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筑造

何彥瑩

古人在建筑設計時，注意勘探周圍的環境，對山川、河流、氣候、地形、植被等，都要認真研究，使建筑與周邊環境相和諧。根據天時、地氣不同，選擇當地合適的材料，取之于自然，做到筑造而非生硬地建造。筑造是天人合一、與自然環境相融合、尊重自然規律，天時、地氣、材美、工巧缺一不可的。技術的提升彌補不了建筑藝術的缺失，只能豐富外在，建筑的氣韻已蕩然無存。西方建筑師越來越關注東方哲學也說明我們的傳統精神不可摒棄，“歸于自然”就是對過度改造自然、不尊重客觀規律的反思。尊重自然，繼承傳統、結合創新，以人為本，強調人與自然和諧，是我們對中國建筑該有的態度和思考。

引言

緜緜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復陶冗，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

周原膴膴，堇荼如飴。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筑室于茲。

——《詩·大雅·緜》

《詩經》這一篇中的“陶復陶冗”說的就是亶父帶領部族挖洞開窖；“聿來胥宇”視察山水和住地；“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筑室于茲”指的是刻龜甲卜卦，兆示方位，在此筑居。從這里能看出，我國古代先民對于筑造居所的儀式感，正是這種敬天地、敬自然的敬畏之心與儀式感造就了中國傳統建筑奇跡。

中國傳統建筑的筑造精神

1.傳統文化中的天人合一

中國傳統建筑即中國傳統文化的體現，傳統文化中的“儒、釋、道”精神，千百年來深植于炎黃子孫的血骨之中，深刻影響著其生活包括建筑的方方面面，用一個詞來概括這三種精神，“天人合一”應該是最恰當的一個。作為群經之首的《易經》，是中華文化的源頭，也是諸子百家的開始，其中的三畫卦： 即天、 地、 人（圖1），揭示了宇宙中陰陽共存、互變的規律—天與地合為自然，人在其中又陰又陽。《周易.乾卦》：“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共德，與日月合共明，與四時合共序，與鬼神合共吉兇。”我們的祖先很早就觀察和體驗到天地人之間相互影響的關系，在建筑之中各有體現，風水堪輿之說也由此演變而來。這對于中國建筑的影響可謂深遠。比如《考工記》曰：“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古人清楚地認識到自然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因地制宜，在不同“天時”、“地氣”下產生的不同的“美材”，在尊重自然規律的前提下“制天命而用之”，是古人筑造的智慧，也是天人合一理念的體現。

2.傳統建筑中的筑造精神

古人“未有家室”，冬則居窯，夏則居巢。到周人時期才有了較復雜建造測量技術。《詩·大雅·緜》中就有這樣的描寫，亶父與姜女共察山水地形，開始謀劃和商量，再刻龜甲占卜，在卦象顯示的好地方建造房屋，周人這種與天地自然溝通、敬畏自然、依附于自然、順應地理條件自然環境筑造建筑的精神正是對“天人合一”最合理的呼應。 古人在建筑設計時，十分注意勘探周圍的環境，對山川、河流、氣候、地形、植被等，都要認真研究，使建筑與周邊環境融為一體，筑造建筑時根據天時、地氣不同，選擇當地合適的材料，取之于自然，做到筑造而非生硬地建造。從周人筑室到明清園林，都遵循著筑造精神。

現代建筑從筑造到建造的演變

1.筑造和建造的區別

海德格爾也曾說過：“筑造本身就是一種棲居”，“筑造從原始的統一性而來，天、地、人、神四方歸于一體。”這正是我們自古就有的天人合一的樸素哲學觀和筑造觀。筑造是天人合一、與自然環境相合、尊重自然規律的，是天時、地氣、材美、工巧缺一不可的。

海德格爾把建筑物分成兩種：一是居所，二是非居所的建筑物。“并非所有的建筑物都是居所。橋梁和候機室，體育場和發電廠，是建筑物，但并不是居所；火車站和高速公路，水壩和商場，是建筑物，但并不是居所。”磚混結構從19世紀中期傳入中國后，就以壓倒性的優勢，作為近代建筑的主要結構形式，城市化建設進程由此加快，這也成了中國傳統建筑的噩夢。隨著近現代建筑興起，傳統的筑造精神被破壞殆盡。以北京為例，梁思成在新中國建立之初，致力于北京舊城保護，建議在北京周邊另建新城作為政治中心，四合院等歷史遺跡將得以完整留存，鑒于經濟方面的考慮，政府還是放棄了他的方案。現在的北京城，充斥著重建的四合院、胡同兒。雖然世界各地的游客在這些形似神不似的景點拍照游覽，創造著驚人的經濟價值，但是，重建依然無法做到還原，即使是建筑形制絲毫不差，其中的氣息、氣韻還有建筑之中承載的精神都已經蕩然無存。

