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澤慧劉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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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管理在香港:通過貨幣獎勵分享知識是一個神話*——與香港理工大學方識華博士的對話
□詹澤慧劉選

方識華博士(Dr. Patrick S.W. Fong)是香港理工大學建筑與房地產學系的博士生導師和香港知識管理學會副會長。他在英國索爾福德大學取得本科(榮譽)學位和碩士學位,曾獲得皇家特許測量師和建筑雜志等獎項,在英國華威商學院取得博士學位。方博士在知識管理(Knowledge Management)領域有多年的研究和實踐經驗,是香港知識管理界的資深學者,曾主持過多項科研項目,發表論文150余篇。方博士還致力于推進教育資源優化項目,他牽頭在香港理工大學的包玉剛圖書館建立了以知識管理為主題的核心文獻庫,被認為是亞洲最大的知識管理資料庫。
摘要:當前,基于互聯網的知識生產和傳播方式正在大幅度地改變著人們的學習方式和企業的管理方式,知識管理已成為教育學、心理學、管理學等多學科關注的研究熱點。如何在知識開放充裕的社會提高知識的管理和轉化效率,進而實現知識創新是知識管理的核心問題。香港理工大學方識華博士對此提出諸多富有啟發性的觀點:“知識”是知識管理的中心概念,知識管理的本質是創新,核心推動力是把常規知識捕捉出來并向潛在學習者開放,難點在于隱性知識的獲取和處理,借助知識可視化軟件可以降低隱性知識的處理難度。知識管理實現提高組織績效有兩種途徑,一是通過構筑組織文化和建立工作流程來促進組織學習和知識共享;二是通過運用教育技術,將學習過程和資源進行設計、開發、利用、管理與評價來增強學習效果。在實踐方面,香港知識管理領域經歷了三個階段的變革:從關注信息技術,到關注人力資源和企業文化,繼而轉向關注分類法和內容管理。香港設立了眾多的知識管理研究機構、團隊和獎項,為知識管理理念傳播和大型企業實踐提供了優勢和支持,專業服務公司和知識密集型公司的知識管理實踐尤為突出。未來知識管理的應用和研究將更加廣泛而深入。
關鍵詞:知識管理;理論要點;發展階段;趨勢展望;香港實踐
近年來知識管理已成為教育學、心理學、管理學、技術經濟學等學科的研究熱點,也成為交叉學科的重要增長點。目前,基于互聯網的知識生產和傳播方式正在大幅度地改變著人們的學習方式和企業的管理方式。隨著人工智能的蓬勃發展和人力資本的不斷上升,人們的學習和工作環境也在發生變化,學習型社會在迅速形成過程中。盡管人們獲取知識的渠道越來越便捷,知識內容越來越充裕,但學習和認知的過程卻反而變得更加困難。因為真正發生的學習都離不開外在知識向個體的轉化。越是知識開放充裕的社會,知識的管理和轉化要求就越高。這正是知識管理領域所需要解決的問題。香港作為一個國際化程度非常高的國際化大都市,在知識管理實踐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也是在世界范圍內知識管理領域發展較早和覆蓋率較高的城市。我們希望通過對方博士的深度訪談,了解香港學者對知識管理相關概念和理論的理解,窺視香港目前的知識管理發展現狀與趨勢。
訪談者:方識華博士,您好,首先非常感謝您接受我們的訪談。我們知道,“知識管理”的概念自90年代被提出之后,已成為許多領域和行業的討論熱點。有人認為這是一個新興領域,也有人認為這是一種集成化的方法。作為知識管理領域的資深學者,您是如何理解這一概念的?
