指的是第一句尾字與第二句中的第三個尾字相同;“腰尾”之病,指的是“本韻”(即第三句)的尾字與其他句的尾字相同;第四病“黡字”病,指的是第五句的尾字與本韻(第三句)的尾字相同;“游風”之病,指的是一句中有兩個字音相同,[5](377~378)等等。對于歌病的論述,此后的歌學著作大都多有論及。
這一切,都是為了避免在同一首和歌中使用同一個字音太多,特別是避免尾字字音相同的情況,因為日語音節單調,可用于尾字的助詞、嘆詞的數量種類十分有限,由此如何避免重復單調,就成為了和歌吟詠中很重要的問題。但是,日語的音節既有限又單調,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無法像漢語的音韻那樣有著無限選擇的余地,若像規避漢詩中的詩病那樣規避音聲方面的歌病,是難以做到的,而且也是不必要的。對于這一點,一些歌學理論家早就有所認識。例如,歌學家藤原公任在《新撰髓腦》(約1041年)一書中,就論及了歌病的問題,但不是僅僅從韻或聲韻方面論歌病,而是從“詞”與“心”的兩個層面,認為用詞重復、或意思重復,歌病應該規避;有些尾字重復,“有礙聽覺”或“聽之不美”等情況也應該避免。[6](96~100)平安王朝后期歌學家源俊賴在《俊賴髓腦》一書中,也專門講到了“歌病”,他寫道:
若像古代髓腦*髓腦:是日本古代歌學的指南類著作的一種著述統稱。這里是就《歌經標式》等“和歌式”而言。要求的那樣,規避歌病,那么應該規避的則很多。若都要規避,那么搞不清歌病為何物的人,便無法吟詠了。到了后來,其實只需要了解最基本的歌病即可。實際上,古代和歌中不犯歌病者殆無所見。如今,需要規避的只是“同心病”和“文字病”。所謂“同心病”,就是使用的文字雖有不同,但意思卻是一樣的。……所謂“文字病”,就是意思雖然一樣,但卻使用了相同的文字。[7](31~33)
源俊賴對此前只以“韻”為據立歌病的現象,表現出了疏離、淡化的態度。受藤原公任的影響,源俊賴在思想內容方面提出了歌病:一是“同心”病;二是“文字病”。“同心病”就是表達的意思重復;而所謂“文字病”的“文字”,其實更偏重于書寫意義上的、思想內容層面上的“文字”,而不是吟詠意義上的音韻或聲韻。
12世紀的歌學家藤原俊成的《古來風體抄》,從和歌與漢詩求異性的比較中,態度鮮明地對此前流行的套用漢詩,即使用詩論中的“韻”的概念來看待和歌并為和歌確定規則規范的現象做出了否定和批判,他說:
實際上,和歌中絕沒有所謂的“韻”。漢詩中有“切韻”,一旦確定了某一種韻,就要使用同韻的字。而在和歌中,只是上一段結尾的字,與下一段結尾的字,使用“なに”、“なん”之類,以漢詩的標準來看,句末的字才叫韻字,而在區區三十一字的和歌中,將第二句“七”、第三句“五”的末字叫做“韻”,真叫人汗顏。對漢學不甚了了、卻裝作博學,到老年時才略學一二,卻張口“毛詩”,閉口“史記”,未免太浮薄了。[8](339)
以上批評,完全否定了此前日本歌論中套用漢詩所形成的“韻”論,即歌病論的價值。
二、對和歌之“調”的理論探索
日本和歌實際上并不存在漢詩那樣的“韻”,那么和歌作為“歌”的特質,它的音樂性是什么呢?要用什么概念來概括呢?關于這個問題,日本人思考了上千年。在當時貴族府邸舉行的“歌合”(賽歌會)上,一些評判優劣勝負的“判詞”,不以漢詩的“韻”來論和歌,而是對和歌本身的音樂感及其表現加以把握。例如在《六條宰相家歌合》和《內大臣殿歌合》所記錄下來的判詞中,常以“音聲和暢”(なだらか)和“有歌音之美”(うためく)來形容和歌的音聲之美,而凡是被評為“音聲和暢”或“有歌音之美”的,則大都被判為“優勝”。“音聲和暢”或“有歌音之美”雖然只是形容詞,但正如日本學者所指出的那樣,這些形容詞中已經有了“調”(しらべ)的意識。[9](63)換言之,“音聲和暢”或“有歌音之美”指的是和歌的“調”或調子。
