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蹺的50萬轉賬憑證

文/顧建兵　劉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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蹊蹺的50萬轉賬憑證

文/顧建兵劉昌海

這是一起撲朔迷離的民間借貸謎案：8年前，天林公司轉給威鵬公司一筆50萬元的金融匯款，天林公司支票存根用途標注的用途是“借款”，而信用社支票存根標注的用途是“往來款”。為討回這50萬元，天林公司先后3次將威鵬公司告上了法庭。從一審到二審，再到申請再審；從借款之訴到不當得利之訴，再回到借款之訴。法庭上，雙方各執一詞，真相成謎。

出于信任無據轉賬50萬元

王軍與吉平均系江蘇省海安縣人，且均為威鵬公司的股東。因性情相投，年齡相仿，兩人親如手足。作為一名部隊退役軍官，王軍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天林公司的實際控制人。而吉平則是威鵬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基于這種關系，威鵬公司與天林公司的關系一直很緊密。

2007年4月的一天，威鵬公司會計陳梅來到天林公司，對天林公司財務人員劉華說：“我們公司吉總讓我來取張50萬的支票，他已經跟你們王總說好了。”

“好！我們王總已經跟我交代過了，你稍等一下！”因事先已接到王軍電話的通知，劉華很爽快地答應了。

幾分鐘之后，劉華就將公司會計張芳開好的一張原海安信用社的轉賬支票交給了陳梅。該支票載明：出票人為天林公司、收款人為威鵬公司、金額為50萬元。為穩妥起見，劉華還特地將支票進行了復印，并讓陳梅在復印件上簽名和注明日期。

陳梅將該支票交給公司后，吉平當天就派人到信用社將該轉賬支票的50萬元進賬到威鵬公司賬戶內。

此后的幾年里，兩公司雖常有往來，但雙方都未再提及該50萬元。然后，世事難料，人生無常。2010年初，在一個重大項目的合作過程中，兩公司產生了難以調和的矛盾，王軍和吉平亦因此反目成仇。

2010年3月，天林公司將威鵬公司告上法庭，要求其歸還上述50萬元及另一筆80萬元的借款（有借條為憑）。為了證明該50萬元亦為借款，天林公司向法庭出示了該轉賬支票的復印件。在復印件中，除了上部有陳梅的簽名及日期外，下部還寫有“借給威鵬公司”字樣。

“陳梅取走支票后，為方便日后備查，天林公司工作人員在復印件中寫下了上述內容。”法庭上，天林公司的代理人王律師說。

“瞎說，根本就不存在威鵬公司向天林公司借款50萬元這個事。”吉平氣憤地說道。

為了進一步證明相關事實，王律師又向法庭提交了天林公司及信用社的轉賬支票存根聯。在天林公司的支票存根聯用途一欄中有天林公司工作人員填寫的“借款”兩字，而信用社的支票存根聯用途一欄中則注明為“往來款”。對此，承辦法官向王律師釋明了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

庭審結束后，王律師及時將庭審情況告訴了王軍。王軍聽后非常不滿，要求王律師趕緊想辦法再補充新的證據。

“王總，實話跟您說，因為事先沒有要求他們打借條，所以這個案子光憑轉賬金融憑證，我們是很難打得贏的。但是，想要回這50萬元，還是有其他辦法的。”王律師說。

“還有什么辦法？”得知事情還有轉機，王軍趕緊問道。

“我們可以告威鵬公司不當得利，即威鵬公司沒有合法依據取得了收益，而這種收益的取得使得我方遭受了損失，在這一情況下，威鵬公司作為取得收益的一方，依法負有返還的義務。”王律師娓娓道來。

“那威鵬公司屬于不當得利嗎？”王軍迫不及待的問。

“當然，他們既然不承認這50萬元是借款，又說不出其他緣由，那么他取得這個錢就是沒有合法依據。”王律師不假思索地回答。

王軍覺得王律師說得挺有道理。于是，兩人決定先撤回該50萬元部分的訴訟請求，日后再以不當得利主張。

考慮到案件的實際情況，法庭準許了天林公司的部分撤訴申請，并判決支持了其要求威鵬公司返還另一筆80萬元借款的請求。

另行起訴要求歸還不當得利

順利要回了80萬元，但王軍并沒有閑著，因為他又開始策劃另一起訴訟。2010年9月，天林公司再次將威鵬公司告上法庭，要求其返回不當得利50萬元。

為了證明威鵬公司取得該50萬元系不當得利，王軍特地將轉賬支票復印件下部寫有“借給威鵬公司”的內容裁剪后，作為主要證據提交給了法庭。

庭審過程中，威鵬公司不但對該證據的完整性提出了異議，還認為天林公司在借款之訴中提供的信用社轉賬支票存根聯，亦能證明威鵬公司取得該款項是有合法依據的，該依據就是“往來款”。

