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鈺戩
摘 要:《理想國》的副標題是“論正義”,正義問題是貫穿整本書的一個核心問題,作為《理想國》導論的第一卷便引出了這一問題。通過同在場幾人關于正義問題的討論,蘇格拉底把這一內容引申至自己的最佳政制,但卷一中其與色拉敘馬霍斯等人進行討論所持正義的觀點又似乎與之后其理念有所矛盾。對于如何理解第一卷關于正義問題的討論,本文針對蘇格拉底分別與色拉敘馬霍斯等人的討論作出了解讀:蘇格拉底對于正義的觀點從未模糊,只不過我們應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
關鍵詞:正義;政制
[中圖分類號]:B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9--02
蘇格拉底為了探尋正義是什么,通過城邦與靈魂的類比在《理想國》的二到四卷構建起了一個正義的城邦,在他逐步構建的過程中,產生出了生產者的城邦,接著發展成為護衛者的城邦,而他所構建的這樣一個正義的城邦,是他王制中十分關鍵的一個環節。因而正義問題就是他政制的關鍵問題。
一、“正義”問題的矛盾
眾所周知,《理想國》第一卷中蘇格拉底被“邀請”到了克法洛斯家中做客,并通過談話引起了他與克法洛斯、玻勒馬霍斯、色拉敘馬霍斯幾人關于“正義”問題的討論。我們能夠清晰地知道,蘇格拉底一一反駁了克法洛斯關于“正義在于債務的償還”(331c)、玻勒馬霍斯關于“正義是在于有利于朋友而有害于敵人”(332b)、色拉敘馬霍斯關于“正義是強者的利益”(338c)的論點,之后他帶著“正義是什么”,“正義的人能否幸福”這兩個問題為第一卷畫下了句點。
《理想國》中蘇格拉底提出的由哲人王進行統治的正義城邦被其視為最佳政制,但在此城邦中有許多地方又反映出第一卷蘇格拉底所反駁的幾人關于正義的定義:在第二卷中生產者城邦被構建出來,而純粹的生產者城邦是按照欲望所行事的,欲望的膨脹便導致了戰爭,有戰爭就必定有敵我的區分,為了城邦而助友害敵至少在蘇格拉底這個正義城邦中無可非議,那玻勒馬霍斯所說的“正義是在于有利于朋友而有害于敵人”這一說法便在此體現;接下去,當生產者城邦向護衛者城邦轉變的過程中,由于戰爭出現了軍人,戰爭中軍人進行統治,那我們很容易理解,當一個沒有政治性的生產者城邦發展為具有政治性的護衛者城邦時,其本性體現為強者的力量,色拉敘馬霍斯所謂“正義是強者的利益”又在此體現出來……
多數人認為《理想國》后面部分恰恰論證了第一卷中幾人所討論的關于正義的定義,認為蘇格拉底是同意他們幾人開始對于正義的定義的,事實果真如此?既然他同意,那為何第一卷還要進行如此篇幅的反駁,在論證了他們并不是正義之后,之后的部分卻又要暗自體現,這難道不是多此一舉嗎?而第一卷僅僅是為了引出關于“正義”的話題嗎?之后本文將闡述筆者對于卷一中正義問題討論的理解。
二、正義問題的引出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正義”問題是如何被引出的。蘇格拉底被玻勒馬霍斯“邀請”至家中做客,碰到了他的父親克法洛斯,在寒暄之后克法洛斯談到自己進入老年之后,沒有美食與愛欲的纏擾,生活變得比以前更加安適,與愛欲和美食相比,人的品格更為重要。但蘇格拉底卻指出,在許多人眼中,克法洛斯之所以幸福,不是因為他的品格,而是因為他擁有大量的財富。在之后的交談中蘇格拉底提問克法洛斯人有財富之后最大的好處是什么,如此引導下克法洛斯談到了自己擁有財富最大的價值在于他可以用自己的錢來償還債務,供奉祭品,而且由于他擁有金錢,他便不會依賴別人,以致為了活著需要去行騙,從而免于死后的懲罰(331b)。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克法洛斯提到了“正義”與“不義”,蘇格拉底立即把“正義”這個概念抓住并提取出來,正義這個《理想國》的主題在此便被首次觸及,通過談話引導他使正義的本性成為要討論的問題。但克法洛斯并沒有長時間的參與他們關于正義問題的討論,而是在隨后便尋了個借口脫離的他們的討論,把問題交給了自己的兒子玻勒馬霍斯。那克法洛斯在此僅僅是為了引出正義問題而出現嗎?
