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育
內容摘要:趙樹理的《李有才板話》寫的是抗戰時期敵后根據地閻家山村民在當政者閻恒元一派的欺壓下尋求反抗與自主爭取村政權捍衛自身利益的過程。期間,以李有才為主要編撰者的拿手才藝“快板”是他們贏取勝利的武器。而在小說中,板話不但在故事中幫助塑造人物性格,推動情節發展,還在小說主題的凸顯上也起著重要作用,并以其獨特的語言特色折射作者的語言創作理念。
關鍵詞:趙樹理 《李有才板話》 板話 創作語言
趙樹理是抗戰結束之際出現的作家,其文學作品立足當時社會背景,以題材之農村化,言語之大眾化而為“新文學”注入一股質樸新風。二戰時期美國知名戰地記者杰克·貝爾登曾對趙樹理的文學理念與成就給予高評并在其著作《中國震撼世界》中專章探討,可略見其影響。其中,《李有才板話》中的板話作為小說語言形式一定程度折射出作者的文學語言創作理念。該篇是趙樹理繼《小二黑結婚》之后于1943年發表的中篇小說,寫的是抗戰時期敵后根據地閻家山村民在當政者閻恒元一派的欺壓下尋求反抗與自主爭取村政權捍衛自身利益的過程。期間,以李有才為主要編撰者所創作的板話是他們贏取勝利的武器。而在小說中,板話不但在故事中幫助塑造人物性格,推動情節發展,還在小說主題的凸顯上也起著重要作用。
一
小說第一部分開始便直接介紹板話創作者李有才其人,名其外號為“氣不死”。該外號言明的,與其說是強調了李有才的脾性與肚量,不如說是事先交代他處世的超然之態及其情緒不為事態所左右的心境。由其所編而廣為傳唱的板話看來,李有才確實如此。每一件事發生之后,從李有才傳出的板話總能抓準事態,直指民心,只有具備洞察力與敏銳感受力才能捉摸得如此透徹。此外,這從側面又反映了李有才是一個敢于訴說心中對人事批判看法且自身立場堅定之人,用板話言說的方法巧妙又極富表現力與感染力。他編的板話膾炙人口,簡樸真摯如其人,這也是他成為大家歡迎的人物的原因。李有才在小說中雖被塑造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似乎也沒有做出如小元、小順等人那般為爭取民權而奮力奔走之事,但板話將其與整場運動連結在一起,使他及其板話成為貫穿通篇的主要人物及元素。
如果說編板話這一行為為讀者塑造起李有才的整體形象,那么,板話的內容則又再次深化了小說中相關人物的性格。小說第一部分為言明李有才所創作的板話如何為大眾所喜聞樂見而列舉的兩段調侃閻家父子的板話用頗具諷刺的語句在二人還未出場前便留與讀者深刻印象:“用他百把年,管保用不爛”①指出閻恒元十幾年連任村長一事,將其強占村政大權的霸道形象溢言而出;而對其子閻家祥的描寫中側重其外貌描摹,用其愛眨眼、大腮幫、塌鼻梁的丑陋形態影射其貪婪無理的言行。小說第二部分描寫農會主席張得貴奉承村長閻恒元的奴性嘴臉,板話中用“長”與“短”、“方”與“圓”等相反的字眼加上否定性的詞,在視覺反差中更加強烈地突出張得貴對閻恒元的無節制的追捧依附以某求自己在村中的地位:“恒元說‘公雞能下蛋,得貴就說‘親眼見”②。同是這一伙人的閻恒元的侄子時任村長的閻喜富,板話也以最簡潔的言語列出其惡霸行徑:“當過兵,賣過土,又偷牲口又放賭,當牙行,賣寡婦”③,統領整段板話的“一只虎”更是點出村民對其懼怕而遠之。劉廣聚也是奉承依附老恒元的人,為其干兒子,“假大頭”的稱號也指出了其趨炎附勢的丑陋之態:“抱粗腿,借勢頭”④。
二
小說的前兩部分主要是交代出主要人物的性格,從第三部分開始對人物行為進行刻畫,幾乎每一部分的一個事件過后,都會有一段板話用來總結整個事件的過程及其最終事態。“打虎”講的是閻喜富這一惡霸欺壓村民的行徑受指認后被捕歸案受審,板話描繪出閻喜富在正月廿五、廿六兩天被村民打倒的狼狽狀:“鼓冬按倒地,打個背綁兔”⑤,以及閻家祥和閻恒元的手無足措和畏縮,而民眾則是樂開懷:“大家哈哈笑,心里滿舒服”⑥,形成鮮明對比。僅僅幾行板話就已經把前文的主要內容囊括其中,讓讀者在篇末再次將整個事件做一次梳理回顧,詼諧的語言又常常使得讀者為之也開懷,與小說中的民眾處于同一“戰線”上。“丈地”部分末尾處的板話則將以閻恒元為首的七位丈地員敷衍行事的懶散作風彰顯出:“芭蕉扇,水煙袋,說說笑笑真不壞”⑦,最后用明了了的一句話“這些鬼把戲,只能哄小孩”⑧再次將他們指認出。小元陰差陽錯當了武委員會主任后的作風跟著老恒元一伙傾斜,縣里農救會楊同志的工作巡訪使得閻恒元、劉廣聚的把戲露底,以及老小字輩們籌劃重建村農救會以求翻身,再到最后的斗爭取得大勝利以及李有才作為板話人在楊同志的提議下對整場斗爭進行總結性創作,等等,都有相關板話進行講述與總結。
