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洪 亮
(四川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成都 610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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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師范大學人文社科學術傳統論略
汪洪亮
(四川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成都 610066)
摘要:四川師范大學辦學70年來,經幾代學人孜孜耕耘,在人文社科學術領域形成了五大優(yōu)良學術傳統:即守成開新、止于至善的治學境界,學以致用、服務社會的治學旨趣,關注西南區(qū)域社會、側重本土的治學論域,注重“科際整合”、關注邊緣學科的治學領域以及文獻爬梳與實地調查相結合的治學路徑,為四川師大扎實推進人才強校、質量提升戰(zhàn)略提供了重要保障。
關鍵詞:四川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術傳統
四川師范大學(簡稱“四川師大”或“川師”)辦學至今,已有70年,曾涌現出一批以人類學家李安宅、教育心理學家劉紹禹、楚辭學家湯炳正、文獻學家屈守元為代表的人文社科領域知名專家。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今日川師人文社科研究的基礎,培育了川師的學術傳統與精神。川師現在的古代文學與古典文獻學研究、西南區(qū)域社會與民族歷史研究、基礎教育與多元文化教育研究等方面的研究特色與傳統,均可在上述名家那里找到學術源頭。
欲明學術傳統,首應知曉辦學源流。抗戰(zhàn)軍興,東北大學輾轉四川三臺辦學。戰(zhàn)后復員,東北大學遷返沈陽,留川師生繼起辦學,于1946年5月創(chuàng)建私立川北農工學院,是為四川師大歷史開篇,為川師之學術起源。1949年5月,川北農工學院吸納私立西山書院,成立文學院(旋轉出,更名川北文學院),改為私立川北大學。1950年7月,私立川北大學和私立川北文學院合并,組成公立川北大學,9月遷址南充。1952年,全國高等學校院系調整,川北大學改為四川師范學院,川東教育學院、四川大學師范學院、華西大學的部分專業(yè)教師及學生并入。1956年8月,四川師范學院本科專業(yè)遷往成都獅子山,并于1985年6月28日更名為四川師范大學;專科則留在南充,并更定校名為南充師范專科學校,后更名為南充師范學院、四川師范學院、西華師范大學①。
四川師大自1952年起就作為一所師范院校而存在,雖然如今已發(fā)展成為覆蓋11個學科門類的綜合性大學,但仍以教師教育為鮮明特色,在基礎教育、高等教育、繼續(xù)教育及民辦教育等方面承擔了人才培養(yǎng)和科學研究工作,是西南地區(qū)教師教育的一大重鎮(zhèn)。筆者自1997年以來一直在四川師大學習、工作,浸潤在濃郁的人文社科研究氛圍之中,對各個學科的聞人名作頗留意觀察,認為四川師大人文社科學術研究具有以下傳統②。今不揣谫陋,試作論述。
一治學境界:守成開新、止于至善
近代以來,西學東漸,中西新舊,交相作用,構成梁啟超所言“過渡時代”社會與思想的重要特征。王國維為《國學叢刊》作序,宣言:“學之義,不明于天下久矣!今之言學者,有新舊之爭,有中西之爭,有有用之學與無用之學之爭。余正告天下曰:學無新舊也,無中西也,無有用無用也。凡立此名者,均不學之徒。即學焉而未嘗知學者也。”[1]403王國維此語系有感于當時思想界、學術界對學問取舍多有價值判斷介入的情況,而提倡“為學術而學術”,兼采東西,超越新舊,無論用否。實際上,近代以來,中國學術轉型的最大特點,恰在于會通中西、守成開新。溫故知新和推陳出新,乃學者為學境界提升之重要路徑。在舊學新知方面,四川師大學者多有沐此風而獲大成者。
20世紀50年代至21世紀初期,川師中文系的中國古代文學與古典文獻學專業(yè)在四川乃至全國都有一席之地,其主要隊伍是由湯炳正、屈守元、王文才、魏炯若、王仲鏞、冉友僑、徐仁甫、雷履平等一批老教授組成。
湯炳正,早年曾受學于章太炎,后擔任貴州大學、川北大學等校教授,1935年起即發(fā)表語言文史類論著。在四川師大工作期間,出版有《屈賦新探》、《楚辭類稿》、《語言之起源》等,擔任中國屈原學會會長。湯炳正清理文獻,探尋新知,治學以求真、求新為鵠的。其語言學、文學文獻學研究成果,以深厚舊學為根基,又融入民族學、神話學、人類學、美學等新興學科知識,在海內外學術界產生了廣泛影響。其門下李大明、李誠、鐘仕倫、熊良智等,至今仍服務于川師,秉承其學術傳統,在楚辭學、辭賦學、美學、神話學、巴蜀文化等領域取得較大學術成就,而供職于復旦大學的楊乃喬、安徽大學的劉信芳,亦在文藝學、文獻學領域卓然成家。
屈守元,與白敦仁、王文才、王仲鏞等并為近世蜀中學者龐石帚高足,曾任教于四川大學、光華大學、成華大學、川北大學,長期擔任川師古文所所長,著有《中國文學簡史》、《昭明文選雜述及選講》、《韓詩外傳箋疏》等,主編國家重點項目《韓愈全集校注》。其學術品質,可以其八秩華誕學術論文集書名“稽古拓新”概括。他在學術上所積甚厚,著述甚豐,但“一生把教書看得神圣,不以自己私人著述為先務”,“對自己的著述不汲汲于寫定出版,而對他老師遺著的整理出版則極為關心”,“這種以整理老師遺著為己任、看得比自己著述更為重要的精神,實可為末學炫己之箴”[2]530-531。