方識華:這個訪談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因為在過去多年里,我們團隊積累了大量的信息,但卻從未嘗試過以這種訪談的形式將它全面而深入地呈現出來。我希望通過這次采訪,將我多年來所積累下來的這些相關信息或見解以結構化、富有邏輯和易于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當然,我想把關于知識管理的方方面面全部都說出來而不遺漏任何重要信息,確實很難做到,因為很多知識是基于上下文的,需要立足于具體的情境。正因為這樣,知識管理的研究才格外有趣,因為我們不僅僅是在研究信息系統,還關心人類行為與認知、以及其他個體和文化的元素。最后我會盡量根據自己所了解的向大家描繪出知識管理在香港發展的大致圖景。
雖然過去我們沒有“知識管理”這一特定概念,但我確信我們其實很早就在做這件事了。例如,在古代,老人們通過故事、民謠、歌曲向年輕一代傳遞他們的知識。這是一種將有用和關鍵的知識世代相傳的知識管理方式。妥善地使用故事和歌曲的好處在于它們很容易被記憶,而且可以持續較長一段時間。在現代,人們也常常會從自己從事的各種項目中收集信息,把它們分門別類放置在個人文件夾中,以備后用。許多公司的發展越來越依賴于各類知識,譬如專利、工作流程、管理技巧、專有技術、客戶信息、供應商信息、傳統經驗等等(Stewart,1991)。在比較微觀的方面,經驗豐富的出租車司機對某一區域的路段非常熟悉,他可以清楚地判斷在某天的某一時間段從A地點到B地點該走哪一條路可以避開交通擁擠。雖然出租車司機并沒有把這些知識記錄下來,但是已經存儲在他的腦海里,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從頭腦中喚醒出來。一個人無論從事什么工種,作為一種特定知識的持有者,都會對社會有所貢獻。如果這些知識被“管理”得好,則可以更方便共享并發揮更大的作用。現在很多GPS軟件其實就是把司機的專業知識加以編撰形成的,在人們的生活中已經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在此我想引用David Snowden的一句名言,他是Cognitive Edge公司的創始人和首席科學家,被公認為是知識管理領域的大師級人物。他曾說過“我們知道的總是比我們說出來的要多,而我們能說出來的總比我們記錄下來的更多”(We always know more than we can say,and we will always say more than we can write down)。我非常贊同這句話。
我個人對“知識管理”的界定是:一個獲取、開發、分享和有效利用組織知識的過程,是一種通過對知識的充分利用來實現組織目標的多學科方法。對于知識管理這個概念的爭論或分歧主要源于我們立足于哪個方面來看待這一概念。知識管理可以被應用在很多不同的領域和學科中,譬如教育學、心理學、經濟學、信息系統、人類學和哲學。如果從信息管理或圖書館科學的角度來看知識管理,我們會傾向于從一個更結構化的視角來看待“知識”,就像我們把圖書編入目錄或者用分類法來對事物和概念進行歸類,從而使用戶能夠便利地檢索信息。如果立足教育學或組織管理的視角,則會對行為和認知方面的問題更感興趣,譬如:為什么學習者會分享或不分享他們的知識?有什么措施可以激勵學習者進行知識的共享?等等。除了從單一的視角來考慮這一問題,我們還可以從跨學科視角來研究知識管理的理論與實踐。
知識管理在實踐上著重于組織目標的實現,譬如提高績效、競爭優勢、創新、分享經驗教訓、組織整合和持續改進。“知識管理”與“組織學習”這兩個概念有一定的重疊,但企業中的組織學習更側重于將知識作為戰略資產并且鼓勵對知識的共享,而知識管理則是推動組織學習和創新的動力。
訪談者:理解“知識管理”這一概念的核心在于對“知識”的理解,或許有人會問:什么是知識?怎么才能被管理呢?能否談談您的看法?
方識華:的確,我們首先需要澄清這一領域中一些基本概念之間的差異,譬如:數據(Data)、信息(Information)、知識(Knowledge)、智慧(Wisdom)。我想用圖示的方式來說明它們之間的差異(見下圖)。

圖 知識流向轉化圖(DIKW Transitions)
在文獻中,最常見的是把知識分為顯性知識(Explicit Knowledge)和隱性知識(Tacit Knowledge)兩種。隱性知識存在于人腦中,沒有顯化出來。然而,這種顯性知識和隱性知識的簡單二分法是存在風險的,也容易誤導人。顯性知識需要“收集”(Collecting)和“編撰”(Codification),而隱性知識則需要“聯結”(Connecting)和“個性化”(Personalization)。在很多情況下,我們容易忽視從內在的隱性知識到外在的顯性知識之間轉化所需要的動力因素。
