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亞楠,徐衛東
(吉林大學法學院,長春130021)
論我國地區行業商會發展的邏輯圖景
別亞楠,徐衛東
(吉林大學法學院,長春130021)
作為政府與市場、社會之間的橋梁和紐帶的行業商會,其邁向成熟的標志是其自治能力的基本形成,地區行業商會成長的重要標志則是其在公民社會中承擔起的重要的職責。本文通過對民營企業的所涉社會關系、自治能力、困難與挑戰,矛盾的化解,管理效果與社會公信等多維度刻畫其發展的邏輯圖景。地區行業商會是當代市場經濟發展條件下社會組織生態進化的折射與表現,并在深層次上以行業自治為中心,在政府的積極指導下相互聯結為一個有機整體。自治性、代表性和職能履行是判斷地區行業商會發展是否成熟的標志性向度。
行業商會;自治性;服務性;制度性;發展邏輯
行業商會(以下簡稱行商)是政府與市場、社會之間的橋梁和紐帶,能夠為政府提供決策參考,服務企業發展,促進行業自律。作為市場經濟的產物,行業商會在我國改革開放之后獲得了長足的發展,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進程中也發揮了諸如聚合行業力量、應對外貿壁壘、整頓行業秩序、提供公共服務、維護企業權利、推進招商引資等重要作用。然而,隨著行業商會的發展,“立法的缺失、政治色彩濃厚、定位不明確、管理體制不暢”等其內在的局限性也逐漸暴露出來。正是基于這一點,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近日發布的《全國性行業商會負責人任職管理辦法》提出,“全國性行業商會負責人不設行政級別,不得由現職和不擔任現職但未辦理離退休手續的公務員兼任”。新的管理辦法對我國行業商會的發展提出了新的指向和要求。因此,如何淡化官辦色彩,將商會培育成為行業發展的設計者、行業經濟運行的協調者、行業政策制定的建議者、行業利益的維護者和行業成員的服務者,將成為商會發展的方向所在。為此,本文在考察我國行業商會發展歷程與機制的基礎上,討論我國行業商會未來發展的路徑選擇。
作為市場與政府間的組織,商會是市場主體為了表達自身的愿望與要求、維護共同的經濟利益和社會利益而組成的社會團體。它具有協調市場主體利益、提高市場配置效率和維護市場秩序的功能,能有效地克服“市場失靈”和“政府失敗”。因而,商會可以看作是市場與政府之外的第三種治理主體,[1]亦可稱之為“看得見的手”和“看不見的手”之間的連續握手。它的出現改變了原來已有的政府與市場的二元分析框架。那么,我國現存的地區行業商會組織是否起到了匡正“市場失靈”和“政府失敗”的作用?這首先取決于地區行業商會的基本特點的邏輯構成。
1.地區行商的代表性
代表性是行業商會存在的根本。在我國各地區制定的行業商會管理條例、辦法中,代表職能多被作為行業商會的核心職能。然而,在雙重管理體制時代,大企業控制,部分企業未能加入行業商會等現象均對商會代表性職能的履行產生了影響。在這一情境中,誰的利益能夠被行業商會代表成為重要問題,并且,因組織有效規模和“一業一會”制度的雙重制約,這一問題在雙重管理體制下具有不可消除的特征。這個核心問題,將從聚焦于誰的利益能被代表,轉變為行業利益應該由誰來代表,以及由此形成的行業商會在行業利益上的代表不足問題,[2]以及因“會員邏輯”強化而形成的對會員利益的過度代表問題。在新舊制度轉型的節點上,需要完善新制度與加強行業商會建設,避免行業商會代表職能出現異化。
2.地區行商的自治性
商會作為第三方的一支重要力量,其最本質的特征是自治性。這種自治在組織原則上表現為“自愿入會、自選領導、自聘人員、自籌經費、自理會務”;在活動方針上,則堅持“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協調、自我約束和自我教育”。地區行業商會的自治性取決于行業商會的自主性和行業商會自治能力兩個向度。
(1)行業商會的自主性
