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媛
中國近代音樂教育的先聲
——19世紀下半葉教會學校音樂教育在中國的發展及影響
原媛[1]
提起中國近代音樂教育的開端,通常首先被想到的是20世紀初期的學堂樂歌。而自19世紀40年代起到20世紀初,在華傳教士所開辦的教會學校音樂課往往容易被忽略。其實,這些教會學校音樂課的出現比學堂樂歌要早半個世紀之久,而且它已經開始影響著中國近代音樂教育由傳統型向現代型的轉變。本文將從19世紀下半葉在華教會學校音樂課的創立與發展,及其對后來出現的學堂樂歌發展之影響等方面進行歸納與總結,期望能引發同仁們對教會學校音樂教育更多的思考,從中得到些許對當代音樂教育的啟示。
教會學校/音樂教育/學堂樂歌/發展/影響
近年來,更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在華教會學校音樂教育對中國近代音樂發展的影響。其中,不乏包括孫繼南、劉再生這些音樂史學界名家、前輩對相關研究的撰文。孫繼南先生在其文章《我國近代早期“樂歌”的重要發現——山東登州<文會館志>“文會館唱歌選抄”的發現經過》中曾提到:“山東的蓬萊(古稱登州)早在其三十多年前,即1872年,就已經有美國傳教士自己編寫《樂法啟蒙》這種較為系統性的教材,教給學生們西方樂理知識”[2]孫繼南《我國近代早期“樂歌”的重要發現——山東登州<文會館志>“文會館唱歌選抄”的發現經過》,《音樂研究》2006年,第2期。。這要比1903年,沈心工日本留學歸來創辦樂歌課早了30多年。隨后,劉再生先生也在他發表的文章《我國近代早期的“學堂”與“樂歌”——登州〈文會館志〉和“文會館唱歌選抄”之史料初探》中做出了結論:“西方傳教士在中國開辦的教會學堂是我國早期‘學堂樂歌’的策源地。”[3]劉再生《我國近代早期的“學堂”與“樂歌”——登州〈文會館志〉和"文會館唱歌選抄"之史料初探》,《音樂研究》2006年,第3期。除孫先生與劉先生外,也另有許多專家學者通過對教會學校總體發展的總結,或對某地區代表性教會學校的具體研究,證明了教會學校音樂教育在中國近代音樂史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它對隨后出現的同為近代中國新型音樂教育形式的學堂樂歌所帶來的諸多影響。
《中國近代音樂教育史紀年》一書中記載了19世紀下半葉,西方傳教士在華開設的十余所設有音樂課,且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教會學校,如1842年由澳門遷至香港的一所屬中小學性質的教會學校——“馬禮遜學堂”;在上海,由美國傳教士范約翰于1861年創辦的清心書院女校;美國傳教士林樂知分別于1881年、1892年開辦的中西書院、中西女塾等教會學校,從這幾所教會學校走出的優秀畢業生中不乏一些中國早期的音樂人才;1881年,由傳教士麥利創辦于福州,較為重視合唱并明文規定“每星期六晨集合唱歌”的鶴齡英華書院等。更有資料證明,較上述學校更早時,已有來自葡萄牙的天主教神父江沙(1780-1844),在澳門教授神學教義的同時開設了音樂課。
這些開設于19世紀下半葉的教會學校均設有音樂課,涵蓋鋼琴、聲樂、舞蹈,甚至有音樂史、樂理、音樂創作等音樂理論修養課。而且,幾乎都延續辦學至20世紀上半葉。從地理位置上看,這些教會學校多分布于香港、寧波、上海、北京、廣州、杭州、煙臺、蓬萊等沿海地區或較發達地區,其中上海居多。
