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在藝術與設計中的灰線性解讀

韓天騰

灰色在藝術與設計中的灰線性解讀

韓天騰

相較于赤橙黃綠青藍紫等詩意色彩，灰色鮮少被提及，歌德在著作《色彩論》中描述：“在尊貴的灰色面前，我們會體驗一種提升感；在平凡的灰色面前我們會體驗到謙卑。”[1]作為彩色系里的調和色，灰色一直是隱性的身份，自古被烙上階級屬性與情感象征，其能指與所指表現著宗教與文化、藝術與哲學的不同層面的解讀。灰色“集彩性”的低純度功能不言而喻，是集中多種彩色后的簡單而豐富，既影射著自然地理的客觀地貌，作為表現形式與手段，也豐富著人文藝術領域的深度思考，其優質的視覺協調性促使灰色成為繪畫與設計、藝術與商業領域的表現媒介。

一、灰色的人文象征

灰色廣義上的模糊既指所有事件的不明朗、非良性的狀態，同時也包含人生與藝術某階段的方向迷失，如畢加索藍色時期的藍灰色繪畫。灰色的象征性有著顯性的貶義和隱形的文化內涵。“灰色”廣義上的哲思顯然適用于文學藝術等社會學門類，如文學詩詞的灰色意境則是：幽、寒、雨、暮、荒、蒼、雪、愁、恨等如泣如訴的古典詩意色彩。道德經的無為哲學以空靈淡泊的精神本質契合了黑白水墨畫的灰色美學，以墨色勝于五彩、五色、五音的視覺語匯成為灰色最早的美學代言，在此，大美、大音及大象在洗盡鉛華后定格為無言、稀聲、無形的精神追求，灰色的墨韻在唐代傳統書畫中以“枯濕濃淡”“運墨而五色具”的氣韻概括了世界萬象的空靈與灑脫，至宋代則在“逸、神、妙、能”中開拓了意態的文人揮毫，及至元代“作畫貴有古意”的“逸筆草草”，灰色的筆墨氣韻形成一種沉寂、肅然，并進而產生了一種溫雅泊淡的審美意味，流動著靜、虛、恬、淡的古意。灰色的墨韻循環流動在陰陽五行的虛實水墨中。

二、灰色底的灰色調繪畫

法國印象派畫家德加熱衷于表現舞女的動態“印象”，灰色的介質與朦朧圖底關系有利于表現書法線條般的人體曲線美，與德加灰色中的溫潤曲線相比，熱衷于以灰色、紫羅蘭、綠色等打底畫紙作畫的古典主義大師丟勒的細密畫則注重嚴謹的邏輯，《祈禱的手》《橫躺的阿格妮絲》等結實的典型性造型在灰色背景中體現畫家精于概括、重于塑造的無限洞察力。如果說德加的色粉筆游走在快樂喜悅的舞臺范圍里，那科勒惠支的素描則借助黑白灰表現生與死的精神呼嘯，《哀悼》《抱嬰兒的母親》及《離別》等無不寄托著畫家悲天憫人的情懷。其實，灰色不過是藝術媒介里的表象，藝術的本質一如羅丹所說：“最純粹的杰作是這樣的：不表現什么形式，線條和顏色再也找不到了，一切融化為思想和靈魂。”[2]當戈雅的版畫集《狂想曲》以灰色構建現實與靈異的怪誕空間時，灰色的“審丑文化”被教會定格為離經叛世，相反，崇尚單純寧靜的東方藝術家如東山魁夷，他的灰色與純粹的單色繪畫一如他“野草與小石頭”的生命觀一樣平凡而深遠，作為人對宇宙自然無限的靜觀，日本的深山、海灘和北海道的郁郁森林無不凝結在他優雅柔美的單色畫中。此外，對于幾乎終身沒有離開波羅尼亞的意大利畫家喬治·莫蘭迪來說，其表現的容器類油畫，都以微妙的灰色系把大千世界微縮于靜物器皿中，以單純而質樸的灰色概括形而上的精神本質，則使得灰色語言成為當代藝術的新寵。

灰色的普世性循環在黑白二色的感性與理性之間，灰色的象征不同于印象派捕捉的光色瞬間，對灰色藝術的社會象征性強調莫過于“傷痕美術”的隱痛，85新潮美術之后，油畫藝術自發轉向灰色象征的時代反思，借中西方思潮的綜合視野與流派充實個人符號。90年代的灰色在肯定85新潮美術的哲理與深度的同時，也在否定式的消解中重生另類的黑白灰分支，構成當代藝術特征的某種隱喻。

