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F副總裁世界經濟的中國之聲

IMF副總裁世界經濟的中國之聲

陳世冰

從工人到金融專家

朱民初中畢業后，就到工廠當了扛大包的裝卸工。每天累得睡不著的朱民想，這難道就是自己一輩子要做的工作嗎？不，絕不能這樣。在一個深夜，他從床底下把書包拽出來，拿出了灰蒙蒙的課本，決定以后不管多累，每天都要學習兩個小時。在接下來的十年里，他到罐頭廠上班，在東部沿海地區開卡車，同時他把高中課本都自學了一遍。

國家恢復高考第一年，朱民以數學滿分、英語接近滿分的成績被復旦大學經濟專業錄取。復旦大學畢業留校任教三年后，他留學美國，先后獲得普林斯頓大學公共行政管理碩士學位和霍普金斯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

在普林斯頓大學，朱民遇到了導師保羅，保羅讓他從國際貿易轉向國際金融，改變了他一生的軌跡。保羅曾出任美聯儲主席，以鐵腕成功遏制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美國通脹。離開美聯儲之后，每次金融危機他都要挺身而出。有一次，朱民問保羅：“老師，您現在功成名就，完全沒有必要以一己之力，甚至押上聲譽來趟金融危機的渾水。”保羅一直喜歡這個勤奮好學的中國人，他說：“我是經濟學家，面對各種危機自然要參與到漩渦之中。和行業的信譽、公信力比起來，個人的名譽不值一提。”朱民聽完保羅的話，猶如醍醐灌頂。后來只要有保羅的講座，朱民都要趕過去聽。“不只是學到了世界前沿的金融知識，更重要的是，我從他身上學到的最多的東西，就是一個人的公民責任，正直和對歷史、社會的責任感。”

博士畢業后，朱民進入世界銀行，成為總部經濟與政策局的經濟學家。五年后，朱民在中國財政部的同學去美國訪問時對他說：“你這樣的人才真的應該回到祖國去啊，你看你的許多同學在國內發展得都不錯。再說了，不管你多么成功，你一個人在國外，終歸是處在西方社會的邊緣。”一席推心置腹的話，說得朱民心動了。

得知朱民要回國，許多同事和朋友都勸他：“你好不容易在美國站穩了腳跟，拿著高薪，有令人羨慕的社會地位，現在放棄這一切，太可惜了。”導師保羅知道情況后，對朱民說：“年輕人，請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喚。”

當年年底，朱民回國就職于中國銀行，獲得了大展拳腳的機會。

1999年12月16日，國務院正式批復中銀香港重組上市計劃，中國銀行成立1216辦公室，朱民擔任辦公室主任。由于歷史的原因，中國銀行以前在香港的各機構所有權結構非常復雜。“中銀香港由于遍布世界各地的分支機構，牽扯多國的法律法規細節。這些細節就好像是串聯電路，任何一個細節沒過關，燈泡都亮不起來。”朱民和同事一頭扎進這些細節中，僅最后成文的文件就有二十多噸，“如此多的文件，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都要過目，并且不能出錯，幾天幾夜不合眼是常有的事”。

中銀香港上市當天，香港萬人空巷，引發了港股狂潮。中銀香港上市成功之后，朱民升任中國銀行行長助理。

以一己之力改變世界金融格局

回國后的十五年里，朱民經常參加各種國際論壇并擔任主旨演講人，流暢的英文表達，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國際上對中國官員的印象。許多業內人士都說，朱民非常清楚如何在西方思維中解釋中國現實并促進中國融入全球進程，因此他能代表中國金融走向世界。

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是世界各國央行的聯組機構，在2008年的世界經濟危機中，未能及時有效地發出預警消息，引起各國強烈不滿，要求改組領導機構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在這個國際金融機構中，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出資比例為57﹕43，美國和日本占據了前兩位，領導機構也由美國人和日本人擔任，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沒有代表進入IMF的高級管理層。“你可以把IMF理解為一個股份公司，中國是股東，但在管理層卻沒人。要知道，單一的股東和在管理層里有代表的股東是完全不一樣的。管理層里有了人，等于在政策的制訂、決策、執行過程中，你會了如指掌。”朱民向國家相關部委遞交了一份報告，他提出，作為應對金融危機的舉措之一，中國應提出加入IMF高級管理團隊。部委領導把朱民對金融危機成因的分析和應對策略上報了國務院，最終獲得了中央最高層的首肯。

