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海瑟(Dr. Michael Heise)安聯集團首席經濟學家
?
淺談歐洲經濟的長期發展前景
邁克爾·海瑟(Dr. Michael Heise)安聯集團首席經濟學家

巴黎的恐怖襲擊無疑在短期內給歐洲的經濟活動蒙上了陰影,但其長期影響目前仍無法估量。從長遠來看,歐洲必須確保申根護照區的自由(允許26個歐洲國家之間人和貨物的自由流動)不被長期損害。因為,一旦因此而在經濟共同體中設置了新的限制性制度,以后再想取消就困難了。
近兩年來,歐元區的經濟都在逐步恢復中。銀行和其他類型公司一直在修復資產負債表,企業資本支出溫和上升。歐元的疲軟有利于歐元區的出口商,廉價的石油則推動了購買力。迄今為止,消費者一直是歐元區經濟復蘇的主要驅動力。這種周期性擴張可能延續到2016年,失業率將繼續下降。
這其中,宏觀經濟調控、貨幣和財政政策功不可沒。在經濟衰退和危機期間,這些需求端的政策有助于穩定信心。但著眼長遠,它們的影響似乎正在逐漸減弱。企業和家庭支出近期沒有受到流動性缺乏或高利率的影響;利率下降帶來的反應也很有限。因此,需求端政策短期影響的大小并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主要問題,其長期影響才是主要問題。
面對一個停滯不前、甚至下降的勞動力供給,歐洲將需要生產率的大幅提升來推動GDP增長。1.5%的GDP增長(盡管勞動力增長停滯),要求生產率也實現類似的增長。但近幾年的發展卻有悖于這種趨勢。自2000年以來,歐盟和歐元區的勞動生產率平均每年僅增長了0.8%。
要改善歐洲的長期增長趨勢,必須解決兩個相互關聯的內在原因:私人和公共投資支出的低迷以及生產率增長的乏力。
歐盟作為一個整體,其投資占GDP的比例仍低于2008年的水平。金融危機是投資支出被抑制的部分原因,再加上失業的高企和商業信心的崩潰。但是,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企業對歐洲市場長期增長前景缺乏信心。
人口結構的前景要求企業在提高生產率上進行投資。但是,人口結構又恰好是企業減緩投資的原因。大幅增加對實物和人力資本的支出才能提升競爭力和經濟增速,但企業目前并沒有這樣做。
另一因素就是生產率。像大多數其他工業化國家一樣,歐盟的生產率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一直在下降。此趨勢背后有幾個因素。資本投資水平低是部分原因,隨著資本深度的下降,工人人均配置的資本近年來增長很少,至少不如過去幾十年那么強勁。
勞動力市場的變化是企業減少對工人工作效率投資的原因之一。全球化導致數以百萬計的新興市場低工資工人融入了全球經濟。其結果是,人工成本相對于資金成本有所下降。在發達國家,低技能工人的實際工資僅略有增長,甚至沒有增長。
這種國際化的工資競爭,再加上許多國家勞動力市場的自由化,導致許多工業化國家出現了新的低生產率的細分勞動力市場。其結果是平均生產率增長被拉低。工資競爭近期可能有所放緩,但仍未結束。
全球化發展或許可以解釋生產率增長的總體趨勢,但卻無法解釋近期生產力的謎題,即數字化對生產率帶來的顯著影響。
這個謎題不僅在歐洲存在;美國在數字化上領先于歐洲,但生產力發展趨勢也只是略好。一些經濟學家如羅伯特·戈登(Robert Gordon)認為,數字時代的發明根本就不像過去的發明(如電力和內燃機)那樣具有變革性。他們認為,人工智能、機器人科學或醫學上的突破不會像科技樂觀派預想的那么巨大。
另一些專家反駁說,新技術給企業、行業和整體經濟帶來變革是需要時間的。數字化是一種通用技術,實現了電腦的普及和全球即時通信。但數字化的好處依賴于更廣泛的變化。要想受益,企業需要投入的不僅是新技術,而是管理變革、培訓、數據庫、新產品研發、品牌建設和網絡營銷等。
即使企業實施這些更全面的變化,生產率可能也不會立刻提升。許多企業舊的實體商業模式與新的數字模式同時運行。通過添加新的IT系統以及運營和銷售流程,企業初期可能承擔更高的成本,生產率可能出現下降,特別是如果新舊價值鏈沒有很好地銜接。轉向數字業務的過程中,新舊流程的某些二元性將不可避免。
例如,保險仍然在很大程度上通過傳統渠道銷售(代理機構、中介或銀行)。這些渠道往往固定成本較高,而隨著網銷業務逐步取代傳統渠道,成本在緩慢下降。同時,新數字化渠道前期需要大量投資,且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產生持續的利潤。只有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二元性在未來才會下降,從而帶來生產率的部分恢復。
