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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得勝陀頌碑》與出河店之戰
李 秀 蓮
〔關鍵詞〕《大金得勝陀頌碑》阿骨打淶流水誓師 出河店之戰
〔內容提要〕《大金得勝陀頌碑》是研究金朝開國史重要的碑刻資料,由于對寧江州之戰歷史地位的誤讀,學界一直把它視為為紀念寧江州大捷而立。寧江州之戰,不過是為掠奪財物的一次偷襲,不可能誓師,也不會為此戰而立碑。相對來說,出河店之戰的歷史意義重大,而且面對遼兵壓境,為鼓舞士氣,必然要誓師,再加上未參加寧江州之戰的撒改出現在誓師的隊伍中,所以說,淶流水誓師發生在出河店之戰前,此碑是為紀念出河店之戰而立。
《大金得勝陀頌碑》(以下簡稱《陀頌碑》)立于金世宗大定二十五年(1185年),碑文陽面為漢文,陰面為女真文,其文物價值與史料價值都很重要,史學界譽之為“金國第一碑”①。長期以來,遼金史學研究者多認為《陀頌碑》是為紀念寧江州大捷,在寧江州之戰前的誓師之地而立碑。筆者在研究金朝開國歷史的過程中,發現寧江州之戰是為了搶劫財物,少有所謂的“重要歷史意義”②,就偷襲之戰而言,也不會有轟轟烈烈的誓師舉動,《陀頌碑》不是為紀念寧江州之戰,而是為紀念出河店之戰。就此問題,筆者略陳己見,以求教于方家。
一、還原寧江州之戰的本來面目
寧江州之戰是阿骨打起兵的第一戰,被賦予神圣的“光環”,人為的“光環”掩蓋了歷史的真實面目。阿骨打攻打寧江州實際上是對寧江州“榷場”的搶劫,一意孤行,意在泄憤,而非有目的的反遼之舉。諸如與之分治完顏部的撒改沒有參加寧江州之戰,舍近求遠到移懶路(耶懶水)求兵,嬸母宣靖皇后的態度等都很說明問題。
(一)阿骨打攻打寧江州,撒改在別路
阿骨打攻打寧江州之時,與之分治完顏部,統治淶流水之民的撒改在別路,令人費解。《金史》未記載阿骨打攻打寧江州與撒改商量與否,攻打寧江州的前一年(1113年),阿骨打到耶懶水與迪古乃商量,而且,撒改的兒子宗翰、女婿完顏希尹與阿骨打同去,撒改是知道阿骨打要攻打寧江州的,阿骨打不能不征求撒改的意見。這樣看來,阿骨打征求撒改意見,撒改不同意,拒絕參加寧江州之戰。
《金史》記載,阿骨打戰勝遼兵時,“撒改在別路,不及會戰,使人以戰勝告之,而以謝十馬賜之”③。其中有隱情,撒改不同意阿骨打劫掠寧江州,擔心能否打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無論勝利與否,都會觸犯遼朝,招來鎮壓。
(二)阿骨打為攻打寧江州,求兵于耶懶水
攻寧江州之前,阿骨打到耶懶水找迪古乃商量伐遼之事,《金史》記載:“完顏忠本名迪古乃,字阿思魁。石土門之弟。太祖器重之,將舉兵伐遼,而未決也,欲與迪古乃計事,于是宗翰、宗干、完顏希尹皆從。居數日,少間,太祖與迪古乃馮肩而語曰:‘我此來豈徒然也,有謀于汝,汝為我決之。遼名為大國,其實空虛,主驕而士怯,戰陣無勇,可取也。吾欲舉兵,杖義而西,君以為如何?’迪古乃曰:‘以主公英武,士眾樂為用。遼帝荒于畋獵,政令無常,易與也。’太祖然之。明年,太祖伐遼,使婆盧火來征兵,迪古乃以兵會師。”④