一種更加細致可行的方法是把知識分為顯性知識(Explicit Knowledge)、內在知識(Implicit Knowledge)和隱性知識(Tacit Knowledge)三類,這是我比較認同的分類方法。顯性知識是信息或知識以有形的形式呈現;內在知識是信息或知識雖然沒有以有形的形式呈現,但可以轉化為顯性知識;而隱性知識則是在操作上非常難以轉化為有形形式的一類信息或知識。在知識管理文獻中,關于隱性知識比較經典的一個例子是:設計和制作家用面包機的工程師需要了解“動覺知識”,而獲得這一知識必須要讓工程師們與面包師合作,體驗揉面團的感覺、力度和動作(Nonaka & Takeuchi,1995)。另一個例子是騎自行車,沒有人可以通過看書來學會騎自行車,必須要親身嘗試多次,不斷試錯(譬如跌倒,調整姿勢重新騎),直至掌握一整套動作為止。德魯克(Drucker,1993)認為,知識社會中的每個組織所面臨的最大挑戰在于建立知識管理的系統實踐。組織必須準備好放棄已經過時的知識,并學會從知識庫中創建新的知識,因此知識管理需要啟用所謂“破壞性創造”的過程。
另外,知識并不一定只是成功的經驗,其實失敗、錯誤甚至一些誤差也是我們應該極其珍惜的知識。試想,一個職員在項目中犯一個錯誤會導致公司損失數百萬的經費。與其這樣,不如事先有所防范,從前人失敗的教訓中學到東西,并且培訓公司中的其他員工,以避免重復發生類似的錯誤。在美國,軍隊中的士兵們很少有機會去參加戰爭,所以他們經常采用事后報告和任務匯報的方式,讓上過戰場或參與過解決沖突事件的士兵向其他人分享他們的寶貴經驗和教訓。沒有人愿意重復犯這些代價昂貴的錯誤,尤其是在戰場或沖突事件上。因為一個小錯誤都可能是致命的,而且士兵們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去仔細思考行動之前的細節,盡管這些細節對他們而言隨時意味著生與死。
目前關于“知識”的問題引起了全社會的普遍關注。一些經濟學家把知識比喻為“新黃金”或者“新石油”,認為它是世界上唯一有的競爭性資源。因為對知識的重視,一些新的術語如“知識工人”、“知識經濟”、“知識城市”也開始涌現。正因為如此,“知識”的概念有許多討論,也存在很多爭議。雖然現在有不少國外的專著被奉為知識管理領域的經典,但大多數是從他國的背景來考察知識管理的,其中的經驗并不一定適用于中國。我想我們需要更多的中國學者,結合我們數千年的歷史發展,甚至語言文字的演變,來深入地研究中國背景下的知識管理,這可能對我們揭示中國文化背景下的知識傳播和知識流動方式有所啟示。
訪談者: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知識”的概念可以有不同的內涵:從知識的層次來看,可以劃分為數據、信息、知識和智慧;從知識的形式來看,可以劃分為顯性知識、內在知識和隱性知識;從知識的類型來看,可以劃分為正面的成功經驗和負面的失敗教訓。那么,您認為知識管理所提倡的是一種怎樣的理念?它在哪些方面能給實踐帶來啟示?
方識華:其實理論上還有更多的細分方法,譬如Roos(1997)把智力資本歸溯為兩大思想流派:戰略流派和測量流派。戰略流派強調對知識的創造和利用,以及知識和成功的價值創造之間的關系;測量流派強調對信息系統的開發,以期更有效地測量和統計傳統金融數據或非財務數據。而Hannes 和Lowendahl(1997)把隱性知識作為無形資源劃分為能力資源和關系資源兩類。能力資源被定義為個體或組織層面完成指定任務的能力。個體層面的能力包括知識、技能和資質;組織層面的能力包括客戶關系數據庫、技術流程與方法、工作流程和組織文化。關系資源則強調聲譽、關系和客戶忠誠度。以上對“知識”這一概念的理解已得到比較廣泛的采納,而且也在實踐上得到了一定的應用。
知識管理所提倡的最重要理念是:資本和財富已經不再是企業中最重要的資源,而真正重要的是企業的員工和人力資本。當一個員工退休或者離職的時候,企業就會失去這個員工所能貢獻的知識。因此,知識管理最核心的推動力就是把常規知識捕捉出來并且向潛在學習者開放,使其可以得到有效利用。雖然隱性知識通常存在于人腦中,并不容易被捕捉出來,但我們可以創造學習者相互交流的機會。在信息時代,互聯網和信息技術可以為我們進行知識管理提供很多便利。例如,在網絡上創建實踐社群(Communities of Practice)和社會網絡(Social Network)可以幫助學習者在合適的時間找到合適的人來尋求幫助。這就是為什么在知識管理領域有這樣一句名言:“你知道多少并不重要,關鍵是你認識誰”(It's not what you know,but who you know),這說明找到合適的社會網絡比你擁有很多知識更重要。因為在合適的社會網絡中,學習者可以節省從海量文獻或出版物中毫無目的地搜索信息的時間,可以更直接地從專家那里獲得有用信息。