地區行業商會的自主性,首先體現在商會的組建方式上。從我國現有地區行業商會的構建來看,主要有三種形式:一是按政府要求組建,并由政府明文規定授權進行行業管理的協會;二是政府在職能與機構改革過程中成立的行業協會,承擔政府原有的部分行業管理職能;三是自發、自愿組建,并根據《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取得登記的協會(民辦)。其中,第一和第二兩種組建方式在我國地區行業商會中所占比例較小,第三種方式所占比重較大。這說明,我國行業商會基本都是基于自身對“市場和行業發展的需要”而組建的。[4]因此,自主性是比較高的。其次,這種自主性體現在行業商會領導者的構成上。從我國現有地區行業商會領導人員組成來看,現任會長中來源于本行業企業的占絕大多數,來源于行政部門現職人員則寥寥無幾,表明商會領導具有較強的行業性。現任會長主要是通過行業會員推薦、行業選舉產生,而秘書長主要是根據組織章程通過民主選舉產生的。由此可以看出,商會的主要領導者和負責人的產生一般都依照組織本身的人事制度安排執行,受到政府干預的程度較少。再次,這種自主性還表現在商會經費來源上。從地區行業商會的收入情況看,比較重要的收入來源依次是會費收入、特定成員的個人贊助、企業提供的贊助和項目經費、政府財政撥款和補貼、政府提供的項目經費、營業性收入。政府撥款在商會經費來源中比重較小,使商會組織能保持相對的獨立性;個人贊助及企業贊助費盡管主要來自于大企業領導者以及大企業本身,但隨著組織制度的完善和成熟,大企業操縱商會組織的情況在目前也已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可見行業商會越來越代表廣大會員而不是少數會員的利益。最后,這種自主性體現為地區行業商會活動的自主性上。從我國現有地區行業商會組織決策制度和受政府干預程度來看,行業商會絕大多數的戰略決策和活動計劃是由理事會或全體會議等正式決策機構制定的;組織受政府干預程度下降趨勢明顯,商會有較強的自主性。但是,如果從受政府影響程度方面理解,商會的許多活動還是依賴于政府的支持。
(2)行業商會的自治能力
首先,從組織內規則來看,商會內的章程及其他規則的制定和執行情況,從一定程度上可以體現組織的制度化程度。這種成型的制度化建設,體現了商會良好的自治效能。
其次,工作人員的專業化水平的大幅度提升,比如他們對本行業的熟悉程度在不斷提高,人際關系資源不斷擴大,適應商會的工作的能力也在不斷上升,這些因素都能有助于商會負責人更好地領導和管理商會的發展。
最后,商會組織的自主意識可以從商會對政府的建議以及對企業的建議等方面得到印證。各類行商向各級參政、議政和行政部門提出過建議,這些建議大多都符合商會為政府和企業服務的宗旨。但商會對自治的認識也是相對的,最大限度地獲取政府的支持仍然是大多數商會的選擇。
總體而言,地區行業商會具有較強的民間性,且多數行業商會對自主程度的自我評價也較高。但是,由于自治能力有限,政府職能的轉移不充分,使得地區行業商會在很多時候會主動尋求政府的支持和保護,因此這種“自治性”具有政府主導的色彩。
3.地區行業商會的職能履行
通過行業商會的自我評估和會員企業的評估兩個角度,我們看到,我國行業商會職能履行的總體效果較好;從商會的定位出發,考察商會是否通過對自身職能的履行服務于企業和政府,從而有益推動民營經濟的發展、地方政府的改革以及地方治理體系的形成。
筆者通過調查了解到:我國地區行業商會總體履行職能效果較好,商會的能力與會員企業的期望比較吻合,商會組織對企業的影響度較高。
在為政府服務方面,商會發揮了參政議政、建言獻策、調查研究、政策宣傳、協助統計行業數據、參與行業規劃、扶貧幫困、招商引資等多項職能。例如,溫州商會通過代理政府的某些市場與行業的管理和維護職能、參加公益事業以及參與政治過程等途徑,與政府保持著密切聯系。商會之于政府的重要性通過商會本身的優勢在加強,而政府也通過資源優勢與權威優勢保持著對商會的重要影響力,政府通過直接行政干預而影響商會的情況越來越少。當然,商會本身的發展、商會對企業和政府的影響仍然受到行業境況、政府政策、管理體制等諸多因素的制約,商會的進一步發展需要更多的機遇和努力。
同時,不同商會之間的差異也比較大。一些商會的職能履行狀況良好,會員企業與政府的支持力度也高,這種狀況反過來對商會的發展更有利,如溫州市服裝商會;而另一些商會則因為職能履行不到位,導致會員數量、人力資源、財務等方面發展緩慢,而這種現象反過來又導致商會職能履行陷入困境。