2010年2月底，IMF宣布任命朱民為總裁特別顧問，一時間，媒體的聚光燈不可避免地對準了朱民。“這并不是我個人有什么特別成績，我獲得這個職位，是后金融危機時代新興經濟體與發達國家之間話語權博弈的結果，中國作為世界前三位的經濟體，理所應當在IMF中享有更多的話語權。”

IMF以前注重金融和財政政策，只看需求政策，不看供給政策。朱民上任后，注意到全球增長問題，主張對IMF的工作賦予增長和就業等新內容。他召開執董會，討論是不是需要將增長列為主要的年度宏觀督導內容。美國的代表首先反對，歐洲國家的代表拿出了幾百頁章程，一頁一頁翻，結果是IMF成立70年，沒做過這樣的事。兩個多小時的會議，在充滿了火藥味后不歡而散。

朱民不甘心，他找IMF負責發展中國家的中東局和非洲局同事了解情況。這些同事告訴他，他們去所負責的國家訪問，所在國首腦都在強調增長的重要性。朱民有了底氣，他開始在IMF內部竭力推動，起草政策文件，由董事會鄭重通過，接著在各種會議上擴大交流，半年后，增長和就業已經成為IMF重要的宏觀督導政策之一。

2011年7月，朱民被任命為IMF副總裁，成為史上首位進入IMF高層的中國人。上任伊始，他就積極推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特別提款權（SDR）——籃子儲備貨幣的品種，讓人民幣“入籃”，通過儲備貨幣多元化，增強全球貨幣體系的穩定。

在兩年的時間里，他和IMF所有成員國的國家首腦、財政官員溝通，增信釋疑。朱民記不清打了多少電話，出訪了多少國家，熬過了多少不眠之夜。2015年11月30日，IMF正式批準人民幣加入SDR貨幣籃子，人民幣成為繼美元、歐元、英鎊、日元之后第五種國際結算貨幣。這也是IMF歷史上第一次有新興市場國家的貨幣進入SDR貨幣籃子。

濟世男兒也柔情

IMF有188個成員國，朱民分管了其中九十多個國家的宏觀經濟督導和診斷，負責全球金融監管和改革政策，并管理每年上萬人參加的IMF年會和對所有國際組織的合作。

2015年討論聯合國新發展議程時，朱民主張IMF對低收入國家加大貸款力度，將利息降到零。一些發達國家代表對他拍了桌子：為什么要向低收入國家傾斜？利息為零，誰來補息？日本的代表更是說朱民這樣做是出于私心。朱民在每次會議上都據理力爭，他反復和各個部門溝通，強調低收入國家是世界經濟的重要部分，要有全球心，支持幫助低收入國家，既是責任，也是利益，因為他們的波動也會影響全球經濟的穩定。整整半年后，協議終于達成了。“在國際平臺上做事，矛盾不可避免，協調也很有必要，只要以天下之心看天下事，就容易將不同的利益統一起來。”

朱民做了IMF副總裁之后，經常舉辦各種活動讓所有在IMF工作的華人相互認識和交流。有一年，一位在IMF工作多年的華人員工不幸去世，朱民第一時間為他的家人組織捐款并處理善后事宜。每年逢年過節，朱民都要帶著禮物去看望那位員工的家人。后來，那位員工的女兒在朱民的牽線搭橋下來到IMF做暑期實習，他還親自為她的職業生涯出謀劃策，提了很多建設性意見。

朱民在IMF工作的幾年里，中國員工在IMF的比例翻了一番，從2.4%增加到了4.8%，中國在IMF的股權從2.8%提升到5.98%。IMF第一次有了中國的局長、副局長、局長助理。

2016年3月，朱民被授予“影響世界華人大獎”的稱號。面對榮譽，朱民謙虛地說，這是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異軍突起，中國人以及全世界華人在世界舞臺上發出更響亮聲音的縮影。

7月，朱民在IMF的副總裁任期期滿，他拒絕了總裁讓他再任一屆副總裁的要求。他說自己余下的時光會一心投身公益事業，計劃以母親的名義創立一個基金，從援助貧困大學生做起，幫助他們接受教育、尋找實習機會，培養他們的全球化視野。

在中國古漢語中，經濟一詞脫胎于“經世濟民”，三十多年穿梭于東西方，經濟學者朱民用生命中最好的時光詮釋了這個詞的含義。

編輯 吳忞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