板話的出現雖往往是作為總結性語言被安排在每部分篇末,但也有在其中起到推動情節之用的。在斗爭進行到最白熱化的階段,板話已然成為老小字輩們用來籌劃翻身事件的宣傳工具,為盡可能號召更多受害村民加入正在籌建的農救會,李有才創作了動員板話,講明加入農救會的好處,由小順傳播出去,果然奏效,針對受害村民的利益又直指敵人的罪惡“黑錢要他賠,押抵要他退,減租要認真,一顆不許昧”⑨,高明地防止了敵方人員混入會內,以免走漏內部消息。而當得貴散布謠言為事情的發展造成阻礙時,又是板話的出現壓住了謠言,“農救會,永不散”⑩,再次解除村民的后顧之憂,贏得民心。這讓整個事件得以一步步進展。
三
至于板話對凸顯小說主題而言則是不言而喻,由上文的分析中也可看出褒貶詞的應用很明顯地表現出作者的情感傾向,對于強權與勢利的蔑視與嘲諷以及對民眾反抗壓迫捍衛自身權益及從中表現出的行動力與才思的支持與贊和。小說中,老小字輩們用板話作為武器與當政者進行搏斗最終贏得自主權也捍衛了自身利益;而作者也將板話作為構筑小說的重要元素,既作為主線貫穿整部小說,又在其間將其藝術價值呈現出,折射出趙樹理的文學藝術理念。
趙樹理曾對杰克·貝爾登說:“當我們給老百姓以新知識之同時,必須讓他們喜聞樂見。因此我就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寫作了”,且認為以往的文學作品語言導致其傳播只局限于少數知識分子。趙樹理的文學創作特色一定程度上即來源于此理念。此處之“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寫作”一方面指對老百姓日常通俗用語的摹仿與直接納用,另一方面則強調不僅局限于此,而是將具有老百姓特色的言行思想內化為作家的行文之氣,真正寫出貼近且能夠反映代表中國大眾生存與生活面貌的該群體的點滴的作品。《李有才板話》在其平淡的故事情節中,借由板話而將這兩方面統攝于小說中。板話在體例篇幅上均簡短,韻律上則富有節奏而讀來朗朗上口,這易于老百姓銘記與傳唱;在用語及內容上貼近民眾生活,除去其整齊有致的格式外,實則都為日常所用之大白話,淺顯卻又細致地將抗戰期間閻家山人與事的變遷道出。李有才編創的板話,實際上是作者采用的一種述說的手法,他一如既往地發揮其講故事的拿手角色作用,而且是具有如前文所提之“有老百姓特色的言行思想”的講述者。李有才在小說中是一位有著超然之態的洞察者,他是作者在現實社會中投射入小說的化身,而每一段板話又將這個化身重新閃現于讀者心間,使老百姓們一讀便產生共鳴。
共鳴源自對語言的理解與接受,小說中的板話為閻家山的老百姓所喜歡,正是其創作深得人心。關于作品語言的創作,趙樹理雖無專門研究相關語言科學,但其提出兩要點,即“一是叫人聽得懂,二是叫人愿意聽”。他認為廣大群眾的話海是學習創作語言的老師,而批判性地接受則是決定能否創作出能夠傳達作者內心思想感情并且為人們所聽得懂且愿意聽的作品。李有才的板話恰是作者對此二點的實踐成品。面對廣袤的百姓話海,趙樹理塑造李有才如此深受村民喜愛的性格形象正是為使其能置身此一語言學習場。如此,作者借李有才之口編出的板話自然而然地能夠為小說中民眾所期待與樂于傳唱,也即作者對自身創作語言之理念的再次強調與印證。
茅盾先生在談其《李有才板話》讀后感時稱書中的板話為新鮮的手法,并認為作者在這些板話上有著深刻的用心。綜觀上文分析,其所言極是。當眾多的批評眼光投射在對小說所反映的抗戰期間中國農村問題之上并挖掘其背后社會政治意義時,回歸到對書中“快板”這一形式的關注與對“板話”作為“武器”之用的語言藝術的探討與分析上,讀者們或許能夠獲得對作者創作理念的更多發現與體悟,從而在走近作者中也再一次縮小當代讀者與趙樹理小說的距離。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趙樹理著《李有才板話》,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9頁,第22頁,第23頁,第24頁,第30頁,第30頁,第34頁,第34頁,第53頁,第55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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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趙樹理.語言小談[A].黃修己.趙樹理研究資料[C].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1985:134.
[3] 復旦大學新聞系.中國報刊研究文集[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讓,1960.
(作者單位: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