三、關于正義問題的討論
1.克法洛斯關于正義問題的討論
以上段落中提到,克法洛斯認為財富能夠使自己償還債務,不必依賴別人,也不必去做行騙等不義之事,而蘇格拉底卻話鋒一轉,談到了正義的定義,并無視了克法洛斯一系列關于財富帶來好處的解釋,表現得好像克法洛斯已經給正義下了定義,即“誠實地說真話,以及,一個人從什么人那里拿了一個東西就要歸還它”(331c)。但之后克法洛斯并未對此深究,而是離開現場去進行自己的祭獻了,由其兒子玻勒馬霍斯做他的繼承人。
《理想國》中克法洛斯首次出現時被蘇格拉底描述成為一個德高望重的老者形象,擁有著他們幾人之中最高的權威,他處于圈子的中心(328c)。幾乎在所有由祖傳慣例統治的政制中年齡都是其統治的資格,而蘇格拉底要進行的一項討論不得不克服由于其權威而帶來的不坦率,蘇格拉底必須勸導克法洛斯離開現場,之后的討論中他也是如此做的。克法洛斯談到自己在死亡接近之時通過對神靈進行祭獻,不做不義之事從而期冀在死后免于懲罰,而蘇格拉底在此對于抓住克法洛斯所說的主題時似乎變得有些怪異。他并沒有提及克法洛斯所關心的虔敬,同時也沒有涉及諸神以及獻祭,他忘記了克法洛斯所關注的神圣事物,使討論成了僅關乎屬人正義的討論。我們知道,古希臘神統系譜與城邦的秩序是密切相關的,也就是說正義相當于城邦的法律,而城邦的法律來源于諸神,蘇格拉底在討論中只談屬人的,而摒棄了諸神,使克法洛斯這個關乎諸神正義的遵從者并不想繼續討論下去。在這里我們似乎可以看出,克法洛斯代表了一類人,或者說一類事物,他們是不能被質疑但又必須被質疑的祖傳事物,《理想國》討論了關乎正義的問題,在此之中諸神的概念被極度淡化了,因此作為祖傳權威的克法洛斯必須離開,蘇格拉底所討論的內容是不能夠被他所代表的這一階層所聽到。
2.玻勒馬霍斯關于正義問題的討論
克法洛斯離開之后,玻勒馬霍斯走入了我們的視野,他通過西蒙尼德的話對正義進行了注解:“凡所該負于人的,還之于人,是之謂正義”(331e),在蘇格拉底進行反駁之后,為了挽救他的定義,他將自己的理解改成了“正義是在于有利于朋友而有害于敵人”,而使克法洛斯徹底困惑的是蘇格拉底所聲稱“去進行傷害不是一個正義的人所起的作用”。在此,正義是助友害敵這一說法看似是被駁倒了,但他確確實實反應在了蘇格拉底所建立的正義的城邦之中,蘇格拉底為何要如此去做?