另外需要強調的是:知識管理的形式可以很靈活。在過去,知識管理領域的人總喜歡把自己所在的企業歸為某一派別:譬如A公司采用編撰和收集的方法來實施知識管理,B公司采用個性化和聯結的方式來實施知識管理。我認為這兩種方式都是有用的,只是應該根據知識的類型來確定。譬如,在麥當勞工作的店員的流動性非常大,所以為了節省培訓時間和學習周期,麥當勞把它所有的操作性知識都寫得非常明確。這樣一來,不論是大學生,還是一個在麥當勞做兼職的全職媽媽,都可以輕易地掌握這些操作技能,有條理地工作。與一個理財顧問相比,這種編撰的方式就不一定這么有效了。因為理財顧問的工作需要依靠他在工作中積累的許多見解和經驗來為客戶提供建議,而不是單從手冊或者公司內部網絡系統就可以獲得。內部網絡系統只能捕捉理財產品的標準化信息,但顧問工作中所需要的高度職業化的專業技術則是從多年的培訓、經驗、甚至是與其他理財顧問在茶余飯后的交流中通過非正式的學習逐漸積累的。
知識管理目前已經被理想化地看作是包含了全部對組織有用的信息和知識,包括組織外部的來自銷售商、供應商、客戶等的知識,以及來自科學和學術性的社群、傳統的圖書館,甚至是從虛擬世界中所接觸到的陌生人等的知識。從這個角度來看,知識管理的概念可以延伸到開放創新(Open Innovation)、環境掃描(Environmental Scanning)和競爭情報(Competitive Intelligence)。
訪談者:知識管理的提出喚醒了許多企業對人力資本的高度重視。正逢這一時期互聯網絡的廣泛普及、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更為知識管理提供了便利。各種在線討論工具、網絡學習論壇、企業內部交流社群已經非常普遍。在個體層面,一些個人知識管理工具軟件(如Evernote、Mybase、Delicious等)可幫助個體進行規劃、思考、收集資源和整理思路;在開放層面,有向全球免費開放的edX、Coursera、FutureLearn等大型MOOC平臺;在社交網絡方面,有Facebook、微信、WhatsApp等可幫助人們進行交流和知識傳播。對于企業來說,面向不同的知識類型和知識受體,借助不同的技術手段,只要能夠對提高績效和達到組織目標有效果,都是值得推廣的。那么,您認為今天的知識管理與以往傳統的信息管理有何區別呢?
方識華:確實如此,信息技術對知識管理領域的促進和推動作用是巨大的。現在許多門戶網站都已成為企業的一個強大的受到優先考慮的通用平臺,可以整合各種信息來源,通過技術支持提供更快更好的業務決策(Delphi,1999)。在線論壇和社群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因為知識創造的來源之一是個體隱性知識的存在和將其轉化為組織知識,這關鍵在于知識型組織中的團隊合作,另一方面也取決于組織內部的交互機制。實踐社群是促進組織內部交互的有效手段,作為學習者的員工可以在社群中交流經驗,形成團隊規范等(Gore,2002)。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發展,人們已經逐漸習慣在工作、學習、生活中使用便捷有效的信息技術。曾經受限于時間和空間的學習資源,也可以通過網絡平臺(各類論壇或數字圖書館等)讓更多的人共同分享。此外,移動設備的普及也給企業和學習者提供了許多選擇,有利于打造個性化的學習模式,提高學習者的參與程度。
關于知識管理和信息管理的區別,這其實一直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因為知識和信息在許多人眼中是高度相關的兩個概念,有時候還可以替代使用。事實上,在今天的市場上,我們發現知識管理的解決方案在本質上和信息管理系統或者檔案管理系統并沒有多大差別。它們主要用來處理數據、信息或者一些顯性知識,但并沒有觸及知識管理的最關鍵部分——隱性知識。
我認為信息管理在很多方面是知識管理的基礎,因為信息可以用來創建和提煉知識,但作為學科范疇來說,它們的區別并不大。我想用下面這個表格來對這兩個概念做一個區分。

表信息管理與知識管理的區別
