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萍 他們是跳舞的，我是跳命的

夕二

楊麗萍，舞蹈家、演員，中國舞蹈家協會副主席，1986年以舞蹈《雀之靈》成名，代表作有《雀之靈》《兩棵樹》《云南映象》《藏謎》等。2015年 10月，其編導的舞劇《十面埋伏》首次亮相上海國際藝術節，獲得無數好評。

“孔雀公主”的前世今生

下午三點，楊麗萍快步走進云南藝術劇院三樓的排練廳，開始舞劇《十面埋伏》的緊張排練。再過一段時間，她將帶領《十面埋伏》劇組走出國門表演。這是她超過 40年的舞蹈生涯中的平凡一天，她將在這間簡陋的排練廳里，待上五到十個小時，有時還會到凌晨一點。

有人說，時間是美貌的敵人，這句話在楊麗萍身上顯然是不成立的。我們眼前的楊麗萍盤腿而坐，長發挽髻，皮膚細膩緊致。她像一只孤高的孔雀，環視著她的王國，然后示意采訪開始。

1958年，楊麗萍出生在云南大山中的小山村里，她是家中長女，下面有三個弟妹，自己個子還沒有鋤頭高時，已經要背著妹妹到處走。農場搞運動，地主出身的父親不知所終，扔下孤兒寡母。“如果不是 11歲時領舞被軍代表看中，去了舞蹈團，我早被賣到緬甸當童養媳了。 ”

云南洱源，這是白族人的聚居地。村里人都喜歡跳舞，婚喪嫁娶、種收莊稼、祭祀神靈無不跳舞，楊麗萍也從小跟著祖輩跳。她喜歡觀察大自然，看孔雀怎么開屏、蜻蜓怎么點水……天生的觀察力和創作敏感，讓她很快成為全村跳舞最好的姑娘。

13歲那年，楊麗萍進入西雙版納歌舞團，從此開啟了她的職業舞蹈生涯。對于普通的舞蹈演員來說，舞臺和練功房就是職業生活的全部，楊麗萍卻在云南這片自然土地上，度過了長達十年的訪演生活。當時的生活條件很差，每次巡村訪演，她都是自己背著行囊，徒步行進。穿過原始森林，跨過冒著熱氣的大象糞便，躲過亂竄的毒蛇、吸血的旱螞蝗……白天幫村民收莊稼，晚上演出。這種艱苦的經歷為她后來的藝術創作打下了深厚基礎，提供了無盡的靈感源泉。

所有人都把楊麗萍的人生轉折點，定義在 1986年的那次參賽。那時她已在中央民族歌舞團待了五六年，與體制格格不入——年屆 28歲的她，毅然賣掉自己的手表，攢了 1700元錢，錄制了一只孔雀獨舞的錄像帶，以個人名義參加全國舞蹈比賽，最后得了一等獎。

這讓她成為當年舞蹈界公認的奇跡。京城的文化圈驚奇地發現，原來中央民族歌舞團的地下室里，藏著這么一只絕世驚艷的金孔雀。而當年最大的造星舞臺“春晚”，不失時機地把聚光燈打到了她身上。1988年的春晚零點前，她還是一場群舞中的一員，而到 1989年，她已然是絕對女主角。

在一片俗世喧嘩中，楊麗萍像一片月光一樣灑進了所有人的心。她火速成名，舉辦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獨舞晚會，她纖瘦的面孔更作為中國美人的代表，一舉登上美國時代廣場的大型櫥窗。

一個純粹而自然的王國

2015年 6月，股市最火紅的時候，楊麗萍占股達七成的云南楊麗萍文化有限公司赫然在新三板上市。“掙錢這事太容易了，把你的藝術搞好，你的股票就會好。這不是很容易的事么？”楊麗萍說。

《云南映象》里有一段著名的吟唱：“太陽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來么，火塘會熄掉呢。”這段唱詞正是楊麗萍的真實寫照。在這個世上，做女人太辛苦了，做一個以舞蹈為畢生事業的名女人，楊麗萍所付出的艱辛更非普通人所能想象。

楊麗萍有一句名言：“他們是跳舞的，我是跳命的。”她不能忍受作品哪怕有一絲的不完美。2012年春晚的《孔雀》，她派兩個演員在臺上跳，她在下面看燈光和音效，細致到要求大屏幕上孔雀開屏時要有“顫抖”感。她的助理稱她為“楊鐵人”，最忙的時候，第一天凌晨四五點鐘回到家，第二天八點又出發，她還照樣精神奕奕，兩個助理輪班都熬不過她。有粉絲寄了蟲草給她，助理不敢給她吃，“不吃都這樣了，吃了還得了。”