王文才,先后就讀于華西大學中文系和四川大學文科研究所,主攻中國古代文學,對元曲和楊升庵的研究享有盛名。楊升庵是明代狀元、大文學家,遺著一百多種,但散落各處,學術界對其研究也很有限。1980年代,王文才主編《楊升庵叢書》出版。李誠認為,王文才是楊升庵的研究領域絕對的權威。在吳明賢看來,王文才對學術界的貢獻還有兩個領域:元曲和地方文化,其《元曲紀事》、《成都城坊考》和《青城山志》至今仍是后學者重要的參考資料。王文才生前研究楊升庵,死后葬于新都寶光塔陵內,離桂湖升庵祠近在咫尺。其墓志銘曰:“其治學也,專精博約,著述宏富,開學術之區(qū)宇,脫俗諦之桎梏;其育人也,陶冶煦煦,誨人不倦,數哲人之高風,斥庸人之巧佞。”[3]
王仲鏞,早年就讀于華西大學中文系,并留校任教,1957年調入四川師范學院。他對漢魏六朝文學,乃至唐宋詩詞,研究尤深。其研究整理出版的《唐詩紀事校箋》、《升庵詩話校箋》、《趙熙集》、《借槐廬詩集》及相關論文,曾引起學術界的高度重視,獲得“首屆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獎”、“首屆全國古籍整理圖書獎”、“第四屆中國圖書獎”等獎項。
《漢語大字典》是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王力等擔任學術顧問的國家級工程力作,川、鄂兩省三百多名專家合力參與編纂工作,歷經十余年乃成,是中國字典史和文字學史上的里程碑。冉友僑擔任該書副主編,承擔了大量具體工作。
皮朝綱,長期擔任行政工作,1990年卸任副校長職務,轉入教師專職隊伍,專事美學研究,出版《中國美學沉思錄》、《禪宗美學史稿》、《中國美學體系論》、《靜默的美學》、《禪宗的美學》等著作,明確提出中國傳統美學是一種人生美學,禪宗美學是對于人生存在的本體論層面的審美之思。他雖現已年屆八旬,卻老驥伏櫪,不斷推出新著,于2012年出版“禪宗美學三書”《丹青妙香叩禪心:禪宗畫學著述研究》、《墨海禪跡聽新聲:禪宗書學著述解讀》、《中國禪宗書畫美學思想史綱》,為我們展示了一幅禪宗書畫美學思想的風景圖。2013年,他又出版《游戲翰墨見本心:禪宗書畫美學著述選釋》,展示了156位禪師的書畫美學思想。在他的指導與帶動下,川師美學研究已經聚集了以鐘仕倫、李天道、董志強、鐘華、劉敏等為核心的研究團隊,成功獲批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一般項目以及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10多項,建成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鐘仕倫領銜的課題《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隋詩學文獻集成校箋》獲批為2014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是川師古代文學與文獻及美學研究傳統延續(xù)所結出的又一碩果。
蔡方鹿從事宋明理學、朱子學、中國哲學范疇、經學、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等中國哲學與思想文化領域的研究,成就卓著,入選“第三屆中國杰出人文社會科學家”,獲得首屆全球華人國學大典之國學成果獎。他非常注重發(fā)掘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價值,認為中華“和合”文化源遠流長,如能認真發(fā)揚,對內可以推動長治久安和安定團結,對外則有利于建設和諧世界。其《中國經學與宋明理學研究》于2010年入選《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揭示了中國經學與宋明理學內在邏輯演化的實質,探賾了經學與理學在各個時期融突和合的特征和表現,凸顯了著者深厚扎實的學術功底和對中國哲學的反思[4]。黃開國從事秦漢哲學、兩漢及近代經學的研究,出版有《廖平評傳》、《儒家人性與倫理新論》、《諸子百家興起的前奏》、《經學管窺》等著作,多系首創(chuàng)之作。
張邦煒戲稱自己半生新聞、半生舊聞,長在四川、學于甘肅(歷史學專業(yè)),在西藏從事新聞工作長達15年,到川師任教后始終站在本科教學第一線。他主張,研究歷史要抓關鍵,即發(fā)展趨勢和時代潮流。他認為唐宋之際發(fā)生了一場經歷了兩三百年之久的社會變革,從以門閥為中心轉化為以品官為本位,這場社會變革是上升型運動,宋代進入了繼續(xù)發(fā)展、進一步發(fā)展的歷史新階段。他先后對兩宋時期土地制度、婚姻家族、皇親政治及皇權相權關系等方面進行研究并提出了很多新見,出版著作多種,為國內外宋史學界所廣泛關注[5]。
楊天宏曾獨立承擔3項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課題,參與1項國家重點課題,出版學術著作多種,發(fā)表學術論文90余篇,其中近30篇在《中國社會科學》、《歷史研究》、《近代史研究》等雜志發(fā)表,博士論文2003年入選“全國百篇優(yōu)秀博士論文”。他對歷史研究有過這樣一番告白:“歷史學家不能沒有哲學的內涵與底蘊,‘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從來都是中國史家所欲達到的至高境界。西方史學更是注重歷史的哲學思考”,“近年來,中國大陸學術界在用西方哲學社會科學理論來解釋中國歷史方面作了不少嘗試,我對此抱樂觀其成的態(tài)度。我并不菲薄理論,但我不認為所有學者都適合對歷史現象作形而上的理論分析,也不認為一切研究對象都適合用某種時髦理論來加以認知。落實到具體課題上的歷史研究是否一定要使用理論或究竟適用何種理論,應該根據研究者自身素質和條件,根據所欲研究對象的內涵和既有研究狀況來決定。況且中國學者在理論上也應該有自己的建樹,一味步武西人未必可取。民初‘新文化運動’在很大程度上被食洋不化的近代國人弄成貽笑大方的‘新名詞運動’,可為殷鑒。在人人都在嘗試某種理論的潮流下,拒絕理論也許正是一種‘理論’”[6]12-13。