低迷的生產率將繼續出現在官方數據中,因為在數字化服務經濟時代,準確衡量生產率變得越來越難。
數字化產品能提升質量和速度,其價格水平也應由此調整,但這卻給統計人員出了難題。消費者的受益(例如機票或酒店預訂的速度)雖然不顯示在官方數字中,但卻為消費者節省了時間,讓他們能從事其他活動。此外,很多數字服務都是免費提供的,所以也不被算作消費。對于被列入國內生產總值的產品,質量調整往往非常困難。質量調整的任何錯誤都可能導致國內生產總值和生產率的降低。
當然,正如羅伯特·戈登等學者指出的,有些計量問題一直存在。但是,隨著經濟從實物生產向服務、網上業務和消費轉型,這種問題有所加劇。
由于這兩個原因:影響滯后和計量問題,我對數字化在未來幾年提振生產率增長的潛力仍保持樂觀。
目前,資本正從歐洲流出,這意味著企業認為其他地方有更好的投資機會。歐洲這幾年的財政和貨幣刺激政策似乎沒發揮作用。因此,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商業環境,包括靈活的勞動力市場,有針對性的福利制度,公平、投資友好的稅收制度,開放的服務部門,以及適合創新型企業和創業的有利條件。這些方面的改進有望在中期提振投資和生產率。這方面各國政府都需要采取行動。不少已實施結構性改革的歐洲國家已經恢復了增長,特別是愛爾蘭、波羅的海國家、西班牙和葡萄牙等。
全歐洲范圍內的一些措施也有幫助。歐洲許多經濟體的產品市場受到嚴格監管。這意味著現有企業受到保護,高生產率的新企業很難和它們競爭資源。因此,目前整合數字商品和服務、能源和資本流動的努力將加劇競爭,帶來規模經濟,提升工作效率和創新。
許多經濟學家,包括勞倫斯·薩默斯(Lawrence Summers),還呼吁各國政府大幅增加公共基礎設施投資。這些投資能推動短期需求,同時提升經濟增長的長期潛力,比如交通、通信、能源和教育基礎設施的改善能提升私營企業的競爭力和生產率。
歐洲國家公共投資占GDP的比例已經下降了很多年,尤其是在德國,很少有人會否認需要扭轉這一現狀。但是,經濟學家和政策制定者,對于基礎設施建設支出的資金來源無法達成一致。是通過借貸,還是通過調整預算的優先事項?例如削減補貼或消費相關的支出。由于很多國家的利率幾乎為零,借貸似乎非常劃算。但另一方面,公共債務的攀升易對老齡化社會構成威脅。我們的下一輩和孫子輩將不得不支付更高的養老金和更高的償債成本。他們要做到這一點,前提條件是他們的生產率,即每個工人的產出,都要同步上升。換句話說,以借貸為支撐的基礎設施建設如果沒能提升長期增長潛力,就沒有意義。而很多公共投資都未必能提升長期增長潛力,例如大部分軍費支出,以及那些華而不實的形象工程。
因此,政府必須審查公共投資項目對增長的影響,然后再決定選擇何種融資方式。另一方面,許多重要的教育支出,雖然能提高長期的增長潛力,但在官方統計中卻不被視為投資。不使用借貸融資,政府還可以調整公共預算的優先順序。鑒于許多歐洲國家的公共開支占到GDP的50%以上,在現有的預算中應該有足夠的空間找到相應的資金。然而,關鍵點在于:要提升長期增長前景,歐洲國家需要把錢花在促進經濟增長的基礎設施上。
種種復雜的格局讓筆者得出以下結論:在金融和債務危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歐洲的需求疲軟且產出低迷,好在歐洲正慢慢地從這個狀態中恢復過來。在本次資產負債表衰退過程中,貨幣和財政刺激措施是必要的。然而,我們不要忘記,貨幣政策或財政需求管理不能解決許多歐洲國家增長乏力的長期問題。這些措施無法抵消人口下降帶來的影響,不會刺激生產率增長。相反,長期低利率可能還會抑制未來的生產率增長。如果流動性充裕且廉價,投資則會偏向低效率的項目。
現在的政策重點應轉向如何通過增加投資、鼓勵創新、提高技能來提升競爭力。這種重新調整不能等到條件都“正常化”再進行。世界的變化正在加速,市場上贏家通吃,新競爭者不斷涌現,因此各國應迅速采取政策行動。雖然德國目前經濟增長狀況良好,但也無法置身事外。相較于大多數其他國家,日益萎縮的勞工隊伍和較低的國內投資對德國的長期增長前景影響更大。未來,如果歐洲不立即采取行動,不僅是原地踏步,還可能會不進則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