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春
有段時間我喜歡孤獨,看著冬季里光禿禿的枝頭直插寂寥的天空,感到莫名的惆悵。那時年輕,并不太明白人世的滄桑。直至年歲漸長,特別是經濟的快速發展和信息時代的來臨,人與人之間無情地被割裂,孤獨已成為現代人的常態,再也不是一個人的憂傷感懷。這種大眾孤獨的背后,是讓人可怕的冷漠。我們可以對陌生人伸以援手,卻對身邊的親人漠然置之;我們可以在網上熱熱鬧鬧,回到現實總感到卻無話可說。于是,熟悉的陌生人就這樣闖入我們的生活。這一次,我回到尚還固守農業生產方式的鄉村,尋找這批在社會轉型中最為緩慢、最為穩定的群體。當我進入他們的生活,回到自己生我養我的山村時,發現平靜的水流之下激流正在涌動著,鄉親們在內心深處的震蕩絲毫不亞于久居城市的人們。
舅舅如果不是突發身亡,舅媽的生活還會一如既往地延續下去。相夫教子不一定是常態,更多的時候是按照慣性的思維去生活,去享受農村的那一份安寧。但是這種安寧終歸被破壞,舅舅的死成為她夢醒的那一刻。從手足無措到挺身而出,傳統家庭的觀念使舅媽很快以家長的身份處理后事。悲痛中的舅媽表現得潑辣勇敢,她的手段現實而管用。但是,更大的災難在于,她在追尋真相的過程中一次次受傷,她發現對那個天天和她睡在一張床上的丈夫,竟然什么也不了解。這種對親人的茫然和無知,無疑使她掉入心靈的黑洞。在我看來,像舅媽一類的農村婦女,雖然暫時沒有受到網絡的傷害,卻無法躲避人與人之間的日漸疏離。從神一樣的丈夫到已經死亡的“騙子”,舅媽面對的真相無法不讓人傷心欲絕。
舅媽既是我熟悉的眾多農村婦女中的一個,也是我不太熟悉的那一個。我的親人親戚大都在鄉下,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個固定的生活模式,但是社會的巨大變遷,使他們不得不改變自己,并樂意付出代價以便過上和城里人一樣的生活。因此,當我把視角轉向她的時候,感覺到敘述空間得到擴張。如果說舅舅在城市化進程中,試圖融入城市的話,那么舅媽仍然還是以一種傳統婦女的守勢出現,她解決問題的方式還是農村婦女的思想模式。最后,兩個人都失敗了。不僅僅是舅舅、舅媽,還有張百萬和藍六手都失敗了。他們對于城市對于未來仍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人的不信任,安全感的不足,使他們不斷地背離出發時的故土,直至走上不歸路。
其實鄉村也早已不是一塊凈土,甚至叢林。我曾經和幾個朋友,在當地向導的帶領下,來到距離家鄉二十多里的千米高山。那里曾經是原始森林,只有當地的獵人和少數村民出沒?,F在我們坐著四驅的皮卡車,很快就來到了高山之巔。山上有小型水電站,還有寫著“快活林”的簡陋客棧,正在建設的風力發電站。向導告訴我們,每年暑期,都有很多城里人來到山上打獵,還有帶小蜜來過夜的,住在帳篷里或快活林。我感到十分吃驚,不過幾年工夫,高山密林也成了某些人追逐尋歡的場所。小說里,張百萬的槍對準了朋友,舅舅終于死于獵槍之下,叢林中的罪惡宣告喧囂時代的又一次傷心之旅。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