行業商會可理解為國家正式制度與社會力量在復雜背景下進行互動的產物,[4]商會的發展取決于兩個層面的因素:一是所處的制度環境,二是商會本身的組織化程度和能力。在我們看來,經濟要素(如經濟成分與經濟結構)、地方政府改革、商業文化等外部制度環境都影響著商會的發展與績效;而自我組織好、能力強的商會更可能成為政策制定的合作者、地方經濟的促進者以及地方治理體系的組成力量。
1.地區行業商會發展的原動力:民營經濟的發展
改革開放后,民營經濟得到快速發展,這就需要“行業代言人”,以代表行業的整體利益,協調行業內外的各種經濟社會關系。這種內在需要催生了民間商會。首先,它是行業自律的需求。民營經濟發展初期,一些業主為了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以降低質量獲得價格優勢,最終導致整個行業生產假冒偽劣產品。為了匡正“市場失靈”,一些有先見的企業家組建行業商會以規范市場秩序,從而克服集體行動的困境。其次,它是合作的需求。在日趨激烈的市場競爭環境中,只有形成團體并以團體的名義去保護同行的利益,才能促進行業的發展。再次,它是溝通的需要。作為一個新興社會階層,民營企業家需要表達自身的經濟和政治訴求。同時,黨和政府也需要加強與民營經濟的聯系,將民營經濟納入整個社會的良性循環。以商會為中介,使這種溝通趨于和諧、有序。最后,它是對外交流的需求。為了進一步抓住經濟全球化所帶來的機遇,企業需要借助行業參與國際合作,開辟獲取國外技術和資金的新渠道等。
體現民營經濟發展特色的產業集群,其競爭優勢主要建立在以低成本要素和精細分工為支撐的規模化生產能力、以人際關系和市場網絡為支撐的營銷網絡和營銷能力基礎之上,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和文化傳統,這種基于利益、文化、習俗、血緣關系所構筑的合作關系,為民間商會的形成和良好運作提供了一種內生性激勵。
2.地區行業商會發展驅動力:與地方政府的互動
行業商會的發展,是伴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化和社會結構的轉型而進行的。在這一進程中,政府的積極推動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同時隨著國內外市場競爭加劇,行業協(商)會要進一步承擔起行業內同類產品的價格協調及行業發展政策制定的重任,承擔本行業與國外行業組織進行國際交往的重任,承擔反傾銷、反補貼的調查應訴及應對國際貿易摩擦等重任。
與商會的發展需要政府支持相對應,地方政府以GDP增長為核心的發展訴求也需要商會的積極配合。通過地方政府與民間商會的利益契合,兩者之間最終將形成一種相對穩定而有效的互動機制,包括信息溝通機制、合作機制和監督機制等,這使得商會最終能夠嵌入地方治理體系之中。但是,這種管理體制時代將產生嚴重的行業利益代表不足問題。這是因為,首先,行業商會碎片化發展的局面,將使得行業在對行業整體利益進行代表時存在更大的外部性問題,從而影響行業商會對行業整體利益的代表意愿;其次,在一個行業存在多個行業商會時,行業商會因“搭便車”考慮而出現的俱樂部化傾向也影響了行業商會對行業整體利益的訴求;[5]最后,在行業商會碎片化格局之下,對什么是行業的整體利益,各行業商會可能因自身結構的局限而缺乏深刻認識,或者即便能夠實現對全局利益的認識,也可能因自身能力所限而無法完成利益訴求。在這種情形下,行業商會即便存在實現行業利益訴求的愿望,也沒有與之相匹配的能力。無獨有偶,過度依賴“會員邏輯”將導致行業商會對會員利益的過度代表。這是因為,行業商會受會員影響過大,就可能使行業商會轉變為基于會員利益而非行業利益考慮問題,這極有可能導致行業商會對某些會員的短視行為視而不見。并且,在過度依賴會員的情形下,行業商會通常會失去制裁會員的能力,此時即便行業商會有抑制會員短期利益訴求的愿望,也缺乏與之相應的能力。在過度依賴“會員邏輯”時,行業商會整合會員分散利益訴求的能力也會被削弱。在這種情形下,行業商會將在一定程度上失去追求行業整體利益與長期利益的能力。
3.地區行業商會發展的生成力:較高的組織化程度
民間商會的組織化程度主要體現在組織結構、治理機制和自治規則等方面。健全的組織結構保證了商會決策的規范化和理性化;民主的治理機制有利于動員行業內的企業共同參與商會治理,提升民間商會的公信力;而完善的自治規則能夠為合作行為(遵守規則)提供足夠的激勵,同時對違反游戲規則者與采取機會主義者予以充分的懲罰,以使違規者望而生畏,從而增進行業的整體利益。