在這些教會學校建立多年后,也就是19世紀末最后兩年里,一些中國人創辦的設有音樂課的新型學堂開始出現:如1898年春,鄧家仁、鄧家讓兩兄弟在廣東共同創辦的民辦新式學校“時敏學堂”,設立音樂課;同年5月,在由經元善發起創辦于上海的“經正女塾”開設音樂課;1899年,杭州知府林啟創立的“養正書塾”也設音樂課。這些由中國人創辦,在當時被稱作洋學堂的學校,大多借鑒在華教會學校的辦學經驗,且有資料顯示,如“正經女塾”便得到傳教士林樂之、李提摩太等人的支持[1]宮宏宇《基督教傳教士與中國學校音樂教育之開創》,《音樂研究》2007年3月,第1期。。1903年,沈心工在南洋公學附小開設唱歌課,自此學堂樂歌在中國開始迅速普及。雖說,沈心工的樂歌課是在日本學習后回國創辦的,應是接受日本音樂教育的影響,但沈心工最早對音樂課的接觸便是在教會學校上海圣約翰書院時期,加之教會學校在中國多年辦學的影響,這些都為后來學堂樂歌的普及蓄積了力量。
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中國,也有多所知名大學是由教會學校改建的。如1890年建立的“匯文大學堂”設有藝術科,該校即是由美國基督教在北京創辦的蒙學館及懷理書院演變而成的大學;1914年成立的“之江大學”是由1845年,美國基督教會在寧波創辦的崇信義塾,后遷杭州改名的“育英義塾”改建而成;1919年由美國及英國基督教教會聯合在北京開辦的近代中國規模最大、質量最好、環境最優美大學之一的“燕京大學”等。這些學校幾乎都設有音樂科。教會學校重視音樂教育的特點,也為這些改建后的大學的優良音樂傳統打下了基礎。
從上述資料我們可以看到,最遲從19世紀40年代起甚至更早些,在中國的土地上就已出現了西方近代模式的音樂課。19世紀下半葉,越來越多的教會學校在中國建立,它們逐漸影響和改變著中國發展了幾千年的傳統音樂教育,并開啟了中國傳統樂教向中國現代音樂教育模式的轉變。這要比學堂樂歌時代的來臨早了半個多世紀。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教會學校音樂課對我國近代音樂教育的普及起到了鋪墊和催化劑的作用。
在華教會學校音樂課和學堂樂歌,都推進了中國近代音樂教育的發展,但前者比后者卻早了半個多世紀。毋庸置疑,19世紀下半葉,教會學校音樂課勢必會在教材、教法等方面,為即將出現的學堂樂歌做著鋪墊。
早期,在華教會學校的傳教士,為方便教唱在校學生宗教歌曲,編寫了一些曲譜集。這些曲譜集也成了中國最早的近代音樂課教材。其中,較有影響的如馬禮遜的《養心神詩》、狄就烈的《圣詩譜·附樂法啟蒙》(此書曾多次再版)以及李提摩太的《小詩譜》等[2]凌瑞蘭《20世紀中國音樂史略》,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11月。。這些圣詩譜,向國人介紹了西方記譜法等一些樂理知識,有的還嵌入了中國傳統記譜法——工尺譜。尤其是狄就烈的《圣詩譜·附樂法啟蒙》和李提摩太的《小詩譜》中的一些內容,如同今天的樂理類教材,甚至還包括了視唱練耳和教法。從而,通俗易懂地向國人講解、傳播了西方樂理知識[3]同[1]。。除上述由傳教士個人編寫教材的行為外,1877年,一些基督教傳教士還在上海成立了“學校教科書委員會”。經過數次商討,該委員會決定編輯兩套供初高等學校使用的教科書,其中包括音樂(聲樂、樂器)[4]孫繼南《中國近代音樂教育史紀年》,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12年1月。。通過“委員會”組織集體設計、編寫出的音樂教材,便更加科學、系統了。這些教會學校的音樂教科書,較之學堂樂歌時代的音樂教材,如1902年上海文明書局編輯出版的《蒙學科學全書》中的《唱歌》教材,1903年曾志忞編著的《教育唱歌集》,沈心工編著的《學校唱歌集》等已更早地應用了幾十年[5]同[4]。。試想,哪位聰明的學者會避開前人的成功經驗不去借鑒,而在那愚蠢、笨拙地閉門造車?因此說,學堂樂歌時期教材的編寫者,必然會對已在中國實踐多年的教會學校音樂課的教材,有所研究、參考及借鑒。