吳定初主要從事教育學原理研究,同時也注重探索中國教育的歷史經驗,出版有《教育科學研究概論》、《中國教育研究現代化論稿》,希圖深化教育科學研究有關理論的探索;其《中國教育史要略》、《中國教育史專題稿》、《羌族教育發(fā)展史》等著作,從歷史維度對中國教育做了回溯性研究,提煉了中國教育的優(yōu)良傳統。傅林主要從事高等教育學研究,同時非常關注美國教育改革的社會機制和中國近代大學精神發(fā)展及文化建設研究,著力于發(fā)掘可以為我們今日大學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內生動力。
從上述學人的著述及其學術思想的表達,我們可以看到他們對傳統文化的諳熟及對西方文化的批判性“拿來”,他們在立足文化傳承的同時,也在著力于創(chuàng)新和揚棄,充分體現了守成開新、止于至善的學術品味。
二治學旨趣:學以致用、服務社會
求是與致用的關系,是20世紀中國學界的共同話題[7]14。古代中國,“一事不知,儒者之恥”,學為政本,“野無遺賢”;近代以來,分工觀念興起,如嚴復就主張“治學治事宜分二途”,“國愈開化,則分工愈細。學問政治,至大之工,奈何其不分哉”[8]128-130。學問“專門家”也成為一部分讀書人的追求,“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9]23的觀念深入人心。秉公而論,是否學以致用,一是要尊重個人志趣,二是要承認學科差異,同時還要看到,博學鴻儒一般不會自閉視閾于方寸書齋或三尺講臺,也不會對時局世事漠不關心或毫無見解,差別在于是否公開發(fā)表。四川師大歷史上不乏皓首窮經者,也有不少秉持“學以致用”的學問家。
川師學術淵源之一的川東教育學院,其前身是平民教育家晏陽初創(chuàng)辦的私立中國鄉(xiāng)村建設學院。晏陽初自美國耶魯大學回國后,即提出“鄉(xiāng)村建設”概念,與陶行知、胡適等創(chuàng)建中國平民教育促進會,投入平民教育和鄉(xiāng)村建設,即因認識到中國“以農立國”,只有在民眾識字的基礎上開展生計、文藝、衛(wèi)生和公民“四大教育”,來治理中國民眾貧、愚、弱、私“四大病”,推行政治、教育、經濟、自衛(wèi)、衛(wèi)生和禮俗“六大整體建設”,方可造就“新民”[10]69-80,并進而對舊有的農村政治、農業(yè)經濟和農民素質進行具有一定現代化性質的改造[11]。
劉紹禹1927年即在美國獲得心理學博士學位,當年11月回國,歷任成都大學教授,將原教育哲學系改為教育心理學系,開創(chuàng)了四川心理學教研工作,后幾度擔任四川大學教育系主任,創(chuàng)建了抗戰(zhàn)時期西南后方唯一設備完善的心理實驗室,新中國成立后曾擔任四川大學副校長,1957-1968年擔任四川師范學院的校長。離世前,他留下絕句:“別世明知萬事空,但憾祖國仍貧窮,四化宏圖實現日,喜訊毋忘告乃翁。”表達了他的愛國熱忱及對祖國現代化建設的關切③。
墨學專家伍非百是西山書院、川北文學院的創(chuàng)辦人。抗戰(zhàn)時期,他曾邀蒙文通、徐澄宇、李源澄和湯炳正在西山書院講學。后來,湯炳正為其作小傳,其中有言:“當時軍閥混戰(zhàn),國事日非。他見革命失敗,乃萌文化救國之念。于是避居鄉(xiāng)間,埋頭讀書……但先生救世之志,固未嘗稍衰。”伍非百曾當眾面斥當地駐軍師長何光烈:“當此國難之際,或英雄,或奸賊,或流芳百世,或遺臭萬年,何去何從,由你選擇!”一言出而四座驚。抗戰(zhàn)時期,伍非百舉家返蜀,隱居南充西山,創(chuàng)辦西山書院,后辦川北文學院。時解放戰(zhàn)爭已起,學院多進步師生,亦有地下黨同志,“先生不僅對革命力量加以保護,而且曾配合進步師生,對滲入校內的惡霸、政棍等反動勢力,加以驅逐和清洗,得到廣大師生的贊許”[12]130-136。可見,伍非百早年即從事革命活動,曾加入同盟會,參加護國、護法戰(zhàn)爭,后雖從學,悉心研究諸子之學,尤精于墨家,但其“救世之志”確“未嘗稍衰”。
湯炳正后來自述其研究屈賦的道路也是因了時代的驅使。他說:“我選擇屈原為研究對象是在抗戰(zhàn)時期,一種民族壓迫感使我愛上了屈原,因為屈原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也如此”,“他的志向、人品、才學,我是欽佩的”,“我們心境相同,這也可以說是借古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他的《楚辭》開講后,座無虛席,甚至坐在窗外的跨系聽課者也擁擠不堪,他認為:“學生的情緒如此熱烈,無疑是廣大青年們已把屈原精神跟當時反侵略、反黑暗斗爭聯系起來,并產生了共鳴。”④