阿骨打在得不到撒改支持的情況下,跑到千里之外的耶懶水,與迪古乃商量。對于攻打寧江州,撒改與迪古乃的態度截然不同。迪古乃所處的耶懶水距離遼朝東北路衙署千里之遙,他只考慮遼朝可打、該打,不用考慮打完之后的事。撒改則不同,其部落主要居住在淶流水一帶,一旦遼朝出兵,首當其沖被難。撒改考慮到這些問題,不同意搶劫寧江州,拒絕參加。
(三)嬸母宣靖皇后的態度
阿骨打攻打寧江州的計劃得不到撒改的贊同和支持,轉而求助嬸母宣靖皇后⑤。以往的研究者很少注意宣靖皇后對阿骨打攻打寧江州的態度,研究者多站在阿骨打反遼是正義的,而且,建立大金國,不應該不支持,包括撒改的態度都被忽略了,嚴肅地說是被歪曲了。從史學理論上講,這就違背了歷史唯物主義。在當時前途未卜的情況下,阿骨打與遼朝作對、造反,是要掉腦袋的,整個家族都要遭殃,撒改擔心,宣靖皇后也會擔心。
《金史》記載,阿骨打“乃入見宣靖皇后,告以伐遼事。后曰:‘汝嗣父兄立邦家,見可則行。吾老矣,無貽我憂,汝必不至是也。’太祖感泣,奉觴為壽。即奉后率諸將出門,舉觴東向,以遼人荒肆,不歸阿疏,并己用兵之意,禱于皇天后土。酹畢,后命太祖正坐,與僚屬會酒,號令諸部”。宣靖皇后話的意思是:“你現在當家了,你認為行就行吧,我已經老了,求你別讓我擔心、煩心了,你不要到我這里來了。”實際上宣靖皇后的話里話外是管不了就不管,充滿了無奈。可能是阿骨打死磨硬泡,脅迫宣靖皇后出面,基于宣靖皇后在家族中的地位,只有宣靖皇后發話,諸家族才能服從阿骨打。
(四)所謂寧江州大捷
寧江州之戰是阿骨打建立大金國的第一個環節,第一步,所謂寧江州大捷,被研究者給予太多的“光環”,掩蓋了它的真實。攻打寧江州的初衷是為了搶劫財物,而且是“偷襲”。
寧江州之戰時,阿骨打還沒有確定反遼的目標,就是一次搶劫。寧江州是遼朝觀察州,附近駐有混同軍,遼朝在這里置“榷場”貿易。《文獻通考》載:“乾統十一年改元天慶,是歲政和元年也 (1111年 )。自延禧在位……(阿骨打) 遂陷寧江。始時州有榷易場,女貞(即女真)以金、珠、蜜、蠟為市,率為州(寧江州)人賤直強買、且拘辱之,謂之‘打女貞’。至是,逞憾殺城民無噍類,獲遼甲三千,退長白山之阿水河。”⑥
《契丹國志》載天祚帝天慶四年,寧江州“有榷場,女真以北珠、人參、生金、松實、白附子、蜜蠟、麻布之類為市。州人低其值,且拘辱之,謂之‘打女真’。州既陷,殺之無遺類,獲遼兵甲馬三千,退保長白山之啊術火”⑦。
寧江州榷場是女真人進行貿易的場所,女真人到寧江州榷場出售土特產,換取生活必需品。在榷場上,奸商與契丹官兵勾結,魚肉女真人。女真人憤怒不已,洪浩在《松漠紀聞》中寫到,寧江州“女真率來獻方物,若貂鼠之屬,各以所產,量輕重而打博(交易),謂之打女真,后多強取,女真始怨。及阿骨打起兵,首破此州,馴致亡國”⑧。
因在寧江州被欺辱,女真人跟隨阿骨打進攻寧江州完全是為了泄憤、報仇。《文獻通考》、《契丹國志》都一致地記下阿骨打攻下寧江州的“屠城”情況。《金史》也記載:“進軍寧江州,諸軍填塹攻城。寧江人自東門出,溫迪痕阿徒罕邀擊,盡殪之。”⑨阿骨打等搶劫寧江州,商賈從東門出,是奔黃龍府,與溫迪痕、阿徒罕相遇,“盡殪死”。 溫迪痕、阿徒罕不在阿骨打2500人之列,他們是趁火打劫者,他們也同樣憎恨寧江州的商賈。
阿骨打攻下寧江州,并沒有占據寧江州,也沒有繼續攻打遼朝的打算,而是回家分配戰利品。《金史》記載:“師還,謁宣靖皇后,以所獲頒宗室耆老,以實里館貲產給將士。初命諸路以三百戶為謀克,十謀克為猛安。”⑩不但參與戰斗者有份,宗族耆老也各有所獲,尤其是撒改、宣靖皇后得到最多最好的戰利品。