訪談者:與信息管理相比,知識管理難度更大,因為它需要處理的是難以復制的內在知識或隱性知識。正如您前面所提到的,隱性知識的顯性化一直都是知識管理研究的重點和難點。顯性知識能夠用文字、圖表、符號等加以表述。隱性知識存在于人腦中,不能被表述,需要在實際行動中獲得。而介于二者之間的內在知識則是隱性知識顯性化的重要突破口。借助信息技術和可視化技術,使內在知識顯性化,使學習者更好地表達他們所知道的,從而促進群體間的知識共享,這也許是一條實現知識傳遞與創新的有效途徑。目前,概念圖、思維導圖、魚骨圖、甘特圖、社會網絡分析圖等已經越來越多地被應用在各類教育和知識傳播過程中,借助Visio、Inspiration、MindMapper、CiteSpace、Meteoearth等知識可視化軟件或APP,可以對知識的體系和層次結構進行清晰表達,理順概念之間的關系,幫助學習者快速整理思路和歸納邏輯,豐富知識網絡。隨著新技術的發展,知識可視化工具會變得更加多樣,知識的呈現形式也越來越豐富。知識傳播者以更加可視化的方式展現教學內容,可以提高學習者的積極性,激活學習氣氛,減輕認知負荷,使學習者更容易接受和理解知識,從而提高教學質量。這對于遠程學習尤其是協作學習中的知識共享和創新具有非常大的促進作用。
訪談者:從1994年以來,您一直在香港從事知識管理領域的研究,見證了知識管理領域一路的發展。我們感興趣的是:知識管理在香港的發展經歷了哪些階段?現在正處于怎樣的發展現狀?
方識華:對于知識管理在香港的發展階段,一直以來學界并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今天我們來看這個發展階段的問題應該不僅僅是對這一段歷史的關注,更多是希望通過反思和總結歸納出知識管理領域各個時期的關注焦點。
第一階段:關注焦點是信息技術
信息技術是知識管理在最初階段的基本推動力。可以用這樣一句話來描述“通過互聯網獲得的知識資本”。在90年代中期,正是互聯網絡在香港開始普及的階段,信息技術得到了飛速發展。這時由領域專家提供理由(Justification)、框架(Framework)和種子(Seed)等智力資本,借助信息技術工具和互聯網絡,可以在各個組織間更有效地共享信息和傳播知識,避免重復勞動,從而以更小的代價創造更多的利潤。第一個在新背景下開展知識管理的是麥肯錫集團。它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會是一個令人嘆服的新產品。知識管理第一階段的特點在于強調通過對新技術的部署來歸納“最佳實踐”和“經驗教訓”,以及強調更有效地利用信息和知識。
第二階段:關注焦點是人力資源和企業文化
互聯網技術的出現大大推動了知識管理領域的發展。組織、團隊和部門發現他們在過去無法共享的信息現在可以比較輕易地進行傳播。然而,如果員工之間缺乏相互信任和尊重,或者沒有共同利益的基礎,則容易忽略、忽視或者無意中破壞合作。事實上,不匹配的信息技術和組織設置將會帶來“信息技術生產率悖論”的問題(Buckman,2004)。
當人們發現新技術的簡單部署并不足以有效地激勵信息和知識共享的時候,知識管理的第二階段出現了。一些學者指出:“并不是提供了技術環境就可以實現知識共享。”這種在第一階段對知識管理過于簡單的設計和對人文因素的忽視往往會導致迅速而尷尬的失敗。因此從第二階段開始,越來越多的學者從人力資源和企業文化的維度來考察知識管理。
誠然,知識管理的實現需要企業文化的相應變革,而且在很多情況下需要做出很大規模的變革。例如,企業研發部門把橙汁添加到嬰幼兒配方里,開發出一種新的嬰兒藥物。但醫藥銷售代表推銷這種藥物并不是以基本工資作為酬金,而是以銷售業績作為獎金。醫藥銷售代表在明知他/她明年的獎金將會大大減少的情況下,為什么要向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新發現呢?可見企業文化的改變對促進和鼓勵知識共享是重大而深刻的,而知識管理的內涵在這一階段也已遠遠超過了信息和知識的結構化和易得性。
認識到這一點以后,知識管理業界出現了兩個主流的研究主題:一是Senge提出的學習型組織(Senge,1990),二是Nonaka和Takeuchi提出的“隱性”知識的發現和培養(Nonaka & Takeuchi,1995)。這二者都不僅僅強調知識管理實現和應用的人為因素,還包含了知識創造、共享和交流。第二階段的標志詞是“實踐社區”。從第一階段向第二階段轉變的標志是,人力資源學者取代信息技術專家,成為知識管理領域研討會上人數最多的一支隊伍。
第三階段:關注焦點是分類法和內容管理