李安宅早年學術重心在建設“科學理論”,著力于國外人類學著作譯介,后來被迫離開北平,到西北,作拉卜楞寺調查研究,其側重點仍在建立其“學術成就”。到了華西大學后,他非常注重為邊疆建設和邊政改良支招獻策。李安宅代表作《藏族宗教史之實地研究》,闡明西藏自元代以來即處于中央政府管轄之下,成為中國版圖的歷史事實[13]82-84;其夫人《于式玉藏區(qū)考察文集》也多次闡明包括西藏在內的所有藏區(qū)都是中國領土的事實[14]83-89。他們以“文化相對論”分析與描述藏族宗教與文化,體現了對他者文化的尊重與理解,而且對他者的觀察與理解同對自我(內地)的反觀、反思并行[15]209-212。李安宅寫作《邊疆社會工作》一書,源于在拉卜楞藏民區(qū)時的觀感,即“看見許多事業(yè)需要作,許多問題需要研究,許多人事需要調整,便感覺到一種‘邊疆工作手冊’是需要編寫”,后來“希望擴大邊疆工作的宣傳,以便多有同志從事這種工作”[16]自序,1。他參與了多種社會活動,為四川省三青團作邊疆問題講座,擔任中國基督教會邊疆服務部“最高顧問”[17]8-12。他還擔任教育部視導員,考察邊疆教育及邊區(qū)政令推行情況。1950年12月,應賀龍之邀,李安宅夫婦隨軍入藏,進入十八軍政策研究室,參與擬訂了《關于西藏問題的基本政策》⑤。在藏期間,他擔任昌都解放委員會文化組組長、拉薩解放軍藏文藏語訓練班教育長。后轉業(yè)回到內地,先后在西南民族學院和四川師范學院任教。在四川師大工作期間,他擔任外語系主任和副教務長。雖然他無法再延續(xù)過去的社會學和人類學研究,但他以扎實的學術功底、嚴謹的做事態(tài)度以及為國家培養(yǎng)外語人才的熱忱,仍影響了身邊一批教師投入教學科研工作。
李安宅學術思想及人生經歷,已成為川師多位學者的研究對象,并激勵著師大學者在藏學方面繼續(xù)開拓。王川擬出版《中國邊疆學開拓者李安宅畫傳》,汪洪亮擬出版《政局變動中的政學互動——李安宅的人生與學術》,且在《中國藏學》、《思想戰(zhàn)線》、《西藏大學學報》、《民族學刊》等學術期刊發(fā)表論文近10篇。王川和巴登尼瑪是新時期藏學研究的著名學者。相對來說,王川側重中國西藏和西康歷史與社會文化研究,巴登尼瑪側重藏區(qū)教育研究及漢藏文化交流工作。他們的學術努力和研究成果,遙遙呼應了李安宅藏學研究中的家國情懷。王川曾承擔《中國西藏地區(qū)近現代民間宗教與信仰研究》、《中國西藏地區(qū)漢人社會生活研究(1959年前)》、《國民政府駐藏辦事處與西藏政局研究(1940-1944)》等多項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以及教育部2012年度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民國時期的康藏邊政:康藏糾紛與西康建省研究》等課題。他對藏區(qū)民間宗教信仰的調查研究,很好地延續(xù)了李安宅當年的學術路數,對其所作藏傳佛教研究也是一個很好的補充。巴登尼瑪,藏族,教育學博士,主要研究領域為多元文化與民族教育、多元文化課程理論、教育與社會發(fā)展區(qū)域比較研究等,曾承擔國家社科基金《藏區(qū)學校教育對中華民族共享文化的建設功能研究》、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汶川地震災區(qū)文化重塑與和諧社會建設研究》。他組織藏族青年學者編譯了31本兒童書籍,創(chuàng)造了200多個藏漢共享詞匯。他認為,藏區(qū)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僅僅依靠政治手段和軍事手段是不夠的,還必須建設與發(fā)展中華民族共享文化,藏漢共享詞匯的使用是藏區(qū)中華民族共享文化建設的起點。
周介銘從事人文地理學研究,在國土規(guī)劃與整治、土地資源經濟評價方面成就卓著,多次承擔國家計委、國土資源部及相關省廳下達的科技課題,曾獲國家土地管理局科技進步二等獎。丁任重是區(qū)域經濟學研究方面的知名專家,參與了四川省“十五”以來歷次五年經濟社會發(fā)展規(guī)劃的研究論證工作。他在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區(qū)域經濟發(fā)展理論與實踐研究中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提出過一些獨到的觀點,如社會科學也是生產力、區(qū)域經濟跳躍發(fā)展戰(zhàn)略、企業(yè)機體理論、區(qū)域經濟三層次結構、增長的極限等等,產生了較為廣泛的影響。 值得一提的是,四川師大多位經濟學教授對“三農問題”非常關注,承擔多項國家社科基金課題,如高林遠的《城鄉(xiāng)一體化中農民權益保障研究》,祁曉玲的《加快農業(yè)轉移人口市民化的制度及相關政策研究》、《健全黨和政府主導的維護農民權益機制研究》,杜偉的《我國農村土地產權制度變遷與創(chuàng)新研究》、《構建和諧社會視角下的失地農民權益保障研究》、《耕地保護的經濟補償機制研究》、《農村宅基地退出和補償機制研究》等,根據實地調研和國家政策導向,提出了不少具有操作性的具體政策建議,充分體現了他們學以致用、關注民生的學術立場。
四川師大與雅安市、攀枝花市、眉山市、廣安市、遂寧市等市縣簽訂了校地合作協議,還與成都市教育局、雅安市教育局、眉山市教育局等地方教育行政部門建立了戰(zhàn)略合作關系,這些舉措加強了我校與基礎教育領域的交流與互動,鞏固了我校教師教育的特色和優(yōu)勢。學校充分挖掘校內優(yōu)質教學資源,面向全省高等學校和基礎教育領域,長期開展高校青年教師崗前培訓、進修學者培訓、中青年干部培訓、系處級干部培訓以及基礎教育領域如民族地區(qū)中小學教師培訓、省級骨干教師培訓、送教下縣農村教師培訓、教育部援助四川地震災區(qū)中小學骨干教師培訓等一系列培訓活動。許多教師長期面向基礎教育和機關企事業(yè)單位舉辦專題講座和咨詢服務,在省內外產生了廣泛而良好的影響。
三治學論域:關注西南、側重本土
