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將碎片寫成經典的小說家

孫穆田

“我們只認識四個沒勁的人。其他的朋友我們都覺得非常有趣。不過，大多數我們覺得有趣的朋友都覺得我們沒勁，越有趣的朋友越覺得我們沒勁。有幾個位于中間，彼此都覺得有趣的，我們又不信任。我們總會覺得，要么是他們有趣過頭了，要么就是我們有趣過頭了。”

——《沒勁的朋友》

“我很高興看到葉子迅速地在長大。這樣很快就能把鄰居和她那個一直哭喊的孩子給遮住了。”

——《春怒》

“不同食品制造商的代表試圖打開各自產品的包裝。”

——《關于一部紀錄短片的想法》

沒錯，你看到的這三段簡短的文字是三篇完整的小說。這些小說的作者是莉迪亞·戴維斯，她寫下了一系列世界上最短的小說，因此有人稱她為“一句話作家”。在她的小說中，沒有小說慣常遵循的敘事結構——開端、發展、高潮、結尾，沒有所謂的戲劇沖突，甚至連一個有名有姓的主角也沒有。故事往往源于生活中的某個片刻，或者一個抽象化的問題。她在2013年獲得被認為是當代英語小說界最高獎項的“布克國際獎”，評委會對她的評語是：“深具創造力，作品精巧而又難以歸類。”著名文學評論家詹姆斯·伍德在2009年的《莉迪亞·戴維斯小說集》出版時曾預言：“《莉迪亞·戴維斯小說集》遲早會被視作偉大的美國文學的一部分，雖然是怪異的一部分。”

這位“偉大而怪異”的小說家在文學圈里鼎鼎有名，但對于普通讀者而言，莉迪亞·戴維斯一直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其名聲遠不及她的前夫保羅·奧斯特。

在戴維斯剛開始學習寫作時，她很努力地學習“起承轉合”的傳統小說寫法，直至讀到很多拉塞爾·埃德森的作品。這位詩人介于詩歌和超短小說之間的作品讓她受到極大的震撼，她意識到自己也可以去寫這樣的作品，而不是費盡心力地寫那些本來自己也不那么感興趣的故事。

當擺脫了形式規則的束縛，戴維斯發現碎片化的現實比完整的故事更加有趣。她說：“我寧愿去描寫那個坐在陽光下的男人，他的頭上蓋著一片紙巾，這讓他有那么一會兒看起來很好笑。我覺得記錄這個細節要比虛構一個不那么有趣的人生更好玩。我特別珍視像這樣的現實片段，我覺得它們常常要比我自己所創造的更有價值。”

一個傳統的作家更傾向于理解自己小說中人物的一切——他們幼時的經歷、未來的去處，而戴維斯主動地對此有所保留。她說：“在寫作中，我習慣待在原地，猜想和推測別人的想法，而不愿意創造一個完整的人并假裝我知道關于他的一切。”她盡量為那些人物保留更大的余地，不去試圖了解人物的全部。相對于狂妄的上帝視角，她更偏愛路人對視時的會心一笑。

最后祝愿這位小說家永遠不要碰上一個按字數付稿酬的出版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