知識管理第三階段的發展來自于對知識內容重要性的認識,尤其是對內容可獲取性的重視。除此以外,還有對內容的安排、描述、結構等重要性的發現。如果對知識管理第二階段的描述是:“只有能用上它,才是好的”(It's no good if they don't use it),順著這個思路,那么對第三階段的描述則應該是“只有想用的時候能找到它,才是好的”(It's no good if they try to use it but can't find it)。第三階段的標志詞是“內容管理”(Content Management / Enterprise Content Management)和“分類法”(Taxonomies)。目前許多組織部署的知識管理策略是依賴知識分類法來進行的。譬如把組織內部的知識劃分為產品設計、成本控制、機器維護等。每一類知識又有下屬的各種子知識領域。
不同的知識組織會采用不同的知識管理策略。事實上,一些公司在嘗試一種策略后,如果發現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那么他們也會轉變策略,或者在實施過程中結合多種策略。從我個人的角度看來,知識管理策略主要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是以人或過程為導向的知識管理方案(People & Process-Oriented KM Initiatives);二是以技術為導向的知識管理方案(Technology-Oriented KM Deployments)。
訪談者:知識管理領域經歷了這三個重要的發展階段后,您認為今后有哪些熱點問題是香港學者普遍關注的?有哪些問題您認為是亟待解決的?
方識華:我想有幾個熱點問題是目前許多學者都很關心的,譬如社會媒介、內部網絡、專家推薦系統、數據挖掘、大數據、物聯網、智慧城市等。事實上這些研究熱點和每個學者的背景和興趣有關。我主要關注以下一些尚待解決的問題:(1)人們在實踐中為什么會犯錯誤,他們是怎樣出錯的;(2)以實踐共同體或虛擬社群來促進學習者的知識共享;(3)個人知識管理,尤其是組織內部在個體層面上的知識管理,個人怎樣進行非正式學習;(4)社會性的知識管理,例如在災難多發性城市怎樣應用知識管理來做應急準備;(5)知識城市,例如怎樣通過城市的空間設計來鼓勵創新和知識創造;(6)知識化的工作和學習空間,實體空間的設計是怎樣影響知識的共享和創造的;(7)首席執行官怎樣應用敘事和講故事的方法來傳達重要的組織文化;(8)各領域的專業人士(如醫生、律師、工程師)是怎樣學習、思考、工作和做決策的;(9)民族文化對人們學習、分享和儲存知識的影響。
訪談者: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相比,您認為在香港實施知識管理存在哪些優勢和劣勢?
方識華:在優勢方面,首先,香港有非常多的大型跨國企業,他們的高級管理人員比較容易接受知識管理的理念和方案,這使得知識管理容易在這些組織中引入。然而,另一方面,中小企業和家族企業在這方面往往會遇到一些困難,因為有些人可能會認為他們的組織小,知識可以很容易擴散傳播,所以他們看不到實行知識管理的必要性。對于家族企業來說,他們有時會傾向于囤積自己的知識,以防止家族之外的人有收購他們的商業秘密的途徑。
其次,由于香港是一個國際化程度很高的城市,東西方文化交融。人們很容易通過書籍、講座或研討會來獲取新的管理理念。此外,還有專門的知識管理專業協會如香港知識管理學會(HKKMS)、知識管理發展中心(KMDC)和其他一些專業協會(如會計師協會、律師協會)等也在積極推動知識管理,這使得知識管理得以更快地傳播。
再者,許多大學也在積極地向學生傳播知識管理的理念。不難發現,知識管理由當地的教授或海外歸來的教授進行授課,這種開放式的“異花受精”也讓香港和海外之間的知識管理實踐能夠更好地取長補短,相互融合。
在劣勢方面,主要是從文化的角度來考慮。過去有一些研究發現,西方人比東方人更愿意分享他們的知識。東方人通常需要在確定他們的知識和建議是101%正確的時候,才會向別人分享。幾年前,我們經歷了經濟衰退和失業潮,許多人更傾向于儲備自己的知識,因為擔心一旦向同事或其他人公開分享知識,他們的公司就不再需要自己了。還有人認為,通過提供貨幣獎勵,人們會更加樂意公開分享他們的知識,其實許多研究都證明了這只是一個神話。事實上,在大多數時候,知識共享并不能通過貨幣獎勵來達成,而專家或同行的認可更為有效。
另外,一些企業擔心投入大量資金來建立IT系統而最后不能取得好的效果。還有些公司認為如果編撰了他們的內部知識,工業間諜會竊取知識和復制他們的成功,使其失去競爭力。由于知識管理強調的是人性化的方法,組織需要三思而后行,不應該欺詐員工,而應該給予員工更多的尊重,這樣他們才能夠為組織創造真正的價值。
訪談者:香港有哪些影響力較大的知識管理方面的研究機構或研究團體?能否為我們大致介紹一下?
