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勇
知漢與尋秦——隸書研究與創作隨感
吳勇
隸書在諸體中處于文字發展演變及筆法創變的樞紐地位,上溯于篆,下啟真行草。隸書變于先秦,而爛漫于秦漢,至有清而復興。于秦漢銘刻探究體式,于簡帛尋求筆法,系統梳理秦漢,為今天的創作提供源泉,是為正路。
書體流變;隸變;簡帛;銘刻;筆法
隸書是筆者這幾年觸摸比較頻繁的書體。
九華美術館邀請筆者于9月舉辦一個個人書法展覽,并希望書體為隸書,甚合筆者之意,正好借此將隸書臨習與創作的思考做一梳理。
隸書在諸體中處于文字發展演變及筆法創變樞紐地位,上溯于篆,下啟草行真。先秦篆書時代即已發出隸變,而隸書爛漫于秦漢,其后魏晉接其余緒至有清而復興。學隸通常由漢入,是為正路。
南昌海昏侯墓發掘吸引了很多人眼球。作為書法工作者,最關注的當然是其中的簡牘,從發表的出土文物圖片看,海昏侯墓出土簡書風與北大西漢竹簡接近,那筆墨的靈動鮮活仿佛墨跡未干。學習書法,首先要從歷代經典作品中汲取營養、學習規律,經典作品的意義還在于,其中的亮點為今天的創作提供了思路、借鑒和源泉。秦漢作為隸書發展的重要時期,留下了大量鮮活的隸書資料,隸書之美,美在渾樸與博大,美在兼收與包容,以漢碑為例,可謂一碑一美,各美其美;細觀漢碑,可謂風格各異,寬廣的審美視角,大度包容的筆墨語言,處于各體中樞的獨特地位,構成了隸書宏大而多變的藝術語言。過去很多人學隸書首先關注碑版銘刻,是因為漢碑多立于莊重場合,書風嚴謹正大,代表了當時官方的主流風格。回顧隸書學習的路徑,大體先是從《史晨碑》《乙瑛碑》《禮器碑》等平正樸茂一路漢碑入手,旁及《石門頌》《楊淮表》等以圓厚渾穆為宗的碑版及《西狹頌》《張遷碑》《鮮于璜碑》等方正奇崛一路。“透過刀鋒看筆鋒”,隱約間窺到的隸書與篆書間筆法所具有的某種不可割裂的淵源,又使筆者將眼光上溯甲骨、金文、小篆。沒有了篆書筆意的隸書是缺鈣的。篆書,既是隸書書體的淵源,又是筆法的本源所出,但僅僅停留在篆書筆意是不夠的。推動隸書枝繁葉茂、本盛木榮的,是隸變,是由篆而隸的一場革命。
革命是漸進的、厚積而薄發的,在某個節點是爆發式的。道路漫漫的隸變,并非如史書說的源于秦代書同文之后的小篆,而是更為高古詭異的大篆。源頭尊貴而復雜。春秋戰國以來文字的紛繁復雜百花齊放,更是注入隸書天地的千萬條河流。隸變是復雜而熱鬧的。早期由篆而隸的產物,猶如帶著南腔北調各地方言鄉音的豪杰們濟濟一堂的群英會。關于隸書之隸,越來越多的人感覺到,它并非因為奴隸,或者“徒隸之人”發明創造,或者涂抹,而是因為隸屬于高居廟堂的官方正體文字——篆書,并逐步取代了這種高古難辨不便書寫傳播的古文字,成為當時,乃至今天依然在大量使用的今體文字。
地不愛寶。隨著各類文物資料的陸續發掘面世,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金石、簡牘、縑帛等的各類由篆而隸的實物資料異常豐富繁多,其中也包括我們比較多見的周秦以來的戰國秦漢石刻文字,而更豐富的當然是戰國以來至秦漢的簡帛書跡。
秦漢簡帛實物比想象的小得多。曾見過尹灣、張家山等一批簡牘實物,大多字極小,而書寫的流暢古雅、用筆的生動多姿、氣息的醇厚高古毫不遜色。秦漢人書之竹帛惜墨如金,大抵因為帛貴而竹木又笨重,故這些墨書字跡原件皆字小如粟米,與今人動輒以巨筆作大篇幅“簡”書自不可同日而語。即使到了漢末魏晉由隸而楷,簡牘與傳世法書中可信的依然是帶有隸意的古樸的小楷,而非大字楷書。這與書寫工具及載體有密切關系。當然,東漢后期造紙術得以改良,至東晉官方正式廢簡代之以紙,紙張在書寫中大量推廣普及。這與二王的崛起,真行草書的大興,帖學地位的建立,都是有密切關聯的。反觀秦漢時期銘刻實物,并非我們想象的每每擘窠大字、榜書題壁,其實和后世銘刻相比,字多不大。所以即使是寫漢碑,也沒必要動輒下筆作徑尺大字。古書跡字雖小,卻神氣俱在,即使用今天的技術放大看來依然神完氣足。