在華教會學校中負責教學的傳教士們不僅普及了西方樂理知識,同時也帶來了一些新的教育理念。最早提出在中國建立音樂教育課重要性的是德國傳教士花之安。他于1873年出版的中文著作《大德國學校論略》中就提到了音樂應為“智學”課程之一,書中還介紹了德國“大小書院皆當屬教唱詩之法”[6]同[1]。。
對中國近代音樂教育較有影響力的人物,當屬維新派代表——梁啟超,他是最早提倡創辦新式學堂,并要求開設音樂課的中國人。1896年,他撰寫了《論幼兒》一書,文中介紹了關于西方國家兒童教育的內容與方法,并強調了對兒童實行音樂教育的必要性。這時的梁啟超并未出國,且有資料顯示他與在華傳教士有過接觸,想必他最初對當時西方教育的了解無疑會受到教會學校教育的啟發。被公認為“學堂樂歌之父”的沈心工,曾在享有“東方的哈佛”盛譽的“上海圣約翰書院”授課,他對新式音樂課最初的接觸便是在這所洋學堂任教之時,這也是他向學堂樂歌進軍之路的起點,他在學堂樂歌教學中的教材、教法也一定會受教會學校音樂課的影響。
此外,教會學校重視合唱教學,而學堂樂歌亦是以集體唱歌的形式在中國新式學堂普及。所以,在合唱教學方法上也一定會向前者有所學習。新西蘭國立尤尼坦理工學院的教授宮宏宇博士,是一位對西方傳教士在中國音樂活動有著頗多研究的學者。其旅居海外25年的特殊經歷與背景,對海外音樂史料的收集有著比國內學者更為便利的途徑與資源。他在其文章《基督教傳教士與中國學校音樂教育之開創》中提到了一本關于美國長老會著名傳教士倪維斯的妻子——海倫·倪維思所著的書籍《我們在中國的生活》(1868年首版)。該書中記載了海倫在教會學校音樂教育中總結、運用的一些適合中國學生的合唱教學方法(當時教會學校音樂教育基本都是由傳教士妻子擔任)。海倫“一般先教他們同聲共唱一個單音(do)……學生們試著去做……”,起初他們唱得不是很準,會比給出的音相差一度到五度,于是“再給他們一個高音和一個低音,讓他們明白其中的不同。……花了差不多整整兩個小時齊聲唱同一個音……然后,開始加第二個音,do-re……用單字代替唱名,又很容易地加入了一些唱詞……還教他們打拍子……”由此不難看出,當時教會學校音樂教育中已有科學、具體的合唱教學方法的運用。宮宏宇在文章中還提到了《花甲的記憶:一位美國傳教士眼中的晚清帝國》一書,該書為倪維思的老朋友丁韙良所著。這本出版于1900年的書中,除了記載海倫在自己的教會及其所屬的學校教授音樂外,同時也提到了她在美國山東長老會郭顯德為培訓本地傳教人員而設置的短期訓練課程中教授音樂。在這個短期集訓班中,她的音樂教學工作內容為“每天除了教授一個小時的聲樂外,還教學生識譜。”書中這些文字也向人們證明了教會學校中還有對當時教會音樂師資的培訓。
在學堂樂歌時代的領軍人物及新式學堂音樂課教師隊伍中,也不乏在教會學校學習過或具有基督教家庭背景的人。甚至在20世紀,我國許多知名的音樂家都曾就讀過教會學校,或是與基督教西洋音樂教育有著一定的關聯。
孫繼南先生在其文章中提到過,據資料顯示,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的文化中心上海尚無出版物,以及后來出現的出版物多數用簡譜刊印旋律歌譜的時代,山東蓬萊這個地處偏遠的地方,已經有由傳教士培養的學生們用五線譜記譜編寫的多聲部合唱歌曲,并且這些曲譜付梓出版[1]孫繼南《我國近代早期“樂歌”的重要發現——山東登州<文會館志>“文會館唱歌選抄”的發現經過》,《音樂研究》2006年。。這些能編寫歌曲,且全部用五線譜記寫多聲部合唱的學生,在畢業之后,若從事教育工作,定是中國最早的優秀音樂師資力量。