“調”(しらべ)作為概念被明確提出,已經是江戶時代的事情了。江戶時代的和歌理論家們在中日文學比較、文化比較的大背景下,對漢詩與和歌做了比較。認為和歌在音聲方面沒有所謂的“韻”,但有其獨特的歌詠性。日本國學家荷田在滿在《國歌八論》第一節《歌源論》中,把和歌的歌詠性稱為“拉長聲音”,認為:“所謂歌,就是將聲音拉長”[10](514),這就是漢詩的“言”與和歌的“歌”的區別。換言之,把一個詞的聲音拉長,就是“歌”。他認為這就是和歌的“歌源”。《古事記》及《日本書紀》所記載的日本古代歌謠都是能夠歌詠的,它們只注重音聲之美而不太講究辭藻,而越是到了后來,詩歌便越是不能用來吟唱了,相應地開始注重辭藻,即“言”。荷田在滿認為日本和歌后來逐漸注重辭藻,是受了漢詩的影響:“唐國比我國文華早開,《詩經》出現以后,逐漸重視辭藻之美,至李唐時代,詩文最盛。唐高祖時代相當于我國的推古天皇時期,而盛唐時代相當于我國的元明天皇、元正天皇時期。我國從大津皇子開始,創作詩賦,此后連綿相繼,皆模仿唐詩。那時我國發現唐國從《詩經》之詩漸漸演變為唐詩,受此啟發,開始重視華辭美藻,詞語表現漸趨優美。”[10](516)在這里,荷田在滿意識到了和歌的“歌源”在于“歌”,而漢詩則在于“言”;“歌”之美在于調子,而“言”之美則在于辭藻。
荷田在滿關于“言”與“歌”之間區別的理論,在本居宣長的《石上私淑言》中得到了更細致的闡述。本居宣長認為,歌是有情之物自然發出的聲音,也是人的感情自然流露的產物,“人云,歌者,自天地開辟之始,萬物各有其理,風聲水聲,各有其音,皆為歌也”。他還認為“歌”的條件是“詞美、有節律、且有文”,“所謂詞美、有節律,就是指歌唱時用詞適當,聽起來流暢有趣;所謂有文,就是用詞齊整有序……具有自然之美妙。”[11](253~255)在本居宜長看來,和歌的調子、節奏都是自然而成的,并非一開始就有意按某種句數吟詠。日本的三十一字歌符合自然之“體”,語調優美動聽、自然天成,故而后世之人多采用之。他強調:
歌并不是故意不用通常的詞語,故意將聲音拉長并使詞語有文采。只有在情有不堪的時候詠歌,自然就會具備文采,聲調也自然會拉長。感動不深的時候,用詞較淺;感動很深的時候,聲音拉長,文采自然產生。感動很深時,通常的詞語已經不足以表達。即便是同一個詞語,拉長語調,加以美化,就會有助于情感的表達。當情感濃烈到使用通常的詞語并拉長語調,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盡情表達的時候,就要使用更有文采的詞語,并以長歌詠嘆,詞之“文”,聲之“文”皆備時,深情則可足以表達。[11](306~307)
在這里,本居宣長一方面認為和歌的“調”是自然形成的,目的是強調日本和歌的獨特性、獨立性,從而否認了漢語詩韻對和歌的影響;另一方面,他在論述和歌的韻律、格律的時候,使用的是“聲”、“體”、“文”之類的詞。這些詞實際上不是作為概念來使用的,也不能與漢詩的“韻”字相對,當他講到相當于漢詩“韻”的概念時,他使用的是“將聲音拉長”,而沒有使用“調”的概念。實際上,他仍然是在荷田在滿“言”與“歌”相區分的延長線上接著講的,并沒有從根本上觸及和歌之“調”的問題。
關于“調”(しらべ)這一概念,最早似乎是江戶時代國學家、《萬葉集》研究專家賀茂真淵提出來的。他在國學的入門性著作《新學》一書中強調:
古代的歌以“調”為根本,這是因為它是用來歌唱的。所謂“調”,概而言之,就是將舒暢、明快、清新、或者朦朧晦暗等各種感覺與感情加以音樂化,再冠之以崇高純正之心,而且崇高中又有優雅,純正中又含有雄壯。基于上述道理,作為萬物之父母的天地,生出春夏秋冬四季,因而天地間的一切事物都因四季而有所不同,一切都對應于四季之分,而出聲歌唱的“歌”也不例外。而且,春夏之交,秋冬之交,又含在四季推移中。而歌之“調”也對應于四季交替,而產生了豐富變化。[12](311)