方識華:在香港從事知識管理研究的人其實不少,但主要是以個體形式分布在各個部門,譬如管理學院、公共政策學院、信息系統、醫療保健、建筑和房地產系統等。如果沒有足夠的人員和資源來成立獨立的研究中心,往往就會欠缺群聚效應。目前香港最具代表性的知識管理研究小組設立在香港理工大學。最初建立的時候被命名為“知識管理研究中心”(KMRC),而后更名為“知識管理和創新研究中心”(KMIRC),以反映知識管理作為創新的先決條件這一日益增長的趨勢。我們相信如果能夠把知識管理的常規工作做好,企業才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來進行創新,否則我們只能把時間浪費在犯同樣的錯誤和不斷改正錯誤上,而不是持續我們所取得的成功。目前,知識管理的研討會幾乎每個月都有,而且分布在全球各地。
此外,還有一些廣受香港學者關注的知識管理論壇:澳大利亞的知識管理公共論壇(ActKM)、加拿大聯邦政府的知識管理論壇(IKMF)、國際化發展實踐者論壇(KM4Dev)、全球知識管理和實驗室信息系統專業人員開設的知識管理論壇(KM-Forum)以及一個3000多會員組成的知識管理專題Linkedin Group——Knowledge Managers。
知識管理課程一般在商業管理、信息系統、管理學、圖書館和信息科學等領域開設。近幾年來,一些其他的學科也開始關注知識管理的問題,其中包括信息與傳媒、計算機科學、健康保險、法律、公共政策等。目前,許多大學也開設且可以授予知識管理的理學碩士學位。此外,知識管理類的課程在許多學位項目中也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或作為一門獨立課程向學生開設。在香港理工大學,我們在工業與信息工程系開設了一個很受歡迎的知識管理理學碩士學位項目。注冊參與的學員來自于各行各業。與各種不同專業背景、不同思維方式的同學相互交流,對每個學員來說都是一種非常有趣的經歷。
目前,香港的許多大公司、公共機構和非營利組織都致力于集中資源進行內部知識管理,通常是作為企業商業戰略、信息技術或者人力資源管理等部門的一部分。在香港的一些著名案例包括醫院管理局、中華電力、地鐵、香港警務處、國泰航空和許多大型專業服務公司(如會計和法律公司)。自2008年起,我們每年都設有“香港最受贊賞企業知識獎”(Hong Kong Most Admired Knowledge Enterprise Award,MAKE)。這一獎項從2011年開始擴展到中國大陸。設立這一獎項的目的不僅在于表彰知識管理領域的貢獻,還在于讓公眾關注到在知識管理實踐中表現出色的各種組織機構。多年來,這一獎項獲得了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知識產權署、專業、商業和工業協會的持續支持。不同領域的行業和組織機構(包括政府、公用事業、建設、餐飲服務、酒店、制造、會計、制藥、通信、非政府組織等)都被納入香港MAKE獎的評選范圍。加入這一全球性的知識管理獎項可以將地區性組織的知識管理水平提升到國際標準。香港警務處作為獨立性運行單元于2013年獲得了香港境內第一個全球MAKE獎項。
1.2.2 體質健康標準測試方法 各項指標測試方法嚴格按照《國家學生體質健康標準》、學生體質健康網相關規定執行,測試工作由校體質健康測試中心組織安排,測試人員上崗前均認真學習測試指南,并進行了測試培訓,嚴明測試紀律,強調測試安全。同時,自2016年起,體質測試儀器無論是維修還是添補均全部產自廣州華夏匯海科技公司,從而確保數據測試的信度。
訪談者:據您所知,香港有哪些行業和企業對知識管理這一塊做得較好?他們怎樣在本領域推動知識管理的成功實踐?
