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婭玲,關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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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淡安《傷寒論新注》針灸學術思想管窺
王婭玲,關新軍
(浙江中醫藥大學附屬湖州中醫院,湖州 313000)
針灸學;承淡安;《傷寒論新注》;學術思想
承淡安是我國近現代最著名的針灸學家、針灸教育家之一。他學貫中西,精通針灸學術。匯通中西醫學,著述《傷寒論新注(附針灸治療法)》,開后世以針灸學理釋傷寒之先河。書中以西醫學理論闡釋傷寒六經生理病理,結合自身豐富臨證經驗,補充針灸治療法,選穴精當,善用特定穴,使傷寒病治法更加豐富高效。筆者現將《傷寒論新注》針灸學術思想進行淺析,以饗同道。
承淡安(1899—1957),原名啟桐、秋梧、澹盦,江蘇省江陰市華士鎮人。出身中醫世家,父乃盈公,精于兒科、外科,兼善針術。淡安少隨父習醫,復授業于同邑名醫瞿簡莊,醫術日進。弱冠之年在上海西醫函授學校學習西醫,系統掌握了西醫的理論和診療技術,這對他以后衷中參西、中西匯通發揚中醫針灸學術,幫助很大。1923年返鄉設診行醫,目睹父親施針術治病之簡便、效驗,深感于清末民初針灸學術之湮沒衰微,遂刻苦專攻針灸學術,以致力于復興絕學為己任。從此數十年如一日,篳路藍縷,編寫教材,教授生徒,著書立說,興辦針灸雜志和學校,培植針灸專門人才,使瀕臨絕滅的針灸國粹振頽起衰,發揚光大。被譽為我國近現代最著名的針灸學家、針灸教育家之一。抗戰爆發后,承淡安輾轉避難蜀中。在德陽國醫講習所教授《針灸學》和《傷寒論》,其間承淡安自撰講義,援引歷代《傷寒論》注家之注釋,從優輯錄,并結合自己宏富的針灸學驗,將針灸治法和原理參合在有方治條文中,不僅豐富了傷寒六經病的治法,更使針灸在臨床上的應用價值得以擴大和提升。解放后此講義由蘇州朱襄君幫助整理成書,即《傷寒論新注》,刊于1956年,成為以針灸學理羽翼仲景《傷寒論》的首創,在中醫學術界影響巨大。
承淡安《傷寒論新注(附針灸治療法)》(以下文中簡稱《新注》)是在抗戰時期德陽國醫講習所教授《傷寒論》講稿的基礎上整理編撰而成。承淡安在書中引用古今醫著近80種,以簡要顯明為原則,按條分別注釋。分為辨太陽病脈證并治法上、中、下三篇,辨陽明病脈證并治法、辨少陽病脈證并治法、辨太陰病脈證并治法、辨少陰病脈證并治法及辨厥陰病脈證并治法,共8篇,最后附全書總結[1]。該書“以執簡馭繁之一法,有由博返約之淺解;根據方不在多,而貴加減得法的宗旨;并以湯藥之后,附以針灸治法。”承淡安講稿之初衷,在于發皇古義,融會新知,弘揚針灸學術,使該書“不獨能做湯藥的津梁,還可以作為針灸的指南”。作者在書中增加了很多行之有效的針灸治療傷寒病的方法,對于歷代《傷寒論》注家著作中有關針灸治療的內容依據自身臨床實踐經驗和體會進行了糾正,以現代西醫理論知識闡釋病理。通過深入學習研究,詳細闡述《新注》的針灸學術思想。
2.1 衷中參西,以西解中,闡釋針灸學理
近代之中國遭遇了3000年來未有的大變局。承淡安所處的晚清民國時期西方醫學伴隨堅船利炮強勢登臨,中醫學面臨著巨大沖擊和挑戰,被冠以“舊醫”“迷信”“不科學”的帽子,甚至遭遇被取締的危機。那個時代的中醫學,面對中西醫并存的局面,并不抱殘守缺,而是積極學習接受西醫學理,匯通中西醫學。就針灸學術而言,針灸理論認識方法也明顯受到西醫的滲透和影響。承淡安亦莫能外,他兼通中、西醫學理論,采用西醫解剖觀念及生理病理知識,來闡釋針灸經絡臟腑氣血理論,解釋針灸原理及療效機制。這是一種方法論上的創新和探索,是中西匯通學派的時代特色。承淡安《新注》不僅搜集歷代先賢名家注論以發皇古義,更引入大量西醫學知識來闡釋《傷寒論》的基本概念、病理機制,和針灸療效機理。承淡安雖參西醫之理以解釋中醫,但始終站定中醫學立場,因此,衷中參西才是《新注》的基本學術特征。