2.建筑技術的提升和藝術的缺失

在物質資料極其豐富、建筑技術得到極大提升、并有著人定勝天信仰的時代，我們面臨的不只是居住困難，環境惡化，千城一面，高層住宅拔地而起，遠離土地遠離自然。回顧中國建筑發展史，從石器時代到近代工業革命之前，我們的建筑大都是不耗費能源、與自然相和諧的。西方工業革命之后，機械和電力傳入我國，引發了建筑業天翻地覆的轉變，照明、電梯、空調等“文明設施”走進千家萬戶，也開啟了天然能源和資源迅速消耗，其再生速度完全跟不上減少。現代建筑技術的提升完全建立在自然資源的消耗之上。現在中國幾乎所有城市都在大量興建高層、超高層建筑，用以緩解人口增加，用地、住房緊張壓力。完全靠空調和人工照明來組裝起一個個與自然隔絕的“盒子”，不論辦公、居住，現代人都像“裝在套子里的人”，從一個盒子移動到另一個盒子。很多建筑師自信于掌握的現代技術，肆意凌駕于自然之上，任意向自然索取，更不屑于維系人與自然的微妙關系。我們處于一個筑造精神匱乏的時代，這種狀況令人擔憂。由居住而衍生出的建筑相關行業遍地開花，比起古人，我們多了鋼筋水泥、電器、壁紙、地磚、窗簾等等，在物欲橫流的時代，少的卻不止一點敬畏自然和綠色純凈。這是中國建筑的悲哀，技術的提升只能豐富外在，藝術的缺失彌補不了建筑的氣韻。

行于筑造，歸于棲居

工業革命后的一百多年間，建筑的發展其實是人與自然的對抗，以自然資源為武器，試圖征服自然，結果正是現在的兩敗俱傷。全球不斷變暖，中國各地霧霾天氣頻發，人們被越來越多的“現代病”所困擾，就是大自然對人類懲戒的最好證明。天人合一”的思維是中國古代先輩們通過“仰觀天文，俯察地理，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而建立的筑造精神。西方建筑經歷過的“筑造—建造—筑造”階段以及“歸于自然”的理念，就是對過度改造自然、不尊重客觀規律的反思，西方建筑師對東方哲學越來越多的關注充分說明我們的傳統精神不可摒棄，也是我們對中國建筑該有的態度和思考。

1.行于筑造

“天人合一”，作為樸素的哲學觀，貫穿了中國傳統文化，影響國人的審美觀念，因此，中國建筑也帶有濃厚的追求天、地、人三者和諧為一的意識。我國傳統建筑歷來主張順應自然，而西方視建筑為永恒不朽。我國古人認為，建筑也需要進行新陳代謝，要與自然保持和諧。所謂筑造就要秉承天人合一的精神，與自然相和諧，也就是現在經常提起的綠色建筑和

綠色設計。這就是可以持續發展、與環境相和諧的建筑，是對自然萬物懷著敬畏之心的設計。

窯洞在黃土高原出現，就是“天時、地氣、材美、工巧”的結合，就是在尊重客觀環境的條件下“制天命而用之”。這就是綠色設計的精神實質，也是對建筑設計提出的最高要求。 大師貝聿銘在設計蘇州博物館時，就特別注重博物館外形與周邊環境的融洽。前些年第一次去蘇博時，也完全沒有鶴立雞群的突兀感，博物館用白墻灰瓦將外形與整個歷史街區統一起來。今夏再去，就能品出大師筑居的意境。形不斷而意相連，應是天人合一的大境界了。

2.借古開今

現代中國建筑設計面臨如此現狀和問題，就是因為大量借鑒甚至抄襲國外的設計以至于丟掉了我們本身的優勢。我們有幾千年的文化積淀，守著巨大的財富卻不知道好好利用，這就是部分設計者的悲哀。據《考工記》記載，工匠重視手藝的傳承，更重視創新，并作為國家制度昭示出來。在傳承基礎上加以創新，相輔相成，才能讓中國傳統建筑跨越時空依然熠熠生輝。雖然現代建筑設計是從西方傳入的，但真正的筑造精髓還是在中國，在我們的傳統文化里。在中國近現代設計史上，真正做得好的設計師鳳毛麟角，貝聿銘就是其中一位。大師把蘇博與拙政園融為一體，新舊園景筆斷意連。他向我們展示了古典與現代，可以過渡的天衣無縫，這也為我們學習筑造提供了范本。繼承傳統，結合創新，以人為本，尊重自然規律，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就是借古開今的本質。

3.歸于棲居

自然從不接受“改頭換面”，我們能做的也就是我們智慧的祖先一直在做的：只是梳理它的外形，使萬物更加和諧。嶺南畫派舊館坐落在廣東，庭院里有幾棵桂花樹，每年金秋桂花飄香，待落花滿地時，有專人把干花收集儲存，到冬天取暖之時，順著建筑底層的供暖層放入桂花，熱氣熏蒸著桂花香味滿溢，在這樣的與自然氣息親密接觸的環境中，文人雅士氣息更濃，也熏陶出了一批師承嶺南畫派的藝術家。

筑造的意義在于棲居，棲居的意義在于心居。心懷天、地、自然，敬畏宇宙自然規律，在建筑中運用天時、地氣、材美、加上現代技術之工巧，四者歸為一體，可以最終完成心靈的棲居。正如《佛羅倫薩的鄉間生活》所說的：“原來，與天、地、自然萬物共同生活，是植根于我們每一個人的基因之中的。人與自然，原本就密不可分。”

（作者單位：運城師范高等專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