方識華:在香港,專業服務公司(Professional Services Firms,PSFs)和知識密集型的公司(Knowledge-Intensive Firms,KIFs)在知識管理這一塊是做得比較好的。因為他們的服務和經營活動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專業知識。例如,會計、法律、設計、工程咨詢、管理咨詢、研發這類公司,他們主要關心怎樣在其他組織的業務流程中提供知識密集型支持。因此,他們的就業結構偏重于律師、科學家、工程師、建筑師、會計師和其他專家或專業人士。這些公司要么是直接向客戶提供信息或知識,要么是用他們的專業知識來生產出可以促進客戶活動的服務類產品。
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統計處每兩年會做一次題為《香港作為知識經濟實體:統計的視角》(Hong Kong as a Knowledge-Based Economy - A Statistical Perspective)的報告。這份統計報告從2005年開始,最新版本是2015年,旨在從不同角度描繪香港邁向知識經濟實體的發展歷程。報告的分析框架包含四個維度的統計指標:信息和傳播技術、人力資源開發、創新體系、商業環境。在2013年,全香港就業總人數的16%都集中在知識型產業(Knowledge-Based Industry,KBI),KBI的增加值占GDP的比例已經達到25%,可見KBI的貢獻占了香港經濟總量的四分之一。這也是香港政府會大力投資教育來產生人力資本,企業把知識、創新和研發作為最高度重視的競爭優勢的原因。
訪談者:在互聯網絡高度普及、全民參與的開放式環境下,全球化大數據得以共享,您認為將來知識管理會沿著怎樣的趨勢繼續發展下去?
方識華:我認為知識管理可能會有以下三個發展重點:
第一,影響我們工作、學習、與世界互動的新技術:包括信息和通信技術、社交媒體和人工智能技術。在新技術的支持下,知識管理會更加智能化和自動化,內在知識的可視化也會更加容易實現。全球的學習者可以更靈活的方式進行異地的知識共享和管理,社會化的網絡互動也會更加頻繁。
第三,與全球化和復雜性相關的、可能增加知識管理在企業中戰略地位的結構性工作。其中包括大數據、物聯網、智慧城市等。未來“知識管理”這個詞也許不會像今天這樣使用頻繁,但我們相信,知識管理的本質是創新,而創新是國家經濟發展、組織和企業發展的主要驅動力,必將得到更廣泛和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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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ledge Management in Hong Kong: Let Knowledge Fully Create Value for the Organizations——Dialogue with Dr. Patrick S.W. Fong from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
Zhan Zehui, Liu Xuan
Abstract:Currently, while the internet-based knowledge production and spreading method is dramatically changing the way of learning and the enterprise management, knowledge management has aroused a lot of attention in the field of education, psychology, management science and other multi-disciplinary research. How to improve the efficiency of knowledge management and knowledge transformation in the knowledge-open society, and hence to realize knowledge innovation, is becoming the core of knowledge management. Dr. Fong from 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 put forward many inspirational views. "Knowledge" is the central concept of knowledge management, and innovation is the essence. The core driving force is to capture common knowledge and then to open it to potential learners. The difficulty lies in the tacit knowledge acquisition and processing. However, with the help of knowledge visualization software, the processing difficulty of tacit knowledge can be slightly brought down. There are two ways to improve organizational performance by knowledge management: the first one is through the organizational culture construction and the work process establishment,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organization learning and knowledge sharing; the other one is through the use of education technology, to design, develop, utilize, manage and evaluate the educational resources and process, in order to enhance learning effects. Moreov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actice, Hong Kong has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 in the field: the focus of knowledge management has shifted from information technology, to the attention of human resources and enterprise culture, and then turn to taxonomy and content management. There are many research institutes, knowledge management teams and relevant awards set up in Hong Kong, providing advantage and supports for the spread of knowledge management idea and large enterprise practice. The knowledge management in professional services companies and the knowledge-intensive enterprise have the best practice. The application of and research into knowledge management would become more broad and deep in the future development.
Keywords:Knowledge Management; Theoretical Key Points; Stage of Development; Trend and Forecast; the Practice of Hong Kong
收稿日期2016-01-15責任編輯田黨瑞
作者簡介:詹澤慧,博士,副教授,華南師范大學教育信息技術中心(廣東廣州510631);劉選,編輯,四川廣播電視大學《現代遠程教育研究》編輯部(四川成都610073)。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青年課題“在線討論中的動態知識共享機制研究”(CCA130137)。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195(2016)02-0018-09 doi10.3969/j.issn.1009-5195.2016.0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