四川師大作為一所地方大學,自創(chuàng)辦始即有服務地方經濟社會之動機。川北農工學院創(chuàng)設之初,院長李季偉即言其動機為“造就經濟建設所需之高級人材,以圖川北農工生產事業(yè)之現代化”,使川北一帶“農業(yè)與工業(yè)科學化、近代化”。1952年以后,學校轉型為師范高校,以培養(yǎng)教師教育人才為主。1990年代,學校在繼續(xù)做強教師教育相關專業(yè)的同時,大力發(fā)展以服務地方經濟社會發(fā)展的應用型非師范專業(yè),逐步發(fā)展成為以教師教育為鮮明特色的綜合性大學。就師大學人治學所涉區(qū)域而言,除了經心注目于全局性問題外,主要關注和服務于以四川為主體的西南地區(qū)的經濟社會及文化教育發(fā)展。相當多的師大學人從不同學科對西南區(qū)域歷史文化與經濟社會進行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
就區(qū)域研究而言,“遜清末葉,名公巨卿,好談西北問題,一時風起云會,莫不以談西北為識時務之俊杰”,但是“抗戰(zhàn)之頃,各科人士皆談邊疆”,西南研究后來居上,“呈現一種空前的熱烈與緊張”,與西北研究足可等量齊觀,其原因在于“中央播遷西南,川康藏滇邊區(qū)成為中央的要屏”,人文薈萃于西南[18]1-4。不少學者都有學術興趣從西北轉到西南的轉變過程。顧頡剛先是到西北,后轉到西南,在昆明發(fā)表了著名的《中華民族是一個》,引起政學兩界廣泛關注,后在成都組織中國邊疆學會,成為邊疆研究的重要領軍人物[19]。李安宅自1938年離開北平去西北,1941年來到華西大學后,擔任社會學系主任,創(chuàng)辦邊疆研究所,其論著再也沒有離開過“邊疆”這個主題。他也成為那時負有盛名的邊疆問題專家,在邊政學界有著特殊地位,其《邊疆社會工作》突破了一些學者主張的失之粗略的同化戰(zhàn)略,形成了“以西方為榜樣的比較成熟的邊疆工作模式”[20]116。李安宅主持的華西大學社會學系及邊疆研究所眾多學者,如馮漢驥、蔣旨昂、任乃強、謝國安、劉立千、于式玉、玉文華等,都對康藏地區(qū)進行過實地研究,發(fā)表了若干論著,構成了“華西學派人類學”的主要陣容。
“關注西南區(qū)域社會”這一學術傳統,四川師大今日仍在弘揚。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的眾多學者,大多關注西南地區(qū)的政治史、民族史、學術史和社會史。“中國近現代西南區(qū)域研究”創(chuàng)新團隊凝聚了大批學者,形成了中華民國時期西南邊疆與少數民族區(qū)域社會、邊政與邊政學、駐藏辦事處與西藏政局、西部土司與新建省份、近現代西南區(qū)域交通與學術史等研究方向。王川先后在各地藏區(qū)實地調查,發(fā)表了數十篇藏學研究論文,出版了《西藏昌都近代社會研究》、《西康地區(qū)近代社會研究》等藏學論著。鄧紹輝早年從事晚清財政的現代轉型研究,近年也專注于西南地區(qū)尤其是四川的水旱災害及抗震防災史。田利軍早年主要關注中共黨建工作及根據地建設,而今對西南地區(qū)土司土官進行研究。凌興珍早年關注晚清政治及文化,近年來對近代川康區(qū)域教育和西部邊疆教育關注較多,出版了《清末新政與教育轉型:以清季四川師范教育為中心的研究》等論著。黃天華多年來關注西康建省和川康地區(qū)地方實力派與中央關系,出版了《邊疆政制建置與國家整合:以西康建省為考察中心(1906-1949)》,完成了博士后出站報告《川康實力派與抗戰(zhàn)時期的中國政治》。汪洪亮近年來關注邊疆學術史,側重點也在西南,其《民國時期的邊政與邊政學》被學界列入2014年“近代思想史方面的代表性著作”[21]。劉開軍治史學理論與史學史,近年關注四川史學家劉咸炘。以上諸位都將研究視野聚焦在了清季民國西南地區(qū)的政治史、社會史、思想史和學術史。
巴蜀文化研究早在抗戰(zhàn)時期即受到內遷的大批重量級學者關注,而今已成為川師人文社科研究特色鮮明的研究領域。四川師大巴蜀文化研究中心成立于1983年7月,重組于2000年1月,2001年被批準為“教育部省屬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基地主任段渝對西南夷政治社會演進及南方絲綢之路的研究在學界有重要影響。他率先提出并論證了“古蜀文明”、“古蜀王國”、“巴蜀古文明”、“古蜀文化區(qū)”等理念,提出了三星堆文明與商文明平行發(fā)展說、巴蜀城市起源不同模式說、巴蜀青銅文化系統說、巴蜀古文字兩系說、巴蜀文化轉型說等創(chuàng)見。
在文學和哲學領域,川師教師對西南地區(qū)也相當關注。以文學院教師承擔國家社科基金為例,鄧英樹《近代四川官話語音研究》、段從學《四十年代文學中的“大西南”形象與現代“國家共同感”的形成研究》、澤擁《法國人旅藏游記的比較文化研究》、周及徐《四川西南地區(qū)方言研究》、白浩《當代西部文學發(fā)展的身份記憶與世界性研究》、李凱《區(qū)域文化視野下的巴蜀文藝思想研究》、段渝《西部酋邦社會與中國早期文明——西南夷政治組織與文化演進研究》、房銳《前后蜀文化與文學研究》、李天道《西部地域文化心態(tài)與民族審美精神》、宋子然《三峽外遷移民在安置地社會融合與社會穩(wěn)定研究》等,不管是以歷史和文化的視角,還是從現實和時政的視角,都是以廣袤的中國西南為研究對象的。從事古代文獻與文學研究的很多老師也把研究對象集中在四川籍貫的文人學者,如司馬相如、揚雄、陳子昂、“三蘇”、楊慎等,出版了不少評傳和專著。蔡方鹿甚為宏富的著述中,有不少是專注于四川本土思想家的,如其獨著《魏了翁評傳》、《宋代四川理學研究》,合著《廖平學術思想研究》、《蒙文通經學與理學思想研究》,都是其中佳作。黃開國著述甚豐,其中《廖平評傳》、《揚雄思想初探》、《巴蜀哲學史稿》及合著的《廖平學術思想研究》等作品也將研究對象鎖定在四川的哲學家與思想家。
