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夫
《老子化胡經》敷衍了老子化胡成佛的故事,道佛二教為此而生的爭論綿延了一千年,佛教也制造了“三圣東來”等說法,針鋒相對。這構成了歷史上佛道二教競爭的一個縮影。
老子去哪兒了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曾載有老子西行的傳說。不過,關于老子出關而“莫知其所終”的記載在司馬遷那里只是一種傳聞,司馬遷本人也無從證實,而且與佛教沒有任何關系。老子化胡的故事最初起于東漢。漢桓帝時,襄楷上書提到:“或言老子入夷狄為浮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愛,精之至也。天神遺以好女,浮屠曰:此但革囊盛血,遂不盼之。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三國時,化胡說內容進一步有所發展。
《三國志·魏書》注引魚豢《魏略·西戎傳》稱:“浮屠所載與中國《老子經》相出入,蓋以為老子西出關,過西域之天竺,教胡。浮屠屬弟子別號,合有二十九。”可見《浮屠經》以老子為佛陀之師,為《老子化胡經》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到西晉惠帝朝(290~306)末年,道佛之爭日益加劇,道士祭酒王浮與沙門帛遠辯論二教邪正后,遂撮合歷史上的老子化胡說,加上自己的引申發揮,創作《老子化胡經》,以證明道在佛先,道教地位應在佛教之上。
該經以后陸續擴增為十卷。今《大正藏》第五十四冊所收的《老子化胡經》 二卷(卷一及卷十),系法國學者伯希和( P. Pelliot) 于敦煌所發現。敦煌本《老子化胡經》中,老子不僅成了“三教混齊”之主,還成了摩尼教之主。雖然敦煌本的化胡經還不能斷定為最后的定本,但它的結構和內容更趨完整,將道教和佛教雙方、甚至儒家、摩尼教的歷史和教理、教義都融入其中,最后確定老子為三教教主,“總攝一切法門”。
《老子化胡經》的這種變化,與佛道二教的爭論顯然有直接的關系。由于佛教方面的不斷反駁,道教方面只有在細節上不斷地修正,才能夠自圓其說,許多與老子化胡說相關的道書相繼被造作出來,如《玄妙內篇》、《出塞記》、《關令尹喜傳》、《文始內傳》、《老君開天經》等。可以說,《老子化胡經》是與老子化胡說相關的系列道經的總稱。
摩訶迦葉,彼稱老子
《老子化胡經》將佛教創立歸功于老子或尹喜,激起了佛教徒的強烈不滿,他們曾有針對性地提出三圣東行說和寶應聲菩薩、寶吉祥菩薩化為伏羲、女媧說來抗衡道教的老子化胡說。三圣東行說在題為東晉帛尸梨密多羅所譯的《大灌頂經》卷六《冢墓因緣四方神咒經》中就出現過。《大灌頂經》被認為是劉宋時期的疑偽經典。該經沒有說明“三圣”到底何指。劉宋時的僧愍在《戎華論析顧道士〈夷夏論〉》 中首次出現了大士迦葉是老子的說法。
到了北周道安的《二教論》則曾明確指三圣為孔子、顏回和老子,他引用的經文是《清靜法行經》:“佛遣三弟子震旦教化,儒童菩薩,彼稱孔丘,光凈菩薩,彼稱顏回,摩訶迦葉,彼稱老子。”(《廣弘明集》6 卷八,《大正藏》6第52 卷,P140)三圣東行說的三個人物的稱謂在佛教的傳說里不完全一致,有時亦指老子、周公、孔子。如梁武帝在《舍事李老道法詔》中說:“老子、周公、孔子等,雖是如來弟子,而化跡既邪,止是世間之善,不能革凡成圣。”(《廣弘明集》 卷四,《大正藏》 第52 卷,P112) 同道教的老子化胡說一樣,佛教的這些矛盾的說法當出于不同時期的疑偽經,是三教、特別是佛道斗爭的反映。除三圣東行說之外,佛教尚有菩薩化為伏羲、女媧說,也是對道教老子化胡說的一種回應。
斗嘴千年為哪般
《老子化胡經》 自南北朝以來便為佛道二教的一大公案,每當佛道關系緊張之時,《老子化胡經》 便成聚訟之所,雙方圍繞此書的真偽,辯論了近一千年。至唐高宗、武周時,佛教方面將此事訴諸朝廷,請求禁毀《老子化胡經》,中間雖有較大爭議(如八學士奉敕議《老子化胡經》,回言此經不假),終于兩次下令焚毀。但是當時焚毀令不嚴,《老子化胡經》照樣流傳。直至元憲宗、世祖二朝,全真道侵占了佛教廟宇田產,佛教以《老子化胡經》是偽經為由頭,兩教再次展開大辯論。全真道在憲宗八年和至元十八年的兩次辯論中敗北,元朝廷兩次下令焚毀道經,《老子化胡經》首當其沖,徹底被焚毀。從此該經亡佚,明《正統道藏》和《萬歷續道藏》皆無存錄。
《老子化胡經》在中國長期流傳,佛教也制造不少偽經來“以毒攻毒”,究其根源,一是由于古人對老子和釋迦牟尼生平的不確切了解。老子化胡說的一個核心是老子與釋迦牟尼出生年代的先后問題。在中國,老子本來就是一個傳說人物,司馬遷在老子本傳中就沒有說清其具體的出生時間,一些歷史學家甚至對歷史上有無真實的老子其人還持懷疑態度,至今仍無定論。
在印度,向來就沒有精確的歷史記錄,它的歷史幾乎要靠中國僧人的求法記錄和考古資料才能略知大概,釋迦牟尼的出生年代在今天也是靠“記點法”推算出來,因此,要說清老子與釋迦牟尼誰先誰后的問題也絕非易事。二是由于中國傳統的夷夏觀念根深蒂固。中國古人一向相信華夏為世界的中心,文化的正統,只能“用夏變夷”,不能“用夷變夏”,這種民族主義情結正是老子化胡說產生的文化基礎,也是“老子化胡經”能夠長期流行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