可見,歌唱性、音樂性,是賀茂真淵對“調”的基本理解。同時,他認為,“調”的豐富變化不僅與大自然的四季變化有關,還與男女性別、地方風土人情有關,并認為“要得知古代的狀況,我們可以從古代和歌的‘調’中加以了解。從‘調’中可以看出,古代的大和國*大和國:日本古代地域名稱,今奈良縣境內,是日本古代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后亦以“大和”代指日本。是男性化的,那時女人也帶有男人氣質,因而《萬葉集》的歌風是男性的歌風。而此后的山城國*山城國:日本古代地域名稱,五畿內之一,今京都府南部一帶。則是女性化的地方,男人也帶有女性化特點。因而《古今集》的和歌屬于纖細的女性化歌風。”[12](311)這樣一來,賀茂真淵便從“調”的音樂屬性,延伸到了“調”的風格屬性乃至文化屬性了,并在這個層面上將“調”等同于“歌之姿”,即歌的風格,最終在文化屬性上對“調”做出了價值判斷。賀茂真淵推崇《萬葉集》的自然雄渾之“調”,而貶抑《古今集》的纖細柔弱風格,特別是對紀貫之的《古今和歌集·假名序》中的觀點不予認同。賀茂真淵認為《假名序》在對六歌仙進行評價的時候,是將悠閑和清爽的風格作為標準的,而將剛硬的風格視為“土俗氣”。真淵強調,事物因四季不同而有種種變化,而像《假名序》那樣來判斷,則只會令人覺得具有春季般溫和感的歌風才是可取的,而夏季、冬季般的歌風就應被拋棄,那就只能使人們都創作女性化的歌風,而厭棄男性化的歌風了。他的結論是:“《古今集》問世后,人們認為柔和是和歌的本質,而鄙視男性風格的剛強的和歌,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12](312)
賀茂真淵將對《萬葉集》之“調”到《古今集》之“調”的把握,與他的復古主義及對中國文化影響的負面判斷結合起來,認為:“古代天皇相繼在大和國建都,那時天皇外表上威嚴可畏,而實際上卻寬厚仁和。天下大治,國泰民安,人民尊崇天皇,民心樸素率真,此風代代相繼。自從遷都山城國后,天皇的權威逐漸削弱,人民也只知曲承奉迎,心地不再質樸。人們不禁要問:原因究竟何在?我認為其原因在于:大和時代的男性風格喪失了,而變成了女性化的感受性的東西,而且由于中國文化的流行,人民對于皇上不再敬畏,心地也不再質樸直率。由此,春天的溫和,夏天的酷熱,秋天的驟變,冬天的寂寥,種種的豐富性沒有了,一切事情都不再充分完滿。”在這種情況下,他提倡時人好好學習《萬葉集》,并且“要以男性陽剛之心來讀《萬葉集》,而且在作歌時要模仿《萬葉集》并努力與之相似,久而久之,和歌的‘調’與‘心’就會似于《萬葉集》了。”[12](311~312)學習《萬葉集》的目的,是要通過掌握《萬葉集》中的古歌“調”,而得似古人之“心”。《萬葉集》中的古歌所表現的“心”都是自然質樸、陽剛雄渾的,但不同的是“調”也有工拙美丑之別,有許多作品是粗糙的,所以,在學習模仿的時候必須選擇其中的優秀之作。從中選優并不容易,可以根據上述的‘調’來選擇。
賀茂真淵將“調”作為和歌藝術的本質屬性,并且以“調”來判斷從《萬葉集》到《古今集》和歌風格的流變,這一點對后來的研究者產生了深遠影響。
三、香川景樹“歌調”論的完成
賀茂真淵的上述觀點,引發了香川景樹(1768~1843年)的批駁。香川景樹在其《〈新學〉異見》(1812年)一文中,將賀茂真淵《新學》的初章(相當于緒論部分)拆分為十四段,逐段加以剖析批駁,并強調說,和歌是時代的產物,是不同時代人的感情自然而然的率直表現,具有不可重復與不可模仿性;不同的時代有不同時代的和歌,因而現代人不必模仿古代和歌;《萬葉集》的陽剛歌風與《古今集》的陰柔歌風,都是時代使然,各有千秋,不能厚此薄彼,從而對賀茂真淵的復古主義進行了剖析與批判。其中關于“調”的論述,頗有理論價值。
賀茂真淵說:“古代的歌以‘調’為根本,這是因為它是用來歌唱的。”香川景樹認為這種說法是錯誤的。他認為:
古代和歌的“調”與“情”是和諧統一的,原因無非在于古代人的單純的“真心”。發于“真心”的歌與天地同調,恰如風行太空,觸物而鳴。以“真心”觸發事物,必能得其“調”。這可以以云與水作比喻,云一旦生成并在空中飄游,一朵朵云彩看上去像是低垂的花朵,而橫飄的云彩則像是婦人的圍巾,重合在一起則如同崇山峻嶺;而水一旦流動,水面就起波紋,匯成深潭則呈碧藍色,明凈如鏡,而激流涌動時則激起串串白色浪花。云與水就是這樣千變萬化,然而這些并非是有意為之,云只是隨風吹而動,水只是隨地勢而流,而呈現種種樣相。和歌也是如此。短的歌稱為短歌,長的歌稱為長歌,所見所聞,無非反映萬事萬物本來之性狀而已。情就是客觀事物的反應,如此而發生的和歌,自然而然就有了“調”。如人工刻意為之,是不可能創造出無與倫比的韻律來的。[13](1030)