四川師大的教育與多元文化研究,主要也是針對西南地區(qū)。巴登尼瑪承擔的眾多項目,大多與中國藏區(qū)(尤其是四川藏區(qū))有關,如國家社科基金課題《藏文化與現代化——四川安多藏區(qū)可持續(xù)發(fā)展研究》、《藏區(qū)中華民族文化建設研究》,全國教育科學規(guī)劃項目《四川藏族地區(qū)教育資源浪費成因及對策研究》、《四川藏區(qū)義務教育課程實施問題及對策研究》,其承擔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汶川地震災區(qū)文化重塑與和諧社會建設研究》,其研究對象則兼涉漢藏羌地區(qū)。吳定初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基礎教育改革與發(fā)展、教育基本理論與應用,其學問時空浩淼,既有全國教育科學“十五”規(guī)劃課題《中國教育研究現代化研究》,也有關于羌族教育發(fā)展史的本土研究論著。顧美玲主要關注民辦教育與教師教育比較研究, 先后承擔《我國辦學體制改革及相關政策研究》、《中外合作辦學的新機制研究與實驗》、《中外民辦教育辦學模式的比較研究》等全國教育科學規(guī)劃課題,同時也將學術視野集中在中國西部尤其是四川地區(qū)的民辦教育,承擔《“入世”與我國西部中外合作辦學的研究與對策建議》、《四川民辦教育的發(fā)展趨勢與對策》、《西部大開發(fā)中辦學體制改革的研究與實驗》等重要課題,發(fā)揮了智庫作用。
謝元魯、楊國良、劉旺、王沖、李小波等教授組成的旅游與城鄉(xiāng)規(guī)劃研究團隊,近年來承擔地方規(guī)劃項目100余項,取得了豐碩成果。謝元魯主持的三圣花鄉(xiāng)紅砂村、幸福梅林鄉(xiāng)村旅游景區(qū)的策劃,被成都市委、人大、政府和政協聯合授予首屆“建設成都貢獻獎”。李小波主持規(guī)劃的凌云山風景區(qū)成為“國家級AAAA旅游景區(qū)”,中央電視臺《百科探秘》欄目以《尋找祖先的居所》為名進行了專題介紹。宋子然領銜的移民文化研究團隊承擔國家社科規(guī)劃辦、國務院三峽辦等部門科研項目12項,其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三峽外遷移民在安置地社會融合與穩(wěn)定研究》研究成果被中宣部社科規(guī)劃辦《成果要報》選登,呈送中央政治局和國家領導人參閱。
除上述研究外,經濟學、管理學領域的丁任重、高林遠、祁曉玲、杜偉,旅游規(guī)劃領域的陳乾康、李嘉、吳其付等,大量理論研究及實踐文本也多基于以四川為中心的西南地區(qū)展開。
總之,西南地區(qū)眾多的民族文化為四川師大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提供了廣闊的平臺,使學校在推動西南區(qū)域社會文化建設、推進民族教育和基礎教育發(fā)展方面形成了鮮明特色。
四學科領域:強化科際整合、關注邊緣學科
本文所謂“科際整合”,實為學界常言之“跨學科研究”。中國傳統學術具有濃厚的“通儒”取向,但近代以還,“通人之學”向“專門之學”轉變,分科治學漸成體制,但若固守學科雷池,無異于畫地為牢。以問題為導向的學術研究,往往需要多種學科的理論和方法介入。而邊緣學科又常被稱為交叉學科,是為不同學科結合而成的新學科。實踐證明,新的學術生長點往往在不同學科交叉融合中形成,不少重大科技或社會問題研究亦多為多學科學者廣泛合作參與,運用跨學科知識和方法而獲得突破的。
李安宅的學術兼跨社會學、人類學、史學、教育學、美學等諸多學科,對西南邊疆政治、經濟、社會、文教亦有論述,值得后人系統梳理。其學術視域轉換與社會變遷、思想變動有著密切關聯。他從小讀四書五經,接受儒學教育。1923年,在齊魯大學選修社會學、社會心理學和比較宗教學等課程,其學術領域自此已基本確定為社會學。其最早的著作《〈儀禮〉和〈禮記〉的社會學研究》,是一本社會學專著,雖然其理論工具是作為西學組成部分的社會學理論,但其考察對象卻是中國的古代經典。此后一段時間,他的主要精力花費在翻譯和引進人類學、意義學等相關西學,同時也在關注著變動社會中的國勢與民情(如《社會學論集》即為時評結集)。1938年后,其學術重心放在中國的社會,特別是邊疆社會。他的學術實踐,印證了社會學、人類學中國化的努力[22]10-16。
四川地處我國三江(黃河、長江、雅礱江)上游與橫斷山脈的多民族聚居區(qū),是藏族第二大聚居地、羌族唯一聚居地和彝族主要聚居地,是一個獨特的民族雜居、文化多元的區(qū)域,擁有豐富的文化資源。故多元文化研究在四川師大有著獨特的文化資源、扎實的研究基礎與悠久的歷史積淀,尤其是關于藏族和羌族方面的文明成果梳理與研究在全國居于領先地位。四川師大多元文化研究中心有三個主要研究方向。一是多元文化文明成果梳理與研究。綜合運用文化人類學、社會心理學、語言學等學科的研究方法,深入民族山鄉(xiāng)實地考察,對藏、彝、羌特色文化如民族傳統服飾、民族傳統建筑、民族傳統歌舞、民族特色食品、民族民間故事等進行整理與研究。二是多元文化交融與傳承。著重在全球化視野下,依據多元文化教育理念,探討藏、彝、羌民族文化的交融與傳承機制。三是多元文化與和諧社會建設。探討和諧社會建設中的民族認同與文化差異問題,從多學科和跨文化方法論的視角,探索民族文化轉型期的變遷與應對以及豐富的多元文化背景中和諧社會建設的原則與模式。不管是從事歷史研究、巴蜀文化研究,還是教育研究,甚至經濟研究,四川師大學者大多都對民族學、文化學理論知識有所運用。這成為四川師大學術傳統的又一個重要特點。
巴蜀文化研究中心設有巴蜀歷史與考古研究所、巴蜀文學與文獻研究所、巴蜀民俗研究所、四川移民研究所。段渝主要研究巴蜀古代文明與南方絲綢之路,李誠主要研究巴蜀文學與巴蜀神話,屈小玲主要研究中國西南與境外文明的交流與互動,房銳主要研究巴蜀古代文學,黃尚軍主要研究巴蜀民俗等等,我們從中不難看到多學科理論在巴蜀研究中的綜合運用。