《新注》開篇即結合人體生理機能解釋陰、陽、寒、熱、虛、實之義,進而闡釋六經病之大概[1]。他認為,“凡病之稱為陽證者,皆屬熱,皆屬實;病之稱為陰證者,皆屬寒,皆屬虛。即西醫稱病之屬于進行性者,為陽;屬于退行性者,為陰;生理機能亢盛者為陽,生理機能退減者為陰是也。《傷寒論》一書,稱太陽、少陽、陽明證者,大多為熱證、實證,即機能亢進之證是也;稱為太陰、少陰、厥陰證者,大多為寒證、虛證,即機能減退之證是也。”承淡安在分析疾病的病因病機之時,時刻遵循和衡量的一個原則是人體機能活動的狀態。承淡安在《傷寒針方淺解》中將“正氣”解釋為“人身原有的一種自然抵抗力”。在分析疾病的輕重進退時,即善于結合人體正氣的狀況來判斷。如他對六經病的認識,即是側重從人體機能角度予以分析闡發[2]。如認為太陽病為“病灶在肌膚表層,神經機能興奮,鼓舞血液向上、向外奔集,做抵抗病邪運動”;少陽病為“病灶在半表半里之間,生理機能尚能與之作抵抗運動,但已不如病在肌膚時之強盛”;少陰病為“病灶亦在肌膚外層,而神經已衰弱,不能鼓舞各組織之機能起而抵抗”。結合人體機能狀態進行解釋,對于理解六經病實質,很有裨益,也頗令人信服。針藥治病之理一貫,所以承淡安在辨證選取穴位針法時,就顯得理法方穴一線貫通,《新注》之新,實屬名實相副。
2.2 結合臨床,補苴針灸,以針灸治傷寒
承淡安學貫中西,具有豐富的針灸理論和臨床經驗。他從醫理和針灸學的角度,補充和發展了《傷寒論》的內容,尤其是補充了傷寒六經病的舌脈診斷和針灸治療等,具有很高的臨床實用價值。張仲景《傷寒論》詳于言脈,而略于言舌象。舌診在后世歷代醫家特別是溫病學家的實踐中逐步完善,對于臨證診斷具有較高實用價值。承氏結合自身臨證經驗在《新注》中對原文缺少舌脈的地方進行補苴[1],即“原文中言證不言苔脈,或及脈不及苔,及苔不及脈者,則將脈舌之癥狀,依平時之經驗所見而補出之”。
補苴完善針灸治療方法是承淡安《新注》的獨到特色和最大貢獻。承淡安在1941年出版的《傷寒針方淺解》就倡導用針灸方法治療傷寒病,他繼承先賢針灸治療傷寒病的學術經驗,結合自己臨證經驗總結探求出行之有效的針灸治療傷寒病的方法。承淡安在《傷寒針方淺解》基礎上又經過十余年的治驗總結,進一步完善了針灸治療傷寒病的內容。在《新注》中,涉及針灸治療的條文有192條,所擬針灸處方201條,使用腧穴108個,以達到其所說的“可不用湯藥而以簡捷之針灸法,于倉促不及配藥時擇用之”的目的。承淡安著書立說以臨床經驗為依歸,崇尚實效。如原文339條“少陰病,下利,脈微澀,嘔而汗出,必數更衣,反少者,當溫其上,灸之”,承淡安[1]注解曰:“少陰病,下利,腸有虛寒也;脈微澀,微為陽虛,澀為陰虛,陰陽皆虛之候也;嘔而汗出,胃氣逆而陽氣虛也;數更衣,言下利也;反少者,陰液將涸也。當溫其臍上,灸之……灸中脘有特效,針亦效。方中行曰灸百會,脈經云灸厥陰俞;常器之云灸太沖,郭雍云灸太溪,皆非經驗之言。自中脘至水分,取一穴皆效,再灸足三里效更大,服四逆湯亦效。”此條注釋充分顯示了承淡安理論根底深厚,臨證經驗宏富。而他依據臨床實際注釋而非隨文敷衍的治學態度更值得后人學習取法。
2.3 辨證定方,配伍精當,善用特定穴位
承淡安將宋金時期醫家馬丹陽的“天星十二穴”運用在治療傷寒熱性病中,常取肘膝以下穴位,配穴頻次在書中超過20次的有15個。在仲景八法治療傷寒熱病中,以馬氏“天星十二穴”為主,執簡馭繁地靈活配伍腧穴,從而“首開針灸八法配穴補注《傷寒論》條文之先河”。馬氏十二穴之間的配伍使用大多為陽明經穴和太陽經穴,這與他們的穴性特點有關,合谷、曲池、足三里、內庭均為陽明經穴,皆具有清熱作用,因此常見曲池、合谷或曲池、內庭或四穴合用的配伍,此為諸穴協同,能加強清熱之功。承山能通便,故多見承淡安以承山配伍內庭或足三里、內庭,取其清陽明腸腑之熱而瀉熱通便之效[3]。如原文267條:“傷寒六七日,目中不了了,睛不和,無表里證,大便難,身微熱者,此為實也,急下之,宜大承氣湯”。承淡安[1]解曰:“本條屬急性熱病,其熱伏于里而不顯于外……其實崩潰在即……目不了了,睛不和,即為腦病至重之外候,其熱毒已入于腦,非急下降其血壓,清其熱毒,不能救其危急也。本條之脈證、舌證:脈當洪數或沉郁,舌當苔薄黃,質暗。本條之針法:十宣放血,委中放血,足三里、承山、內庭針刺瀉法。”又268條[1],解曰:“凡用大承氣湯者,用針通便效果不及藥劑確實,當以藥為主,針作輔助乃可。如上條之目不了了,刺十宣、委中放血,可立降血壓,較藥則迅速多矣。”承淡安不但詳釋病理機制,補充舌證、脈證,并結合自身實踐經驗,認為此證危重,當以藥劑急下為主,針刺為輔。