賀茂真淵所說的“調”指的是歌唱意義上的歌調、調子,而香川景樹所理解的“調”則是廣義上的自然形成的韻律或律動,是天籟,是出于天地的“誠”,不是靠人工“有意識地創作出來的”。他進而認為,古代和歌之“歌”,是拉長聲調加以朗誦的意思,絕不等同于現在所說的音樂節奏,將聲音加大加重而一吐為快,就是“歌”的本義。在古代,人們眼有所見,耳有所聞,心有所動,便會放“歌”,但那種“歌”并非都要配上動聽的旋律。因而后世的“詠”字大體就相當于古代的“歌”的意思。因此,《新學》斷言古代的“歌”都是用來歌唱的,這是對“歌”字的誤解。
香川景樹對賀茂真淵關于“調”的風格化及男性化、女性化的看法進行了批駁。賀茂真淵在《新學》中以“調”來表示他心目中的和歌應有風格,那就是《萬葉集》的風格,即“萬葉調”,并提倡粗放雄渾、男性化的“萬葉調”,而反對以《古今和歌集》為代表的纖弱優美、女性化的“古今調”。對此,香川景樹認為:“把強力堅韌作為男性化的特征,把溫柔纖弱作為女性的特征,是不能令人信服的。這只是因時代的變遷所產生的變化。《萬葉集》以質樸強健為時代特色,《古今集》則重文采、偏輕柔,這都是時代變化使然,而不能僅僅局限在大和國或山城國一兩個地方而下結論。文雅而又追求‘文華’,自然形成了都市風氣;而強健質樸的傾向,自然形成了鄉村的風氣。那時人們不加任何偽飾,本色天然。因而,‘文’與‘質’總是自然地表現出來,并非刻意的選擇。因此可以說,是時代造成了不同的歌風與特色。”[13](1033)
對于真淵希望讀者“要以男性陽剛之心來讀《萬葉集》,而且在作歌時要模仿《萬葉集》并努力與之相似”的觀點,香川景樹也不以為然,他認為:“調”是自然的,而不是學來的。“倘若某一地方的時代風氣是女性化的,那個地方的和歌也自然是溫柔搖曳的女性風格,這是那個時代的真實表現。硬要別人學習男性風格,要別人模仿《萬葉集》,就是教人違背真實、不要誠實。這是很可怕的。如果按這樣的誘導而作歌,那么久而久之,不知不覺間就會墮入觀念的、虛幻的世界而失去真心,最后必然罹患狂疾,作出來的和歌必然如同鳥獸之語,讓人莫名其妙。本來所謂‘歌’,就是讓人一聽就懂,不能令人費心思忖,不能使人困惑難解。當今的和歌,應該使用當今的語言、當今的調子。只是由于歌人秉性不同,而自然而然地具有‘萬葉風’、‘古今風’或其他種種歌風。但這一切,都不會超出現代的歌風,它們表現的不是‘萬葉風’、‘古今風’,而是時代的風格。現代歌風的特色,等到下一個時代歌風變化之后再加回顧,會看得更加清楚。”[13](1039)可見,香川景樹的“調”論,其實質就是反對賀茂真淵的復古主義,主張和歌之調是人自然真情的表現,因而不必刻意學習古人,也不必特意提倡女性化風格或男性化風格。這樣的主張與近代文學獨抒性靈的個性主義已經頗為接近。
香川景樹的“調”論在其弟子八田知紀的《調之說》和《調的直路》兩篇文章中,得到了進一步的闡釋和發揮。在《“調”之說》一文中,八田知紀開門見山地說:“歌不在說理,而在調,這是吾師的教誨。而一般世人所論的‘調’,實際上指的是風格上的,是第二義的東西。吾師所說的調,則是第一義上的。‘調’指的是嗟嘆之聲。”[14](328~329)他強調“調”與說理(ことわり)無關,“調”不是一個理論問題,“調”是渾然的、不可分析的,是“嗟嘆”之美。同時,“調”既是天賦自然之聲,那就自然而然地與“言靈”相關聯。“言靈”(ことだま)是日本特有的詞語,在《萬葉集》第十三卷就有“言靈之國”一句,是日本人在沒有文字書寫的時代,對言語之威力、語音之靈驗的一種神秘信仰,可以說是日本式的“語音中心主義”的一種表現,區別于中國以文字為中心的書寫中心主義。八田知紀認為,如今日本的“言靈之道衰微,不得已就只好依靠用功學習的手段來搞明白言靈之道的‘誠’。若能搞明白,則得其‘調’,如雨水之自然降落,其調便自然和暢、抑揚頓挫、嗟而嘆之,可以成男女、感鬼神。但是,若只學習了‘調’的皮毛,則局促不前,不懂得天賦之調,只會拾古人之牙慧,只會玩弄人工技巧。”可見,八田知紀的“調”得之于“言靈”,即天賦自然,即使是靠后天學習而勉強得之,得到的也只能是技巧層面上的東西,而且若過分依賴于學習和學問,則會造成許多毛病,包括“駁雜”、“踏襲”、“理窟”、“陳腐”等。在《“調”的直路》一文中,八田知紀還說:
吾師在其隨筆中說,我們日本國,山清水秀,食物清潔,音聲清越而與神靈相感通。這是我們的幸運,對此崇信之,則為‘言靈’。靠言靈而成聲成調,則為和歌。[15](336)
可見,香川景樹及弟子的“調”論,已經遠遠地脫開了古代的“韻”論,不僅與漢詩的“韻”毫無關系,而且“調”本身也無關乎格調之“調”,即作品的風格,而只是一種表現和歌中的天籟之音,因而無需學習、只需崇信“言靈”即可獲得。這表明,他所說的和歌的“調”已不同于漢詩的“韻”,因為“韻”是一種復雜的語言學現象。中國傳統學術中的“音韻學”包含了對詩韻的研究,不學不成,刻苦學也未必能成。但日本和歌之“調”在形式上主要表現為“五七調”或“七五調”,也就是五字音與七字音的交替搭配。這種“調”較之漢詩的“韻”要簡單得多,對一般日本人來說,在傳統文化與文學的熏陶下,不靠專門學習,只靠對“言靈”的虔誠信奉,只靠真實表達內心之“誠”,即可得“調”。作為站在傳統社會與近代社會過渡期的香川景樹,其“調”論強調“調”的天然性,顯然也是為了對抗此前以賀茂真淵為代表的正統國學的復古主義及“歌學”的學問化傾向,又表現出了反抗中國儒家理性文化的“非合理主義”或神秘主義傾向,從而成為了傳統“言靈”與近代浪漫主義之間的橋梁。
香川景樹、八田知紀不主張將“調”加以學問化,但是到了現代,仍然有不少學者站在現代學術的立場上研究和歌之“調”。只不過,大部分學者都將“調”置換為外來語“リズム(rhythmical)”一詞。“リズム”包含了節奏、節拍、音調、韻律等音樂性的要素,這實際上已經包含了和歌與西方詩歌兩者之間的比較。對于和歌的“リズム”而言,實際上最主要的仍然是“調”,即“五七調”的問題。總的來看,就是從不同角度論證和歌的“五七調”或“七五調”形成的必然性。例如,作曲家小倉朗的《日本之耳》、川本浩嗣的《日本詩歌的傳統——七與五的詩學》等著作,都把和歌看成了音樂作品,并做了詳細的節奏音律上的分析,這些可以看做是日本傳統“調”論的現代延伸。但實際上,我們應該意識到,和歌的“調”既是客觀的存在,也是很柔軟的、屬于風格層面上的東西,正如香川景樹所言:“所謂的‘調’,急促時有急促之調,輕緩時有輕緩之調,根據具體情況而變,因而沒有預定的最好的調。”[16](139)和歌的“調”并不像現代音樂作品那樣細微精確,不同的吟詠者會有自己的輕重長短的吟誦表達。歸根到底,“調”不同于漢詩中嚴格的“韻”,也不是西方詩歌整然有序的音節和音步,而是日語及日本和歌所獨有的音聲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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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克軍]
[中圖分類號]I303.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16)03-0001-07
[收稿日期]2016-02-25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中日文論范疇關聯考論”,項目編號:13BWW021。
[作者簡介]王向遠,男,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師范大學“東方學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翻譯學、東方學與東方文學,日本文學與中日比較文學。(北京100875)
□東北亞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