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送葬

康勝昔

上園是遼寧省北票市東南端的一個鎮，域內漢、蒙、滿族雜居，曾隸屬過朝陽縣、吐默特中旗、錦義聯合縣。那里的喪事沿襲傳統，辦三天，吹拉彈唱，還要雇哭手哭18場。最后一刻，歌手唱《西游記》主題曲“你挑著擔，我牽著馬……”主持人說，“我們送某老太君（或太尊）駕鶴西游”才算完事。

彌留前準備

上園普通人家傳統的喪葬習俗一般持續三天，程序如下：

老人彌留之際，本家派人去請殯葬禮儀師，禮儀師認為老人已無復蘇可能，便安排籌備。

一、用毯子或床單將屋內所有鏡子遮蓋，避免亡人最后的影像留在鏡中日后再現。

二、將所有楹聯扯破，取下帶喜慶色彩的物件，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三、為去世的老人著裝。衣服為中式傳統衣帽，沒有紐扣，均由細布代替，以單數為宜，如三層、五層、七層不等。

四、在堂屋地上用板凳、木板搭一個臨時床鋪，床前放一矮桌，作為亡故之人入殮前的居所。

五、制作“鍋頭”。將一株連根挖起的野生掃帚草捆成掃帚形，按亡故老人的年齡數，取等量的黃標紙綁在掃帚的中下部，再披上一件亡人穿過的上衣，放置大門外。掃帚草必須是連根刨下的，割下的不能用，斷頭了。

六、將穿戴整齊、尚有一絲氣息的老人抬到堂屋的臨時床上，取一枚銅錢，穿上細線放入將亡者口中，線頭留口外，取出時方便。用細木棍一尺三寸，一頭拴細麻繩系成鞭子狀，放在將亡人右手中，再用細麻繩穿一個燒餅放在將亡人的左手，將亡人的雙腳立直并攏，用麻繩固定。

七、預備長扁擔一條，木凳一個，長明燈碗一個，香爐一個，香數把，供品五種。

自此陰陽兩隔

人一旦咽氣，家人在殯儀師的安排下做接下來的工作：

本家孝子在第一時間穿孝服，在殯儀師的引領下出房門向西走三步，站到預先備好的板凳上，手舉長扁擔指向西南方向，喊：“爸（或媽），西南大路有三條，您從中間那條走！”三遍后，扔下扁擔回到靈前，點燃長明燈，點上香，擺好供品，象征性地燒點紙。這一階段，所有親人不可放聲哭。傳統認為，此時亡人的靈魂雖離開身體，卻仍在附近徘徊，如親人高聲啼哭，會影響靈魂的情緒和行程。

搭好靈棚，將預訂的紙草祭品擺放整齊，鼓樂隊開奏喪曲。隨著哀樂傳送，村中人陸續來吊唁，靈前叩首，孝家還禮，攙起吊唁者。

安排就緒后，眾人在“大支賓”的主持下，為亡人入殮。

由四位鄉鄰扯起一塊布單子候在門外，避免陽光照在亡人身上，寓意陰陽兩隔。孝子用扁擔在亡者褥子四角各撬三下，名為“撬殃”，使依附在亡人身邊的鬼祗離開。然后，孝子在亡者頭上捧香，將亡者送入靈棚裝入棺內，蓋好棺蓋。隨后，樂隊直入屋內，吹打一番，并沖窗戶往外吹，此為凈宅——把不祥之物趕出宅院。因為鬼祗只走窗戶不走門。所謂“鬼祗”，就是黃鼠狼或狐仙之類的妖魔鬼怪。

入殮之后，為所有應披孝的人發孝服。已穿孝服又是孝子之人，將事先裁好的孝布碼放整齊，跪在上面。兒子、兒媳、女兒、女婿為全孝，即孝帽六頂，孝服九尺，按長四后五的比例，從中間剪一個口，供人頭鉆進，腰系麻繩。女婿的孝服外加一塊三尺黑布，喻“女婿為半子”。亡人的孫輩則在孝條的中間縫一小塊紅布角。

