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帥 武淑紅
山西孝義皮影戲探微
陳紅帥 武淑紅
皮影戲是中華民俗文化中的一朵奇葩。山西孝義皮影戲是我國皮影戲的重要支派,千百年來廣為流傳。其有光有影有唱有演的藝術形式,巧妙地將雕刻、繪畫、戲曲、表演結合起來,深受民眾的喜愛。
孝義皮影戲起源于何時,目前說法不一。有學者認為孝義皮影起源于戰國時期[1],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但這一說法缺乏有效物證,尚值得商榷。
另一說法主要依據當地的考古發現資料。1953年,孝義市張家莊發掘出一座元代古墓,墓壁繪有八幅影人形象,并有題記一則:“元大德二年(1298)五月,王同樂影傳家,共守其職。”1979年,孝義市驛馬鄉榆樹坪村南發掘出一座金正隆二年(公元1157年)古墓[2],墓壁繪有一老者右手舉一影人頭像,借光審視,似在做雕簇后的工藝鑒定,旁有一婦女注神共鑒。今孝義市皮影木偶博物館仍保存該墓出土的皮影頭像壁畫殘片。20世紀80年代,孝義市新城東北側在修建公路時,發現一座北宋末期墓葬,墓壁繪有兩幅表現鄉民生活的壁畫。畫中有男子扶犁耕田,女子坐地紡花、織布,數名兒童一起嬉戲玩耍,有吹嗩吶者,有手持影人操弄者。
根據以上考古資料判斷:至遲在宋金時期,孝義皮影已經發展成熟,并在坊間流行,同時出現專門從事皮影藝術的世家。無獨有偶,在山西省繁峙縣天巖村,創建于金正隆三年(1158年)的巖山寺,其文殊殿壁畫繪有八兒童弄影戲圖,至今保存完好。1981年,在晉南曲沃縣裴南莊出土金墓皮影人形和戲曲人物壁畫。由此可見,孝義皮影起源早于12世紀上半葉,其發展與流行同山西其他地方的狀況基本一致。
孝義皮影戲有兩大流派,一為皮腔紙窗影戲(圖1),二為碗碗腔紗窗影戲(圖2)。二者演出形式與發展脈絡不盡相同。
皮腔紙窗影戲流傳年代久遠,但最早出現時間并無記載[3]。它是民間藝人用牛皮或驢皮雕鏤成各種人物、動物和場景作為演戲的道具,并用孝義當地的語言和演唱方法創作的一種旋律和唱腔,地方韻味濃郁,稱為皮腔。皮腔的主要伴奏樂器是小嗩吶、笙、笛子,也被稱作“吹唱藝術”。皮腔表演時,由藝人操作影人并伴唱或由他人伴唱。皮腔影人通常有一尺多高,造型簡約、古樸,雕刻刀法遒勁(圖3)。演戲時,主竿通常安于操作影人的胸腰處。以麻紙為窗,窗后燃燈照亮“屏幕”,皮影人靠窗而立,由藝人用“長筷”牽拉手腳,做出各種動作,并伴以對話、說唱和對打。
皮腔紙窗影戲作為本土影戲藝術流行早于紗窗碗碗腔影戲。現孝義市皮影木偶博物館存明代“慶成園”戲折子一份,上面記錄時間為“嘉靖二年(1523)二月初二”,這是目前發現最早關于孝義皮影戲班的物證。說明至遲在明嘉靖年間,皮腔影戲已出現演出的班社。戲折子是用于點戲的目錄,是影戲藝術發展成熟的標志。可見,皮腔影戲在明代中期已相當成熟,演出體例完善。除此之外,該博物館還收藏有北桐村影戲班清順治二年(1645)所立的戲折子,上面記錄著二十多個演出劇目,內容出自《封神演義》,幾乎清一色神魔故事,如《七箭書》《對金鞭》等。演出劇目之多可窺得當時班社演出能力已非同一般。
另外,清代孝義境內還出現了一個存在時間較長的皮影班社“居義園”。這個班社留有兩處舞臺題記。一處在孝義東董屯龍王廟樂樓:“大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五月十二、十三、十四日,孝義居義園開臺平安”;另一處在孝義嶺北村關帝廟樂樓:“大清嘉慶九年(1804)九月八日,孝義居義園班主任……”從這兩則題記看出,這個皮影班歷經康熙、雍正、乾隆、嘉慶四個朝代,長盛不衰,是典型的演藝世家,說明當時的演出市場持續繁榮,皮影技藝得以輩輩相傳。皮腔影戲劇目多出自《封神演義》,基本反映了當時民眾的審美取向,神魔故事充滿打斗場面,緊張激烈,情節跌宕,容易抓住人的注意力,為大人、小孩所喜聞樂見。幾百年來,它一直占據著這場視覺盛宴的主角。
至民國初年有名的皮腔藝人有武啟家、馬二紅、田忠則、那鵬飛,著名的班社有“二義園”“五美園”“增盛軒”。 此后,皮腔影戲演出臺口急劇減少,市場萎縮,流布范圍縮小。抗日戰爭爆發以后,班社顛沛流離,藝人離散或改行,徹底走向衰落。到新中國成立前夕,孝義紙窗影戲僅存“二義園”和“善清班”兩個班社。
紗窗碗碗腔影戲源于陜西關中地區,清嘉慶時期起趨于繁榮,光緒年間傳入山西,演唱時有類似碗的銅鈴作伴奏,故稱碗碗腔。碗碗腔影人較皮腔影人小,但雕刻精細、刀法細膩,用紗布做窗比麻紙透明許多。同樣是影人,由三根簽頂著,但主竿卻安放于操作者的肩背,不僅影人轉動靈活,操作也方便許多。碗碗腔皮影戲的伴奏樂器有胡琴、二弦、月琴、銅鈴,與皮腔的曲調、板式不同,也被稱作“月影”“月調”。其唱腔韻味優美、抒情性極強。