練習隸書最常寫的漢碑屬于刻石。當然,即使是秦漢的這類“大字”隸書與北朝摩崖及當代榜書比起來,那還算小字,但相比上述先人留下來的簡帛墨書等日常書寫文字,算是當時的大字了。銘刻與墨書既有關聯,又有筆法、風格的差異。這兩類書寫的聯系與區別,是本人這一段時間琢磨比較多的。先寫漢碑容易先入為主,后得見漢畫像磚題記文字,字比較小而率意,開始想秦漢人書寫隸書的本真狀態是什么。20世紀60年代《蘭亭》論辯涉及“銘石書”“行狎書”的問題,實際上筆者以為要考究隸書筆法,也應對秦漢的“銘石書”“行狎書”進行系統梳理。不同的寫法似可因適用于不同場合、不同書寫心態而有所區分對待。20世紀以來,簡帛書跡在大江南北多有發現。其中長江流域文化源遠流長,湘楚獨有的爛漫氣息在秦漢的簡帛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現。自有今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氣息。其面目各異、特征鮮明,結字偏于篆法的古樸,用筆相間于篆隸,這樣的混生兒增加了我們想象的空間,不失為探索隸書創作的一條途徑。而戰國秦至西漢的篆隸相雜的這些竹木縑帛上的墨書資料,它們與方正古厚的碑刻隸書面目各異。是否可以把它們理解為隸書中的“帖學”系統?而寫在縑帛上的馬王堆帛書簡直可以說是漢代的《蘭亭》。
每個書體在其繁榮時期是有其獨特的氣場和話語體系的。反思我們今天的自己的隸書創作,在諸多現代化了的隸書面目中,我們看到的更多可能是臉譜化的因因相襲,洋涇浜式的筆墨語言,進而克隆、轉基因、變異,習氣日重而去古日遠。與我們似乎已經熟視無睹的傳統相比,今天缺什么?——缺在秦漢語境下的純正的篆隸筆墨語言,缺對數以千萬計的秦漢隸書實物資料的深切研讀與體悟。怎么辦?沉下心來,回歸秦漢,夢想秦漢,追撫秦漢。神游于秦漢筆墨語境而不“隔”,如果套用當今熱門詞——“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那還是本本分分地“知漢”“尋秦”去吧。
知漢,《桃花源記》有“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句,反其意用之。寫隸書求氣厚格古,大體在漢代乃至漢魏晉文字縫隙中找尋訊息。
尋秦,借用黃易大俠小說名《尋秦記》,意在寫隸追本溯源欲窮其林需尋秦,尋找秦的神秘詭異雄闊霸悍,在秦乃至先秦古隸文字中尋求隸變之端倪。
知漢,然后尋秦,既是學隸的底線,也是登堂入室的坦途。去年得機會赴荊州,到孝感臨云夢大澤,觀睡虎地秦簡、印臺漢簡等諸多簡牘。此前有寶雞之旅得見先秦青銅器物,是謂尋秦;又到臨沂,看到《銀雀山漢簡》,至曲阜登泰山撫《禮器》張遷《衡方》諸漢碑并觀四山及經石峪摩崖,近到海州觀《尹灣簡》及諸刻石,是謂知漢之旅。受此啟發,大致可以用這個思路梳理一下筆者的隸書學習與思考。
展覽結束了,越發覺得面對經典,所有的探索與嘗試才剛剛起步。王羲之《蘭亭序》云:“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在書法歷史長河中,今天的我們有著古人無法比擬的優越條件,傳承優秀書法文化,在經典中汲取營養,為今天的創作提供不竭的源泉和動力,讓今天的新“隸變”成為書法史上的一座新的高地,在書法歷史長河中留下今人的一筆,也許是這一代書法人的夢想。
J292.1
A
1005-6009(2016)56-0020-02
吳勇,南京林業大學(南京,210037)化工學院黨委書記,江蘇省書法家協會理事,江蘇省青年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江蘇省直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江蘇省硬筆書法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