二、 出河店大捷與《大金得勝陀頌碑》
阿骨打率部搶劫寧江州,惹來遼朝派兵鎮壓,在生死存亡關頭,撒改支持阿骨打,穩定并壯大了抵抗力量,凝結激勵女真將士一鼓作氣擊敗了屯駐在出河店的遼軍,由此開始了有目的的反遼戰爭。出河店之戰前,阿骨打誓師的地方,金世宗立碑紀念,即《大金得勝陀頌碑》。
(一)出河店地理位置的討論及其重要性


金代在出河店建州,是“以太祖兵勝遼,肇基王績于此”。承安三年,復以太祖神武隆興之地,升為節鎮,軍名武興。在出河店建肇州,“肇基王績”,太祖神武隆興,這些都說明出河店之戰非常重要,整個金代都非常看重此地。
(二)出河店之戰歷史記載辨正
金朝在出河店建肇州,寓意紀念“肇基王績”,也就是說出河店之戰即是“肇基王績”的開始,是阿骨打“神武隆興”的開始。出河店之戰很重要,但《金史》記載很簡略。


出河店之戰,遼兵十萬壓境,形勢嚴峻,阿骨打及其家族、女真軍面臨生死存亡的抉擇。面對來勢洶洶的遼軍,阿骨打“卑哀請降”,慌亂,不知所措是必然的。宋人記載“阿骨打聚諸酋,以刀剺面,仰天哭曰”,是符合歷史邏輯的,尤其是以退為進的苦肉計,與當時的窘迫情形相符。讓人把自己及族人殺掉,向遼朝投降,當阿骨打把這條道說出來,就已經把這條道堵死了,留給諸酋、諸將士的只有拼死一戰。《金史》記載在寧江州之戰前的淶流水誓師應該發生在出河店之戰前,適時,數落契丹人的罪過,命諸將傳梃而誓,是非常有必要的。
三、淶流水誓師與出河店之戰


從撒改出現在誓師隊伍中,再加上出河店之戰本身的重要和凝聚力量的需要,淶流水誓師是為出河店之戰而為,出河店之戰標志著阿骨打率領女真人反抗遼朝的開始,即“肇基王績”,《大金得勝陀頌碑》是為紀念出河店之戰而立。
注釋:
① 王禹浪:《神秘的東北歷史與文化》,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53頁。
② 景愛:《論寧江州大捷》,《博物館研究》 1985年第3期。

④ 《金史》卷70《迪古乃傳》,第1622頁。
⑤ 劉肅勇先生認為“宣靖皇后”當為“靖宣皇后”,見劉肅勇:《<金史>勘誤:是靖宣不是宣靖》,《社會科學輯刊》1985年第4期。
⑥ 〔元〕馬端臨:《文獻通考》卷346《契丹中》,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713頁。
⑦ 〔宋〕葉隆禮:《契丹國志》卷10《天祚皇帝上》,齊魯書社2000年,第82頁。
⑧ 〔宋〕洪皓:《松漠紀聞》,李澍田主編:《松漠紀聞·扈從東巡日錄·啟東錄·皇華紀程·邊疆叛跡》,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第26頁。














〔責任編輯、校對王孝華〕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一般項目——《金朝開國史研究》(10YJA770027);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渤海、金源、滿洲歷史文化傳承關系研究》(15ZSA01)。
〔中圖分類號〕K24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0483(2016)01-0065-04
〔作者簡介〕李秀蓮,女,1964年生,歷史學博士,哈爾濱師范大學金源歷史文化研究中心教授,郵編 1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