2012年，楊麗萍以《孔雀》宣布結束她的表演生涯，開始退居幕后提攜新人和編導舞劇作品。在 2014年的春晚舞臺上，那個化身“時間使者”連續旋轉四小時的小彩旗，便是她的愛徒兼侄女。2015年，在北京衛視春晚上，楊麗萍拿出了自己精心編導的作品《蓮花心》，表演者則是她的另一個愛徒楊舞。2015年 10月，當楊麗萍攜《十面埋伏》首次亮相上海國際藝術節時，這部耗費了她三年心血的大型現代舞劇，很快收獲了票房售罄和連演多場的實在好評。2016年，她還將陪同這部舞劇走出國門。

今年二月，網上曾極難得地曝出一組楊麗萍的最新生活照。看過這組照片的人都發現，楊麗萍仍然保持著令人驚嘆的美麗。時間在她身上似乎是靜止的，她精致的面容和優雅的氣質，讓馮小剛都忍不住稱她為“仙”。不少人傳說她研究《本草綱目》，從不吃飯。楊麗萍笑了，“當然是吃的，只不過少吃多餐。

她解釋說，她吃的“飯”由五谷雜糧煮成，玉米、紅豆、黑豆、小麥、黑米。在她隨身的包里，總是帶著紅棗和堅果，排練的日子里，她小酌著可以喝下一支紅酒。

而對于自己一直備受世人揣測的低調婚姻和沒有孩子的遺憾，她簡單地這樣回應，“有些人的生命是為了傳宗接代，有些是旁觀……我是生命的旁觀者。”她對愛情與婚姻的態度是，“我喜歡像大自然一樣單純的關系，就像《雀之戀》里面的兩只孔雀一樣，相依相愛。 ”“我的婚姻從來沒有改變我。婚姻只是一個契約，一種關系，永遠不會束縛我的心靈，所以我從來都是自由的。 ”

楊麗萍喜歡電影《阿凡達》，里面呈現的對大自然的崇拜和敬畏，讓她非常認同。“人生那么短，活得美好一點吧！”這是她最愛跟身邊人說的話，所以她親手為自己打造了一個純粹而自然的王國，她可以在其中翩翩起舞，自由而無懼，永不可阻擋。

Bloom×楊麗萍

Bloom ：《十面埋伏》是一部什么樣的舞劇？

楊麗萍：《十面埋伏》的故事很古老，就是“楚漢相爭”的故事。雖是兩千年前的故事和人物，我們現在卻還是硝煙四起，現代社會越來越文明，倫理、道德、人性中的惡卻越來越嚴重，小孩喝的牛奶都會有問題。《十面埋伏》的主題并不限于中國人，人性里的善與惡，埋伏和恐懼……這是一部實驗性的舞蹈劇場，嫁接了京劇和現代舞。我們在上海演的是大版本，臺上25個舞者，今年出國是15個。中國人喜歡震撼吶，一直跟我們說人太少了。

Bloom ：你怎么看待自己從前和現在的創作？

楊麗萍：我的創作是分階段的。最早我可能就演個小傣族姑娘，像正開的花，尋找的是雨露陽光。那時編的舞也這樣，全是風花雪月，女人像月亮一樣皎潔，歌頌美好、陽光、月亮、孔雀。到了現在，我越來越感覺到生命的消失，想得多，就用了《十面埋伏》這樣一部劇來實驗。

Bloom ： 在舞臺上跳舞和在大自然中跳舞對你來說有區別嗎？

楊麗萍：有區別。在大自然中跳舞，對我來說更是一種交流，比方說人們為了談戀愛要去唱情歌。但在舞臺上不是，舞臺上是一種表演。

Bloom ：舞臺上的你總讓人感覺不食人間煙火，生活中的你是什么樣的呢？

楊麗萍：其實現實生活對我來說也是很美的，我可以用最古老的銀器喝酒，用海里撈起來的木船做成的桌子吃飯，它像鐵一樣的結實、漂亮。那種感覺就像你在和時間對話、與歷史共存，太美好了。我的身心都愉快到了極點，每天都是。就像我穿件很漂亮、很有歷史的衣服，純手工的，也許就是哪個老奶奶年輕時的嫁妝。另外，我有那么多很有見地的朋友，各個領域的，包括很多常常到我們村子里來的藝術家，我們有講不完的話，這是多美妙的事啊！

Bloom ：人們都說你充滿一種“仙氣”，你自己是怎么修煉這種“仙”的？

楊麗萍：我覺得跟我的審美有關系，特別是跳孔雀舞的人，常年去揣摩孔雀的形態，這種氣質，這種感覺，就深入到骨子里面去了。

Bloom ：你現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楊麗萍：我現在不太奢望什么，但我想建造一個我理想中的劇場，用來傳承歌舞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