承淡安在用馬氏穴治療與臟腑有關的病癥時,也常配合俞募穴,尤其在陽明病、太陰病中病位涉及腸胃者,此種配伍更多。其經驗是腑病多配取募穴,臟病則配伍俞穴。如利水以足三里配膀胱募中極、通便以足三里、承山配大小腸俞,溫中降逆以足三里配伍心包募膻中、心募巨闕,調和腸胃以足三里配胃募中脘、大腸募天樞。另外,馬氏在針灸治療傷寒病時,注重辨證論治,在運用特定腧穴如俞、募、馬氏十二穴時,還結合其他穴位配伍應用,如循經取穴、局部取穴,配伍精當,選穴精簡,而療效甚高。承淡安繼承《素問·刺熱》中針刺治療熱病理論,發展了針灸治療傷寒熱病的實踐,在完善傷寒病治療學方面,厥功至偉。
2.4 三陽用針,三陰多灸,針灸補瀉分途
承淡安認為針藥本來一理,針灸之法,通經絡、調氣血,補偏救弊,傷寒各癥,用針灸之法,較之湯方更為迅疾,往往能隨手見功,且簡便而無偏弊。故承氏將仲景《傷寒論》有方之條文,全部配入針灸治療方,建立了一套系統完整的針灸治療體系,俾后學者能按圖索驥,方便采用,以救湯藥之不及。在《傷寒論》含針灸條文中,三陽病多用針刺,三陰病則多用溫針或灸法取效。承氏也主張三陽病多實證、熱證、表證,病邪侵犯機體,正邪抗爭有力,多見陽熱表現,故多用針刺瀉邪,或強刺激,或中度刺激,或平補平瀉,以調理祛邪為主。三陰病屬疾病中末期,正氣抗邪不力,正氣內虧,故多見虛證、里證、寒證,故承氏多主張藥用溫補,針灸之法采用溫針或艾灸法,以溫壯脾腎之陽。在具體應用時,承氏主張辨證施灸,即臨證時根據患者病癥的不同以及年齡、性別、體質等差異,在排除施灸之禁忌后,施以不同灸法種類,處以不同的灸炷大小、壯數、刺激強度,從而起到最佳療效而避免不良反應[4]。如15條桂枝湯證,雖為太陽中風表虛證,畢竟屬傷寒病初期,正氣未損,抗邪在表,故取風池、風府、頭維、外關、合谷針刺以強刺激瀉邪為主。318條少陰病背微惡寒者,本屬附子湯證,承淡安認為本條言乃少陰病之輕證可灸之法。本條背惡寒當灸之。應灸大椎七壯,毋須關元。四肢冷者則灸關元。大椎為背部神經樞紐,灸大椎,背可立溫[1]。病屬三陰病之少陰虛寒證,只能用灸法,針刺非所宜也。
承淡安為近現代針灸界一代宗師,匯通中西醫學,衷中參西,以弘揚中醫針灸學術為己任,振頽起衰,厥功甚偉。其《新注》一書,羽翼仲景學術,闡揚針灸治法,發前人之所未發,實有開創之功,乃仲景之功臣也。《黃帝內經》論詳針灸而略湯液,張仲景論廣伊尹《湯液經法》,著《傷寒雜病論》十六卷,獨詳湯液而略針灸,醫學至此又一嬗變。承淡安《新注》,于湯液之外,并重針灸治術,俾臨證治病針藥并用,左右逢源,取效尤速。其法良意美,堪為后學者師法,必將澤被后世。
[1] 承淡安.傷寒論新注(附針灸治療法)[M].福州:福建科學技術出版社,2014:4-7,265,297,317.
[2] 王杰,李孝波,賀文彬,等.承淡安《傷寒論新注》學術思想研究[J].中醫雜志,2013,54(24):2159-2160.
[3] 王婭玲,關新軍.承淡安灸法學思想探析[J].上海針灸雜志,2013, 32(12):986-987.
[4] 黃世福,江一平.承淡安運用“馬氏穴”治熱性病探討——讀《傷寒論新注》兼談針灸八法[J].中國針灸,2003,23(7):421-423.
1005-0957(2016)09-1130-03
R245
A
10.13460/j.issn.1005-0957.2016.09.1130
2016-04-02
王婭玲(1977 - ),女,主治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