“該往來款具體指什么？”承辦法官問道。

“是這樣的！當時，上海宏程公司與威鵬公司合作項目，威鵬公司要求其提供誠意保證金。于是，上海宏程公司于2007年2月份左右以海泰公司50萬元支票的形式給付了威鵬公司50萬元。但是，因為該支票不能在海安使用，所以我與王軍商量后決定將該支票給他，再由他通過天林公司另外給付威鵬公司50萬元。”吉平很淡定地說。

“怎么可能？你拿證據出來啊！”王軍否認道。因威鵬公司無法提供證據，為查明事實，承辦法官根據吉平的陳述，調查了2007年1月25日至2007年2月27日期間海泰公司的支出情況，但未發現公司賬上發生過50萬元的支出，認為威鵬公司存在虛假陳述，遂判決支持了天林公司的訴訟請求。

然而，收到一審勝訴判決書的王軍沒有高興太久，因為威鵬公司向南通中院提出了上訴。

二審審理中，威鵬公司提出一審法院查詢期間過短，請求擴大區間重新調查。為查明案件事實，二審承辦法官再次查詢了海泰公司從2007年1月25日至2010年12月21日的賬戶情況，仍未發現有單筆50萬元的支出。因此，二審合議庭對威鵬公司的相關辯解未予采信。

但是，南通市中級法院經審理認為，天林公司一直對造成不當得利的原因避而不答，使法院難以對本案的基礎法律關系是否為不當得利作出判定。相反，所查明的事實足以使法官對威鵬公司取得50萬元“沒有合法根據”產生合理懷疑，而相信有高度蓋然性存在其他基礎法律關系，只是天林公司在該基礎法律關系中舉證困難，從而技術性地選擇不當得利進行訴訟。這種技術性的選擇是意圖利用不當得利制度追求其主觀上的公平結果，與不當得利制度的固有功能和立法本意不符，故天林公司以不當得利為由二次起訴不應得到支持，遂于2011年5月判決撤銷原判，改判駁回天林公司的訴訟請求。

收到二審判決后，王軍雖然很不服氣，但一時也沒想到什么辦法。

時間一晃，過去了一年多。一次，王軍參加一個朋友的宴會時，偶然得知，該案還可以憑新證據申請再審。王軍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覺得哪怕只要有一絲機會，也應該去努力一下。

于是，在王軍的精心準備下，天林公司向江蘇省高級法院提出3個申請再審的理由：其一，威鵬公司取得天林公司50萬元無法律依據和合同依據；其二，威鵬公司提供的證明其合法取得50萬元的證據，法院查無事實，足以確認威鵬公司取得50萬元是不當得利；其三，二審法院舉證責任的分配錯誤，導致認定事實錯誤。

為了滿足申請再審的條件，王軍還將此前保留的寫有“借給威鵬公司”內容的轉賬支票復印件的復印件提交給了再審法院。

然而，江蘇省高級法院雖然受理了天林公司的再審申請，但因天林公司提供的上述證據，反而證明威鵬公司取得50萬元是有合法依據的，故不能支持天林公司關于該50萬元系不當得利的主張，遂于2013年9月駁回了天林公司的再審申請。

再次起訴要求歸還50萬借款

雖然申請再審未果，但王軍并沒有就此罷休。經過一年的“休整”，王軍再次來到了法院。這一次，被告還是威鵬公司，款項還是50萬元，而訴訟請求又變成了要求歸還借款及相應利息。

面對卷土重來的王軍，吉平早已不勝其煩。于是，兩人再次將庭審變成了火藥味十足的“戰場”。

“原告王軍存在偽造公章、虛假起訴的嫌疑。因為原告提供的天林公司營業執照系復印件的復印件，該營業執照上存在一個黑色的印章和一個紅色的印章，而且這兩個印章大小不一致。”在核對當事人身份時，吉平當庭指出。

“這是代理人為了方便起見，將此前訴訟中所使用的營業執照復印件進行了復印，并加蓋了公章。至于印章大小不一致，是因為一個是復印，另一個是新加蓋的。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營業執照原件給法庭核查。”王軍有條不紊地答道。

“即便如此，原告的請求也早已過了訴訟時效期間。不當得利之訴中，二審法院于2011年作出終審判決，而在此后3年多的時間里，天林公司從沒有向威鵬公司主張過該50萬。”吉平繼續抗辯。

“在此期間，我們向江蘇省高級法院申請過再審，訴訟時效已經中斷！”雖然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抗辯，但王軍立即進行了回應。

“即使有再審，也不再產生時效中斷的法律效力。另外，原告為該款先后多次起訴，法院也已經作出生效裁判，原告本次起訴屬于重復起訴，法院應當駁回其訴訟請求。”吉平不甘示弱地說道。