全孝之人從披上孝開始直到亡人下葬均不可脫孝，更不可洗臉梳頭化妝。屋內不可清掃。

所有穿孝之人在一位提燈籠人的引領下哭啼著向小廟出發，名為“披廟”，意為亡者靈魂在廟中暫住，請土地收留。此后至下葬，每餐前都由這位提燈人和另一位提小壺端飯瓢的人領到廟前點香、燒紙、灑水、潑飯，名為“送漿水”。

到廟之后，殯儀師將選一位在村里人緣好的老人，領本家孝人挨家挨戶磕孝頭，意在告知鄉親們，家有喪事請大家來幫忙。這是一件苦差事，大一點的村莊往往要花上四五個小時，孝子的膝蓋青腫者不在少數。

守靈燈長明

放“三七”有兩個晚上。一般安排第一晚燒8張紙，即女兒為父（或母）送上自己準備的“買路錢、生活費”等。北票其他地方皆為三斤十紙（十六兩制），而上園則是千張，幾個兒女幾千張，各燒各的，最快四五十分鐘，慢者有燒三四個小時的，樂隊的吹奏不可中斷。

第二晚主要為亡者“過七關”和“哭十八場”。

七關依次為望鄉關、押差關、金雞關、豆狗關、閻王關、惡鬼關、混水關。“過七關”由樂隊的演唱者演唱，為亡人解脫西行路上的難。“哭十八場”則意在亡者之魂不受18層地獄之苦。兒女預先準備18個紙包，每個包裝三枚金錁（用金紙疊的金元寶），還有18根蠟燭。

晚上，孝家的子女們要輪班，徹夜守靈。守靈者要隨時添油加火，保證燈長明。

出殯前有一個儀式叫送路，由幫忙的人抬著紙車子、紙人紙牛、花圈等在前，亡者女兒隨后，持一根秫秸在地上劃十字，十字的豎筆劃要相連向前。女兒身后是孝子，手捧“鍋頭”上部，彎腰垂首后退而行，另有孝子、孝女、孝婿手抱“鍋頭”下部，彎腰垂首緩步前行，樂隊隨其后演奏，其他披孝人跟隨，向小廟前進。上園有很多小土地廟，除了用作求雨，就是辦喪事了。在喪禮中，小廟類似于陰陽兩界的公證處。

放好物品，大支賓宣讀路線，路線為亡人西行的通行證。接著將紙車子、紙錢等焚燒。然后原路返回，此時所有女人要放聲大哭，謂之“哭路”，如不放聲哭恐后世出啞人。

上園辦喪事花費很大，而隨禮卻大約200元，通常入不敷出。但它給很多人提供了商機，比如哭手、扎紙草的作坊等。

哭手李大姐不到40歲就死了丈夫，剛守寡時，她每日聲嘶力竭地哭到后半夜。鄰居勸她不要太傷心了。李大姐知道，這是委婉地告訴自己別太擾民，于是哭聲有所收斂。可十里八鄉有誰家辦喪事，無論有沒有親戚，她只要聽說了，必親自到場，買上一刀紙，跟著死者親屬哭個酣暢淋漓，借以宣泄對老公的懷念。專辦喪事的樂隊發現她有這個特長，就請去做了哭手。做哭手很累，要替死者親屬哭18場，而且要場場有淚。“干打雷不下雨”是掙不到錢的，流幾場淚就給幾場錢。

我見識過李大姐的專業，那天她邊哭邊用二人轉唱腔哭訴：“我姐姐的公公，我姐夫的爹，我媽的親家，我的二大爺，你種了一輩子的地，沒上過一天學，從不偷人一根蔥，也從來不去搞破鞋……”

那些扎紙草的作坊，更是掙個盆滿缽滿。劉老漢在世時，只要閑下來就坐在電視前，看國產電視劇，對國內明星演過什么片子了如指掌，也算一個追星族。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跟這些明星合個影。

老漢去世后，兒女們知道老漢有這個愿望，便重金聘請扎紙草的作坊，把紙人的臉換成明星們的。好家伙，100多個明星齊刷刷擺在劉老漢墳前，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