(一)教會學校為我們培育出的近代高校名師。前文提到的“中西女塾”尤為重視鋼琴教學,在修業的八年中每年均設“習學琴韻”。中西女塾培養了上海音專早期的鋼琴教師王瑞嫻;中國早期音樂教育奠基人黃自在清華讀書時的鋼琴老師史鳳珠也畢業于此;曾在上海國立音專教授指揮和聲樂的周淑安,在少年時曾前往上海特別重視音樂教育的中西女塾讀書;在上海音樂學院教授鋼琴多年的鋼琴家李嘉祿也是有廈門鼓浪嶼基督教的家庭背景。
(二)教會學校對我國近代合唱的貢獻。如果說學堂樂歌開啟了我國現代合唱的新篇章,那么抗日救亡歌詠運動則是掀起了我國合唱發展的新高潮。然而教會學校卻早于學堂樂歌半個世紀便在我國開始了現代合唱的教學。教會學校素有對合唱重視的傳統,我國早期合唱事業的領軍人物,在抗日救亡歌詠運動中做出卓越貢獻的劉良模、李抱忱就分別畢業于知名教會大學——滬江大學和燕京大學。
(三)教會學校為我國近代培養出的其他音樂名家。清心書院女校對音樂科尤為重視,該校學生的音樂才能在上海有著一定的知名度,著名的作曲家瞿希賢便畢業于此;享有盛譽的教會大學上海圣約翰書院,也走出了如我國著名音樂學家楊蔭瀏這樣的知名音樂學名家。
上述資料無不證明了教會學校音樂教育對中國近代早期音樂教育發展的重大貢獻。但宮宏宇先生也在其文章中提到“學堂樂歌”一詞的界定問題。他認為:關于學堂樂歌,“國內學者一般把其狹義地理解為是一種20世紀初才出現的,與清末‘留學日本熱’和清政府為實行新政而頒布《奏定學堂章程》密不可分的一種特殊的現象”,這應只是學堂樂歌的狹義概念。而從宮宏宇先生的文章中體現出了其更加贊同孫繼楠、劉再生兩位先生對‘學堂樂歌”的廣義詮釋,即學堂樂歌其意義在于“把中國現代學校音樂教育之開創上延到19世紀下半葉,而不是通常所認定的20世紀之初”。對鴉片戰爭之后,傳教士在音樂教育上所從事的工作我們應做出客觀的評價。
而筆者認為,“教會學校音樂課”與“學堂樂歌”是有本質區別的。它們對我國近代音樂教育發展的本質區別在于:教會學校開啟了中國近代音樂教育,但并沒有將這種教育做到普及,而20世紀初學堂樂歌的興起,則是開始了中國近代音樂教育大規模的普及。19世紀下半葉,來華傳教士們只是在沿海或發達城市開始了零星的現代教育模式的音樂課,而緊接著在20世紀初開始的學堂樂歌迅速在全國開展,各地紛紛建立新式學堂,設立樂歌課。由沈心工、李叔同等人編寫的樂歌作品,也傳唱度特別廣,且歌詞更加符合中國國情教育,更加為中國美育教育發展而思考,教材更加全面地適用于中國音樂教育。因此,“教會學校音樂課”與“學堂樂歌”是“先聲”和“普及”的區別。
歷史不僅需要我們去了解一個個事件,同時也需要我們用聯系的視角去將他們進行對比。雖然在華教會學校音樂教育最初是以傳播宗教為目的進入中國,并沒有像后來的學堂樂歌那樣明顯地將中國國民音樂素養之普及作為目標,但我們最終并未簡單、被動地接受,而是將這一傳播來的文化產品在不同的過程中吸收和同化。上述種種事例不難讓我們發現,在華教會學校音樂教育對中國近代音樂教育的教學模式、教材、專業音樂教育、普通音樂教育、合唱音樂教育等方面的影響。如果說學堂樂歌普及了中國現代音樂教育,那么教會學校則是在學堂樂歌之前便開啟了中國現代音樂教育的先聲。
(責任編輯姜楠)
J60-059
A
1001-5736(2016)03-0141-3
[1]作者簡介:原媛(1980~)女,沈陽音樂學院音樂教育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