“此前原告方以借款起訴后已經向法院申請了撤訴，而不當得利之訴與本案的借款之訴并不是同一案件，所以原告此次訴訟不屬于重復起訴！”王軍毫不示弱。

為了證明該50萬元系天林公司支付給威鵬公司的借款，王軍還申請了證人劉華出庭作證。

“當時，我在天林公司海安火車站項目部擔任負責人。該支票的事情是這樣的，在陳梅來取票之前，王軍已經電話通知我，說把該50萬元借給威鵬公司，所以陳梅來取票時我就直接將開好的票給了她。給票之前，我還把支票復印了一下，并讓陳梅簽字。陳梅走后，我怕到時說不清楚這個錢哪兒去了，所以就在復印件上備注了‘借給威鵬公司’。”劉華陳述道。

“你是否記得當時支票上面有無寫用途？”吉平詢問道。

“支票是張芳開的，應該問她，具體我不知道。”劉華回答。

“既然王軍告訴你是把這個錢借給威鵬公司，那為什么沒有讓對方寫張借條呢？”吉平繼續發問。

“王軍通知我把錢借給威鵬公司，而我只是負責拿錢。”劉華說。

對于劉華的上述證言，吉平表示：“第一，劉華是天林公司項目部負責人，他當時的行為只能代表天林公司。第二，劉華也說王軍的弟弟系其姐夫，故證人與原告存在一定的利害關系，法庭對其所作證言不應予以采信。第三，證人說支票復印件的下方‘借給威鵬公司’的內容是其所寫，而事實上，原告在不當得利之訴中就已經將該部分內容裁剪掉了。所以證人想要證明的事實已經不復存在。”

經過緊張而激烈的庭審后，合議庭一致認為，天林公司所提供的證據不能證明案涉款項系天林公司支付給威鵬公司的借款，不足以證明雙方就該50萬元存在借貸合意，天林公司依法應當承擔敗訴的后果。

不服上訴證據不足再次敗訴

收到判決書后，氣急敗壞的王軍立即向南通市中級法院提出上訴。為了證明案涉款項系借款，天林公司申請二審法院向當時收取支票的陳梅進行調查取證。

“這上面的字是我簽的，支票也是我領的，但時間過了這么久，其他的情況我都記不清了！”陳梅陳述道。

為查明案件事實，二審法院還調取了威鵬公司的賬冊，而賬冊記載的事項卻為“往來款”。

對此，王軍認為，陳梅領取了支票，該款已經被威鵬公司取得并入賬，即使計入往來賬也應當有來有往，所以威鵬公司應當歸還50萬。

“雖然因為時間相隔太久，法院未能查明該款項的具體往來用途，但是本案是借貸糾紛，該款的性質是借款應當由天林公司舉證證明，款項入賬本身不能證明款項的性質是借款。而且，50萬元不是一筆小數目，如果真的是借款，雙方肯定向此前的80萬元那筆借款一樣留下書面借條或協議。”吉平反駁道。

仍不甘心的王軍繼續說道：“江蘇省高級法院的再審裁定認為威鵬公司取得該50萬元是有正當理由的，而該正當理由就是借款。為了這50萬元，我們已經多次起訴。所以，本案應當綜合考慮前后審理情況，減輕天林公司的舉證責任，認定該款為借款。”

南通市中級法院審理認為，雖然天林公司為本案款項數次起訴，但其從不同角度主張權利本身并不能加強其關于款項是“借款”的理由，不因其數次主張權利未被采納，而減輕其提起本案訴訟所需要承擔的舉證責任。天林公司主張不當得利要求威鵬公司返還款項未獲支持，并不能證明案涉款項即為借款，其仍應根據借貸糾紛舉證責任的要求，承擔原告相關事實的舉證責任。

據此，2015年8月，南通市中級法院終審判決駁回天林公司的上訴，維持原判。

至此，這起樸素迷離的民間借貸糾紛案件終于告一段落。

企業間借款必須簽訂借款合同

通過本案的審理，揭示出的基于熟人間的信任和法律意識的淡薄，造成借款手續不規范，由此引發的法律風險不容忽視。

本案借款之訴一審法院的審判長滕自強介紹說，根據民事訴訟法及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在數額較大的民間借貸糾紛中，原告方應當對以下兩個要件事實承擔舉證證明責任：1.雙方存在借貸合意；2.出借人已經交付了款項。本案中，天林公司僅完成了第二個要件的舉證責任，并未證明雙方存在借貸合意，天林公司主張不當得利，要求威鵬公司返還款項未獲支持并不能證明案涉款項即為借款，其仍應根據借貸糾紛舉證責任的要求，承擔相關事實的舉證責任。

滕自強提醒說，企業之間或者是素有經濟往來的企業和個人之間，如需借款一定要書寫借條或者簽訂借款合同。借條中要寫清楚當事人基本信息、借款時間、還款時間，有無利率、借款數額，大小寫等等；借款交付后，要請借款人及時出具收條，同時保留好款項交付的證據。以免日后發生糾紛，另一方以款項系雙方在商業活動中發生的往來款而發生扯皮。

責任編輯/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