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的“蘭亭論辯”
1965年6月間,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寫了兩萬字長文《由王謝墓志的出土論〈蘭亭序〉的真偽》,在《文物》雜志發表,《光明日報》連載。文章提出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并非王羲之所寫!此論一出,立即在學術界引起震動,各大報刊紛紛發表爭鳴文章,展開了一場驚動毛澤東等高層的“蘭亭論辯”。
“王謝”是指王興之(王羲之堂弟)和謝鯤(東晉名相謝安的伯父)。1964年至1965年間,在南京出土了《謝鯤墓志》和《王興之夫婦墓志》,碑文都是用隸書寫成,這與同代的《蘭亭序》筆跡大有不同。郭沫若據此認為“天下的晉書都必然是隸書”,而行書《蘭亭序》“既不是王羲之的原文,更不是王羲之筆跡”。他進一步推論,《蘭亭序》的文章和墨跡均是王氏第七代孫——隋代出家禪師智永“所寫的稿本”。
這個結論可謂石破天驚!對此,江蘇省文史館館員、書法家高二適不以為然,寫了篇《〈蘭亭序〉的真偽駁議》與郭爭論。高文引證大量文獻和法帖資料,針鋒相對地提出:“《蘭亭序》為王羲之所作是不可更易的鐵案”。
然而高文寫好后,沒有哪家報刊敢于刊登。原因在于郭是學術界泰斗,且郭文中又援引時任中央書記處書記康生的觀點為同調,更令人望而生畏。高在一籌莫展之時,就把文章寄給中央文史館館長、抗戰時期重慶詩友章士釗先生。章看后,認為高二適專攻章草,善察筆勢,精于鑒賞,故贊同高的觀點。遂后把高文推薦給毛澤東“評鑒”,以求“得以公表”。兩天后,毛澤東給章士釗回復一信。毛澤東在信中表達了希望展開爭論的意思。同日,毛給郭發去一信,內云:“筆墨官司,有比無好?!?/p>
郭沫若收到毛澤東的信后,當天就約見《光明日報》總編輯,建議在報紙上組織討論。當時,臨時代管文化工作的陳伯達,看到毛澤東給郭的信后立即做出安排。這樣,高二適的《〈蘭亭序〉的真偽駁議》于1965年7月23日在《光明日報》的“蘭亭論辯”欄目見報。
這篇唱“對臺戲”的文章推出后,立即引起國內學術界和書法愛好者的極大興趣。半年內,在《光明日報》《文物》雜志等全國報刊上就發表了數十篇爭鳴文章。郭沫若發表了《〈駁議〉的商討》和《〈蘭亭序〉與老莊思想》等文章。另外,張德鈞、啟功、龍潛、趙萬里、于碩(郭沫若夫人于立群)、史樹青等也撰文,堅決支持郭沫若的文章,反對高二適的觀點。而支持高二適、反對郭沫若觀點的也大有人在,唐風、嚴北溟、商承祚等許多著名學者在《文匯報》《學術月刊》上發表了許多支持高先生的文章。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某些細節:當時,郭沫若除了親自撰寫反駁文章外,還通過他人告訴年輕書法工作者啟功:“郭老叫你寫一篇文章,響應郭老的觀點?!眴⒐Ρ銓懥恕丁疤m亭”的迷信應該破除》一文,呈郭沫若審閱后發表。
在這次論辯中,分管意識形態工作的中央書記處書記康生起了很大作用。他親自提供“王謝”墓志出土拓片和有關史料給郭沫若,作為文章立論依據。郭寫完文章后,初稿也要送康生審閱??瞪诮o郭的復信中夸獎說:“大作《〈駁議〉的商討》,已讀過多遍,寫得很好,文章的風格很高,論據充足,很有說服力。這種文章初看似乎是‘心平氣和’,而實際上是反駁對方最有力的?!边€說:“今天在接見部隊干部時,主席問我:‘郭老的《蘭亭序》官司怎么樣了?能不能打贏?’看來主席對此問題頗有興趣?!痹凇罢撧q”的整個過程中,康生不只是向郭通風報信、面授機宜,還親自組織反駁高二適的文章。僅在《光明日報》上,康生組織發表的攻擊高二適的文章就有10篇之多。
因為沒有實物實證出現,“蘭亭論辯”持續半年,相持不下。最后郭沫若說:“還是等以后考古發現吧!”1998年8月,東晉名臣高崧墓葬出土的楷書墓志,以實證資料糾正了郭沫若“晉書都必然是隸書”的說法,這樁歷史公案才畫上句號。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之前,文物出版社1973年3月編纂《蘭亭論辯》一書,收錄了有關“蘭亭”真偽之爭的18篇文章。編者在出版說明中寫道:“報刊上發表了不少文章,多數文章贊成郭沫若同志的意見,支持他以辯證唯物主義的批判態度推翻歷代帝王重臣的評定;但也有文章持相反的看法……應當指出,這種爭論反映了唯物史觀同唯心史觀的斗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