在我看來,蘇格拉底對于傷害的理解完全是處于一個非政治的觀點,《理想國》中蘇格拉底提到傷害是使一個人或者事物在其德性方面更壞,而正義是人的德性,那么傷害某人就是使一個人更加不正義,而一個正義的人是沒有辦法通過正義使另一個人更不正義的,也就是沒辦法通過正義傷害他;而玻勒馬霍斯對于傷害的理解卻與蘇格拉底大不相同,他所謂的傷害是搶奪他人財產或屠戮其性命,而在這一點上二人所主張的大相庭徑。蘇格拉底的觀點是哲學的觀點,在他那里德性是最高的好,而玻勒馬霍斯的觀點是城邦的觀點,依此,財產是最高的好,至少是最需要的好。
從而我們能夠輕松地看出,蘇格拉底并沒有反駁玻勒馬霍斯層面上的助友害敵,而從頭到尾他更加沒有不同意西蒙尼德的主張。與其說蘇格拉底反駁玻勒馬霍斯關于正義是有利于朋友而有害于敵人,毋寧說蘇格拉底在同意其城邦層面的觀點時,希望我們對于哲學這一層面進行審視,畢竟他在構建正義的城邦時在這一層面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玻勒馬霍斯的觀點。或許他以此也在暗示我們,我們的最佳政制不該從一個低層面來考慮正義問題,正義問題本就應該是最高層面的。
3.色拉敘馬霍斯關于正義問題的討論
色拉敘馬霍斯在玻勒馬霍斯之后激動地闖入了討論,他堅定地聲稱“正義就是強者的利益”(338c),之后其對于這句話的解釋,他所謂的“強者”意指那些城邦中強有力地進行著統治的部分,即統治者;統治者在城邦中頒布法令以維護自己的利益,從而人民服從法令便是服務于強者的利益。
在此,色拉敘馬霍斯很明顯地持有一種有關城邦的正義觀念,他的主張中,統治者產生法律,而正義則是法律的結果。在《理想國》中,政制有兩個要素,即哲學家與王:哲學家代表著智慧要素,王則具有權力;我們在蘇格拉底的反駁中能夠明晰,他并未否認統治者和建立法律的是強者,而正義是一種政治現象,且必須體現在城邦的法律之中,蘇格拉底反駁的中心在于,是否嚴格意義上的統治者一定像色拉敘馬霍斯說的那樣只顧自己的利益。在此,蘇格拉底似乎在暗示,問題在于政制,即權力到底該歸于誰。
可以這樣理解,色拉敘馬霍斯與蘇格拉底所持的觀點完全相背離,他所認為的統治者是以一種自私的面貌出現的,統治者個人的利益與城邦的整體利益是不相符合的;而蘇格拉底所指的統治者的利益與城邦的整體利益是一致的,這也是其政制中所提到的,從而他與色拉敘馬霍斯的分歧在于更高層面,政制的關鍵——統治者。從另一方面看,同玻勒馬霍斯相同,色拉敘馬霍斯所理解的正義所定位的是有關欲望的財富等等,而蘇格拉底的定位則在德性這一更高的層次,以此我們似乎可以理解,蘇格拉底在構建護衛者的城邦時為何會體現出正義是強者的利益,因為在護衛者城邦中所體現的幸福與善是低層次的,這是他構建最佳城邦的必經之路,而他所堅持的正義,是高于城邦法律且超越統治者個人的愿望的標準,他們所謂的正義并不是一回事。
可以看出,以上幾人關于正義問題的定義與蘇格拉底后面所構建的正義城邦并無根本上的沖突,雖然克法洛斯、玻勒馬霍斯、色拉敘馬霍斯提出的正義定義都被發現有欠缺,而且必須被放棄,但關于它們的討論并非完全是批評性的,它們的結果亦非僅僅消極。從每一個定義中都可學到某些東西,這東西關乎政治的本性,而且被反映在最后的定義以及體現它的政制之中,同時蘇格拉底所定義的正義品格:“每個人從事屬于自己本身的工作,而不去旁騖許許多多的事情,這就是正義。”也使幾人的正義在城邦中得以滿足。
在色拉敘馬霍斯以一種俗世的方式反駁蘇格拉底技藝是為了對象而服務之后,蘇格拉底把目光轉向了正義到底好不好這一問題,他與色拉敘馬霍斯關于“正義就是強者的利益”被撇在了一邊。正如蘇格拉底自己所說,他們離題了,但他們的離題并非毫無意義,他們沒有給出正義的定義,但已成功地定義了正義問題:正義或者是一個關于城邦的問題,或者是一種德行,問題在于這兩種可能性是否能夠一致?也就是說,獻身于整體的好處是否能夠有利于靈魂的德性,擁有靈魂德性的人能否有利于整體?在此,蘇格拉底在第一卷的末尾暗指了自己的最佳政制由哲人王實現這一統一,為之后做足了鋪墊。
四、小結
《理想國》卷一作為整本書的導論,引出并討論了關于正義的問題,同時預示了一系列蘇格拉底在之后的章節中逐步要談到的觀點。正如《理想國》開篇所說,他與格勞孔一起走下去到比雷埃夫斯港(427a),正如蘇格拉底的洞喻哲學王下行返回到洞穴里去,點明了整本書是一本下降到城邦的書,既然“正義”是政制的關鍵,要理解蘇格拉底的最佳政制就必須先理解其正義所站的層面,因而卷一并不僅僅為了引出“正義”這一話題,更深層次的在于蘇格拉底提前將其政治理念暗含于其中。而本卷作為整本書的導論,值得細細品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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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Boter,G.J.,Thrasymachus and Polite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