紗窗碗碗腔皮影戲傳入孝義后[4],與本土皮腔影戲同臺競技,逐漸出現競爭局面。由于皮腔的曲牌很單調“三吹三打三咳咳”,俗稱“走馬燈影夾笙吹”,加上戰魔斗妖、英雄除害的神鬼戲,民眾已不覺新鮮,逐漸出現皮腔影戲衰微的跡象。而碗碗腔演唱細膩,唱腔溫婉悠長,故事多反映現實或抨擊丑惡,直抒百姓心聲,容易與觀眾產生共鳴,如《孟姜女》《反徐州》等,在與皮腔影戲的競爭中迅速走紅。光緒七年(1881),金庫之在孝義成立第一個碗碗腔班社“義盛園”。兩年后,晉南曲沃縣碗碗腔藝人張林保北上在孝義成立影班“大成園”。此二人技藝超群,唱法各有千秋,金庫之嗓音圓潤,唱腔優雅;張林保唱功老道,尤其善演悲情劇,流傳有“臺上坐上張林保,臺下女人哭濕襖”的口碑,至此“西金東張”成為翹首企盼的搶手戲班,為碗碗腔影戲在孝義的傳播與發展做出了貢獻,是清末碗碗腔影戲的杰出代表。
民國時期,孝義碗碗腔影戲空前繁榮,皮影班社多達六七十個,演出劇目繁多,名角薈萃[5]。孝義義盛園、大成園等名班繼任者革故鼎新,大力拓展新劇目,繼續稱雄于晉中,乃至山西,甚至遠及陜西、內蒙等地,佳話頻傳。此外,其他著名班社還有和成園、二義軒、三圣源、景梨園等。此時的孝義碗碗腔影戲無論班社數量、演唱水平、雕刻技藝等方面都達到了歷史的最高峰。當時許多鄉村建有專供皮影演出的小戲臺,基本是無村不廟,無臺不戲[6]。
孝義碗碗腔影戲的衰落與國家的整體命運息息相關。上世紀30年代以后,中國社會動蕩不安,加上日軍侵華,民不聊生,孝義碗碗腔影戲亦未能幸免,在受到幾次沖擊后,迅速走向衰落。曾經盛極一時的影班也悉數解散。到解放前,孝義僅存12個臨時搭伙演出的影班。
新中國成立后,孝義皮影戲的外圍環境大為改善,班社不再顛沛流離,但過去的一些鄉俗和迷信也逐漸被簡化或被新的風尚所替代,廟會戲、敬神戲、還愿戲、祭祖戲、祝壽戲、婚喪嫁娶戲等逐漸減少,演出市場萎縮。一些藝人轉而嘗試創作新劇目,如《白毛女》《農民淚》《劉胡蘭》等新皮影戲紛紛上演,影人造型與劇情都進行了全新的設計,便于宣傳國家政策和法令,受到群眾的喜愛,但這僅僅是短暫的繁榮。50年代中期,全國姊妹藝術發展日新月異,促使孝義皮影木偶戲進行改革。而改革和探索的實踐是演員登臺表演,替代皮影的紗窗顯影,使影戲藝術發生了質的改變,而沒有繼續在影戲傳統形式上改革創新。如1959年,孝義影戲班在太原組建為太原市碗碗腔劇團,改由真人演出,從此,皮影戲碗碗腔正式發展為舞臺劇。1960年,孝義縣晉劇團、躍進劇團嘗試用真人代替皮影,把碗碗腔聲腔藝術搬上大舞臺。至此,皮影戲失寵。此后,受文化大革命影響,孝義皮影戲頻臨凋敝。
改革開放以后,皮影戲又面臨著新興媒體的沖擊,尤其是電影、電視藝術的影響,致其無人問津,徹底退出市場。影戲已在青年一代的記憶中缺失。在民間,只剩孝義東許街道辦必獨村皮影戲班社“二義園”的第七代傳人武海棠尚可唱十幾本皮腔紙影戲。
2006年,孝義皮影戲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在當地政府和皮影愛好者的共同努力下正迎來發展的曙光。
*本文系山西省教育廳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資助項目)論文,項目編號2012284。
注釋:
[1] 侯丕烈.中國孝義皮影[M],山西教育出版社,2005:11.
[2] 張思聰.孝義皮影藝術古今談[A].張思聰創作選集[C].郭慶龍、張玉田主編.孝義市文化局.1999.
[3]現藏孝義的早期腔紙窗影人趙公明與驛馬鄉金正隆年間墓室影人頭像造型類似,從圖像學的角度分析,應有一定的淵源關系。
[4]清代光緒年間,陜西關中地區連年災荒,大批饑民逃難到晉南、晉中,一些皮影戲藝人也來賣藝謀生,至此,碗碗腔影戲傳入孝義 。
[5]如王寶棟竿工精熟,操技藏神;張立廣銅音鐵嗓,月驚星迷;井潤元專說閨門戲,人稱“小姐班”;李付德擅長喜鬧劇,譽為“哈哈班”。
[6]到1992年,孝義市仍保存樂樓和古戲臺125座,皮影戲臺12座 。
[1]孝義縣地方志編撰委員會.孝義縣志[M].北京:海潮出版社,1992.
[2]魏力群.中國皮影藝術史[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
[3]康保成等.中國皮影戲的淵源與地域文化研究[M].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
陳紅帥:呂梁學院副教授
武淑紅:呂梁學院藝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