馬正平和唐代興是比較典型的“雜家”,在多個交叉學科有著深入的研究。二人都是從研究寫作開始,而后廣泛涉獵到其他領域。馬正平在寫作學、思維學、美學、中國古代文論、語文教育學等領域都有深入的研究,代表性著作有《現代寫作教學原理與實踐》、《現代寫作學批判與建構》、《生命的空間:〈人間詞話〉當代解讀》等,且出版了教育部“面向21世紀課程教材”《高等寫作學引論》等數種。唐代興致力于生態(tài)理性哲學和生境倫理學的創(chuàng)建,他立足于當代人類所面臨的世界風險、全球生態(tài)危機和社會轉型發(fā)展三者所形成的存在境遇,嘗試創(chuàng)建本土化的當代新哲學,即生態(tài)理性哲學和生態(tài)化綜合方法,旨在為化解世界風險、全球生態(tài)危機和順利實現社會轉型發(fā)展提供生境化的認知、思想、方法論資源,有專著《災疫倫理學:通向生態(tài)文明的橋梁》和八卷本《生境倫理學》。
五治學路徑:文獻爬梳與實地調查相結合
正如“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學術亦然。新材料的發(fā)掘、新理論的借鑒、新方法的使用,往往能開拓學術的新天地。近代以來,西學東來,舊學新知,會通互動,學術研究之圖景驟變。盡管司馬遷做史記,就有不少材料來自實地尋索,但總的來說,古來做學問者,大多注重文獻發(fā)掘,而對實地研究不甚措意。王國維提出的“二重證據法”,在桑兵看來,“說到底所謂地下還是文獻,而不是實物證文獻,更不是用實物重建歷史”[23]11-12。文獻搜集閱讀(現今也包括利用網絡電子資源)和實地調查研究,實為學術研究之雙翼,但后者既然古來稀缺,尤為近代學人所倡導。梁啟超在《中國史敘論》中說:“近世史家必探察人間全體之運動進步,即國民全部之經歷”;在《新史學》中說:“必當合人類全體而比較之,通古今文野之界而觀察之。內自鄉(xiāng)邑之法團,外至五洲之全局,上自穹古之石史,下至昨今之新聞”,都應研究。這就要求我們在收集史料時,眼光不能僅僅瞄準廟堂之高處,而應關注社會各界,不能僅僅從故紙堆中尋找學問,而是要走進廣袤的民間,采取各種方式搜集史料,“史家所已見所未見,而各人眼光不同,彼之所棄,未必不為我之所取也”⑥。20世紀二三十年代蔚然成風的社會調查運動,更是對過去治學路線的大反動。陶孟和批評過去士人“只以模仿古人為能事”,而今一些人“又完全拜倒在西洋文明之下”[24]1-3。李景漢稱社會調查為一場“真正的革命”,“若不趕快實行科學的社會調查,不知我國何日方可達最低限度之近代國家資格”[25]1-7。此論或過于悲觀,但將國家是否“近代”懸系于是否實行“科學的社會調查”,則可見“群眾路線”的社會調查在當時中國是多么的缺乏,又是多么的迫切!
晏陽初起草的《中國鄉(xiāng)村建設學院學術綱領》指出:“置重實習力行,使學術與行動融合為一”,“造成研訓合一,以研究的結果,證驗的過程為教學的內容與方法”,其課程的設置、教學活動都嚴格按照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原則。在璧山縣建設實驗基地,開展農村社會調查,開辦農村掃盲班和平民夜校,設計大磨灘水電站,分赴江津開展撲滅蟲害,并受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委托辦理國民教育實驗區(qū),編輯大量應用教材和通用詞表,學校畢業(yè)學生許多直接參加了晏陽初領導的華西實驗區(qū)的工作[26]368。
李安宅提倡實地研究,在實踐中獲取直接經驗,在實地研究中求取學問,其代表作即為基于甘南拉卜楞寺三年調查的《藏族宗教史之實地研究》。他認為:“學問之道,在有直接經驗的人,要有脫穎而出、比較經驗、整理經驗的機會;在有傳聞或書本經驗的人,要有破除故障,實地研究,獲得直接經驗的要求與實踐。虛而復實,實而復虛,抽象而具體,具體而抽象,循環(huán)相濟,以至即虛即實,即抽象即具體的境界,才算放得下,拿得起。”[27]1-4文獻與實地工作的結合是“學問之道”,這是一種比較綜合、并無偏執(zhí)的觀點。在李安宅看來,“邊疆地區(qū)的特點乃是實地研究的樂園,尤其是應用人類學(邊疆社會工作)的正式對象”[16]8。他一度身兼華西和燕京兩校的社會學系主任(燕大后由林耀華接長社會學系),籌建并主持華西邊疆研究所。李安宅夫婦在川康地區(qū)的調查報告,廣泛涉及川西北及康區(qū)德格的土司頭人社會,對土司頭人的源流、轄地面積、管轄人口、宗教信仰以及藏區(qū)家庭、社會、生產、生活等均有詳細的考察,對民國時期川康民族地區(qū)的歷史學與人類學研究都有重要的史料價值[28]。
注重文獻爬梳本是人文社科研究的基本路徑。“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便是強調讀書要耐得住性子。四川師大古文所由屈守元倡導組建,匯聚了湯炳正、魏炯若、王文才、王仲鏞、雷履平等著名學者,學術成果頗為豐碩,如集體編著的六卷本《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曾被兄弟院校采用,《中國歷代文選》1980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后多次再版。由屈守元和常思春任主編、所內多數教師參與的《韓愈全集校注》,獲教育部第二屆人文社科研究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至于校內人文社科相關專業(yè)的不少學者,或著力于搜集、整理、考辨各類文獻,或利用常規(guī)文獻及珍稀文獻做出了富有原創(chuàng)性的研究成果,亦頗有成績,可謂人文社科研究的基本途轍,茲不備述。