目前,中國的行業商會仍然是一種精英治理而非契約治理,這在金字塔型的產業組織結構中尤其明顯。會長所在單位大多是行業內龍頭企業,理事所在單位基本上是較大企業。相關的規章制度都是理事會所制定的,利益分配也是理事會決定的,會長單位的壯大進一步穩固其在商會中的地位,使商會的治理出現寡頭化傾向。
總的來說,在我國地區行業商會的發展經驗中,民營經濟的迅猛發展構筑了地區行業商會興起的經濟基礎,從而構成了商會最基本的生成動力,民營經濟的特性也決定了商會的組織特性。社區性產業集群中企業之間的關系性契約,提供了商會治理所必不可少的合作性激勵。在與地方政府的良性互動中,不僅得到了政府的支持和扶植,而且通過與地方政府的利益契合也獲得了政治合法性,并嵌入到地方治理體系之中。商會通過提供多樣化的服務和提高服務質量,在協調和溝通企業與政府、企業與社會、企業與企業之間的關系方面,發揮了積極而重要的作用。不斷提高的組織化程度和較強的自治能力,保證了商會組織決策的民主性、代表性,也改善了組織的治理績效,從而增強了地區行業商會的社會合法性。
4.地區行業商會發展弱化力展現
商會的發展也遇到了許多瓶頸問題。例如,政府主導型的特點使商會與政府之間尚未形成平等的博弈關系,商會在其發展過程中表現出較強的政治依附性;服務手段的缺乏致使商會陷入財務困境,進而限制商會功能的發揮;商會內部治理的寡頭化傾向。[6]此外,政府的“選擇性培育”導致民間組織發展不平衡,有利用其強勢地位在市場競爭時超越合法利益邊界。另外,為了降低成本,大多地區行業商會以提高或降低工資等手段限制人才流動。
通過以上考察,筆者認為:在我國的民營化與市場化改革過程中,地區行業商會發展模式的特點呈現出帶有普遍性意義而并非個案與例外的是,它倚重社會自主治理、工商業經濟發展水平和社會傳統。如同民營化與市場化改革一樣,地區行業商會的發展必然朝向制度化的邏輯發展。
我國地區行業商會的發展表明,當代中國行業自治的制度環境已經得到了某些改善,行業自治的發展有了一定的制度空間,而且行業自治的現實存在空間要大于按照法律法規合法存在的制度空間。同時也表明,在國家與行業自治的關系中,國家并不總是決定行動的主體,行業商會也并不總是被動的一方。與地方政府的互動、自身組織化程度和能力的提高等使行業商會的制度資源得到不斷擴大。
同時,地區行業商會發展的普遍性體現在其面臨的問題和挑戰上,就制度環境而言,與其他社會組織相比,某些成熟的地區行業商會因其具有較多的制度資源而率先獲得發展。這是因為,在我國,國家根據需要對民間社會組織進行分類控制,商會、行業因高社會效益和低政治風險而處于較有利位置。商會也正利用了這一有利位置,不斷拓展著自己的制度空間。但它存在的政治前提是權力的多元化,對民間社會組織進行“選擇性培育”的后果就是民間力量發展的不平衡,[7]這使得商會沒有獲得應有的發展,這也說明任何一種社會構成都不可能從根本上超越它所存在的制度環境。
因此,改善中國行業自治的制度環境,推動并激發社會進行自我組織和個體直接參與,從地區行商角度講,作為一種社會組織必需進行觀念更新、組織創新、職能創新,維護和爭取自身的權利,增強自身的吸引力和凝聚力,擴大自身的生存空間和社會影響,爭取制度環境的改善,最終承擔起為政府機構改革和社會轉型創造條件的歷史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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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 旭
F721
A
1005-2674(2016)02-092-05
2015-11-22
別亞楠(1982-),女,吉林通化人,吉林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商法研究;徐衛東(1959-),男,吉林長春人,吉林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民商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