三、灰色領域里的設計魅力

灰色的發散性魅力是跨界的，灰色的建筑設計本質地表現建筑的純粹性，如安藤忠雄設計的灰色混凝土教堂，建筑成為精神的容器。中國的建筑自古與灰色調材質形影不離，來自土地有機生成的灰色建材造就了建筑文化的地域多樣性，其中，當代優秀建筑當屬王澍設計的寧波博物館，以拆遷回收的灰瓦灰磚及灰色素水泥面凝聚了一個時代的印跡，國內由此興起了在后工業時代崇尚灰色的建筑美學。

建筑手繪圖灰色的背景極易凸顯表現主體，白色的光照與黑色的投影有利空間塑造。灰色既有模糊的隱形特質也有顯性的圖像對比力，是表現地域性建筑設計的有效材質。例如，《過道》（圖1）是對藏式博物館精神空間的灰向度構建，灰色調表現藏式建筑的恢弘厚重。傾斜的廊柱與藏式建筑的“巴卡”裝飾帶同質異構，遠處的“忿怒部”浮雕在黑與灰之間凸顯著幾分神秘感。又如《武夷山莊外觀》（圖2）的表現圖中，地處丹霞地貌的度假山莊以中和低調的灰色語言貫穿于表現理念中，主體為八字形的橫向中式牌坊，中間切入的灰色毛石墻體與牌坊構成了古典與解構碰撞的藝術敘事，景觀水池旁邊的毛石墻與前置的石頭以正負梅花形構成陰陽有無的變量組合，鏤空的形態為“借景”與“步移景異”，提供了“庭院深深深幾許”的灰色調萬象。

灰色調的建筑繪畫因使用的材質不同而呈現視覺的多品相。如果說建筑插畫師謝爾蓋·卓班用氣韻生動的灰色水墨結合廣角透視營造了熟悉而陌生的建筑場景，那文彥的宮城縣名取市文化會館室內效果圖，則以靜謐優雅的灰色調工筆畫營造音樂廳的藝術結構，“利休灰”體現了幽寂深邃的民族心理。同樣，美國建筑繪畫大師休 · 費理斯的作品《多視角流水別墅渲染圖》及《紐約三四十年代建設場景》等手繪圖均以炭筆作畫表現了神秘憂郁的灰色調畫境，把商業美術等同于藝術繪畫的范疇。

時代科技的限制造就了黑白灰影片的經典人文回憶，《摩登時代》《淘金者》等都是幽默而深刻的文本。“譚木匠”頭梳的“男士系”包裝設計，灰色的包裝盒是穩重優雅的男士象征。在插畫領域，肖勇以黑白灰結合茶水的媒介表現法布爾的《昆蟲記》，灰向度的表現力與昆蟲物象的靈魂同質同構。華彥鈞（阿炳）把坎坷的灰色人生通過《二泉映月》釋放出滄海桑田般的藝術感染力，灰色是各個藝術領域屢用不鮮的表現載體。

灰色雖隸屬于藝術與商業兩個范疇，但藝術的共通感具有普遍性，藝術審美的先驗成為藝術繪畫與設計領域的原動力。對于灰色調審美的人類的共通感連接了繪畫與設計的共性。灰色的集體無意識審美具有相似性，成為無國界的色彩文化現象，里希特說：“灰色既具有別的顏色所沒有的能力，能使無關緊要的東西變得顯而易見。灰色如同無形和停滯，是唯一能被視為思想的色彩。[3]

四、結語

建筑繪畫與繪畫藝術的灰色調是人類共通感的表現，也是時代思想主題的反映，灰色的審美情節不僅貫穿人類發展歷史，也是當代繪畫藝術與設計領域的情感色彩。因襲著過去的形式，也是將來的藝術與設計表現的恒久主題。既包含古典理性主義的人文復古，也意指藝術流派的形而上哲思，灰色的廣泛適應性與凸顯主體的整體性，使得單純的灰色或彩灰色主導著當今繪畫藝術的話語權，灰色傾向于理性與冷靜構建的后工業時代的藝術審美觀。灰色作為謙讓退避之象征不再被認為是單純的背景，相反，灰色是多彩的集體性融合，其深厚的包容性使灰色背景成為當下繪畫、設計、創作等表現的有效載體。

（圖片均為作者自繪）

注釋：

[1]廖軍.視覺藝術思維[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1.

[2]仇永波.素描形式語言研究[M].沈陽：遼寧美術出版社，2005:124.

[3]賀靖.杜馬斯的創作思路淺析[J].藝術探索，2006(12).

韓天騰：福建農林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