注重實地調查,在今日四川師大依然有較為突出的表現。萬光治本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尤對辭賦研究很有造詣,憾于詩經、楚辭、漢樂府有辭無聲,遂倡設民歌研究所,著力于原生態(tài)民歌的采集、整理與保護。自2004年即率隊深入羌族聚居區(qū)采集羌族民歌,汶川特大地震發(fā)生后,他們又深入災區(qū)補錄。2011年,結集了277首民歌的《羌山采風錄》出版,呈現了這個古老民族的歷史、文化、思想、信仰、倫理。羌族民歌的采集、整理與編撰,實現了“文字”與“音像”、“歷史”與“現場”的永久性共存,超越了單純的音樂及文學的范疇,具有難以替代的學術價值[29],甚至被劉朝謙視為羌族的“民族志”和“云上的樂魂”[30]。
多元文化研究中心在西南建立了相當規(guī)模的信息資料與調查實驗基地,研究人員經常深入藏、羌、彝族地區(qū),收集了大量的文字、音頻、視頻和圖片資料,建立了雪域資源庫,保存與整理了大批文化遺產,在此基礎上對四川多元文化的理論與實踐作了較深入的探索。王川迄今到藏調研10余次,經歷了迤邐風光的同時,也有若干危險的愉悅險遇,其《拉薩河畔六十日》一書,以作者沿拉薩河兩個月的親歷考察為線索,全面地介紹了拉薩河流域的自然生態(tài)與人文景觀。
文學院教授周及徐多年來致力于四川方言語音數據庫建設。他起初做文獻工作,研究上古音,偏重音韻學。因聽其博士后合作導師潘悟云講到,現在研究方言語音者較少完整描寫方言語音體系,頓感振聾發(fā)聵,從此立志研究四川方言語音,開始了對四川方言語音的數據庫建立和研究的工作。其研究團隊到各個縣的方言點采錄方言語音。目前,140多種方言的語音數據庫,保存在語音實驗室電腦里。在采錄方言語音的同時,課題組也制作了四川方言地圖,目前已接近完成[31]。黃尚軍致力于四川民風民俗研究已近20年,先后投入數十萬元,在巴蜀各地采風調查,參加了300多場婚喪嫁娶、做生拜年等各種民俗活動,走訪了上千人,攝下了6萬余幅四川民俗類照片,錄下了1000余小時的四川方言磁帶及攝像帶;他每逢節(jié)假日,就外出采風,有15個大年三十,他都在田野調查的途中度過;他堅持用鏡頭和筆記錄民俗,記錄一部城鄉(xiāng)居民的心靈史[32]。段渝教授長期致力于古蜀文明研究,其承擔的國家重大招標課題都是通過實地調查,獲取大量詳實的一手資料而展開研究的。
可見,注重文獻爬梳與實地調查相結合,也是四川師大人文社科學術研究的重要傳統之一。
上述學術傳統的形成是四川師大70年來辦學不輟、學者們耕耘不止的結果,是幾代師大學人求真循理、慎思知明的結晶,也必將激勵師大學人勵志篤行、止于至善。這些優(yōu)良的學術傳統,對四川師大扎實推進人才強校戰(zhàn)略、質量提升戰(zhàn)略,為地方培養(yǎng)合格建設人才,提供了重要保障。需要說明的是,筆者對四川師大人文社科學術傳統的觀察,顯系個人不完全歸納的“抽樣調查”,或有更能說明問題的案例,尚祈高人補充指正。
注釋:
①關于四川師范大學的辦學源頭及歷程,可參見:汪洪亮《風雨七十年:四川師范大學辦學歷程》,祁曉玲主編《四川師范大學校史(續(xù)編:2003-2015)》,四川師范大學電子出版社2016年版,第1-17頁。
②因所涉學科及研究領域廣泛,囿于個人學力及閱歷,唯以個人多年觀察或有所心得之處略予闡發(fā),并多借助前賢時彥公開發(fā)表的相關學術評論及訪談,采擇其要點,以做相關論述之材料。但目力所及,難免掛一漏萬,特此說明。另外,文中涉及的所有專家,均省去“先生”、“教授”等尊稱,尚祈諒解。
③目前學界對劉紹禹研究尚少,本文對其的敘述參考其弟子王介平所作《劉紹禹生平事略》(見《中國當代社會科學家》第7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年版,第188-192頁)。
④相關情況參見:周芳蕓《高山仰止遺澤永留——記我的恩師湯炳正教授》,李成良主編《師大舊事》,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93-99頁。
⑤參看:王先梅《兩位知名學者——老驥伏櫪,獻身雪域高原》,1999年11月16日。該文后以《五十書行出邊關,何懼征鞍路三千——憶李安宅、于式玉教授》為題發(fā)表在《中國藏學》2001年第4期,發(fā)表時略有刪節(jié)。
⑥本段所引梁啟超文,可參見梁啟超《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吉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內附《中國史敘論》、《新史學》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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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凌興珍]
收稿日期:2016-03-12
基金項目:四川師范大學校史研究專項基金2014年度重點課題“時代變動與學術轉向:川師人文社科70年”。
作者簡介:汪洪亮(1976—),男,四川峨眉人,歷史學博士,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研究員,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史、邊疆學術史及大學校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G644.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5315(2016)04-00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