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思·杜彭特爾
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正在巴黎的共和車站等火車,一個陌生人走了過來,問我:“我們是不是可以多了解一下對方?”
“好啊!”我回答說。
他一下子僵住了,就好像被車前燈晃到的一頭鹿一樣。“真的?你真的同意?”他笑了起來,“我還真有點不習慣!”
說實話,我也不習慣。
你瞧,我決定要做一個為期兩周的試驗:我要對跟我搭訕的每一個陌生人說“好”,并跟他們交談。我想摸透他們的想法,弄清他們是誰,了解他們這種搭訕方式是否有效,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們是否明白大多數女性除了感到不安之外,更多的是對他們這種做法的反感。
當然了,我也會保留說“不”或者對任何讓我感到威脅的人不予理睬的權利。聽從腦海中的警告聲是非常重要的,一旦感到不安(超出與陌生人閑聊時那種局促范圍的不安),就要及時抽身——即使和你交談的人一再告訴你一切正常。然而,車站這個男人并沒有觸發任何警報。
于是,我們開始閑聊起來。那種感覺怪怪的。我像一根路燈柱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他則雙手交握坐在一旁的一把小椅子上。“我喜歡巴黎,因為你們女士總是穿著漂亮的粉色裙子。”他告訴我說。通過幾句不大自然的交流,我得知他來自皮卡第,喜歡打籃球。他看上去很正常,可是當我告訴他我的年齡之后,我們之間的閑聊馬上陷入了僵局。
“什么?你29歲了?我不信。”他說道,語氣很是失望。很顯然,他對我的興趣正在迅速減弱,為了恢復談話氣氛,我只好開始拼命尋找話題,隨便問了一些問題:“做運動員辛苦嗎?你是從皮卡第什么地方來的?你喜歡……嗯……東西嗎?”這會兒,他已經開始用“一詞答案”來敷衍我的問題了。這太折磨人了。
“不強留你和我聊了,朱迪思,你的男友肯定在等你呢!”他終于結束了我們之間的談話。接下來的兩分鐘里,我們一言不發地站在對方旁邊,等待火車。那簡直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兩分鐘。火車終于進站了,我邁步走進車廂,戴上耳機。我看到他選了一個離我盡可能遠的座位,坐了下來。
“對一切說‘好”的歷險就這樣痛苦地開始了,可我不能半途而廢。我相信,年齡絕不會阻礙所有向我靠近的街頭搭訕男的腳步。
第二天,我滿身大汗地跑步回家,正拿鑰匙開門時,一個男人走了過來。
“愛好運動,親愛的?”他問道。
“盡力而為吧!”
他看上去40多歲,穿著一件淺棕色大衣——一張典型的“父親臉”。
“很不錯嘛!我是說……你這身材……嘖嘖!不錯不錯。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說著,他開始在自己的胸前揉捏,嘴唇也噘了起來,“要是我夠勇敢,我很想問問我能不能……嘿嘿,你如果想要錢的話,我這里有的是!”
這個男人就是我保留“說‘不的權利”的原因。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不過,我還是強忍著怒氣,盡量保持禮貌而堅定的態度。
“不能!”我說,“我只想回家,你讓我感覺很不自在。”
“噢,你是不是應該說你對自己的身材不自信呢?”他回答。
我走進屋子,狠狠地甩上房門。每個女人都碰到過像他這樣的討厭鬼。不過所幸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這類變態的吸引力逐漸減弱。14歲至18歲那幾年,我簡直就像是一塊專吸變態的磁鐵。那些變態會叫我去旅館,或者一邊盯著我一邊做下流的動作。更讓我感到羞辱的是,有些人甚至會當著我媽媽的面極盡無恥。青少年時期的纖弱特質肯定是吸引這些家伙的一部分原因。
撇開這個混蛋不談,試驗還要繼續。
我遇到的第二個搭訕男叫亞辛。他是個阿拉伯人,兩周試驗期間,接近我的男人大多都是阿拉伯人。我特別提到這一點是因為我不想給那些持有種族偏見的人更多的談資,不過我說的是事實,而且,我用這個來作為跟亞辛交談的開場白。“噢,是嗎?很多阿拉伯人來跟你搭訕?那大概是因為阿拉伯男人對女人有更好的品位吧!”他笑著告訴我。
可以毫不遲疑地說,亞辛是我在試驗過程中遇到的最有魅力的一個男人。我和他坐在貝爾維爾公園一條銹跡斑斑的金屬長凳上,整個巴黎的景色在我們面前鋪開,那一刻,我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進行一場社會學試驗。
更何況,亞辛長得性感極了:焦糖色的皮膚,長長的黑色睫毛——看上去好像涂了睫毛膏一般。他的搭訕也比其他人更為獨特。他徑直走過來,問我要不要吸一根大麻煙卷。“我在戒毒,不過我倒很樂意抽根煙。”我撒謊說。
我們周圍有很多人——嬉戲的孩子、游客等等,所以我感覺很安全。我甚至感覺很開心。于是,我接過他手里的煙吸了一口。亞辛說他住在一個叫萊利拉的小鎮上,位于塞納-圣但尼省。他告訴我他從來沒有在街頭跟女孩子搭訕過,只有“在特殊情況下,遇到一個像你這么漂亮的女人時才會破例”。這聽上去就是一句諂媚的話,不過……我也不會認真啦!
“我打算穩定下來,組建一個小家庭,買一棟像我父母家那樣漂亮的房子。我覺得這種想法很正常,我年紀不小了,今年已經30歲了。”他承認說,他認為自己不會在街頭遇見自己的夢中人,但又覺得很有意思。有的時候搭訕很成功,有的時候會碰一鼻子灰。
“我相信好多女孩會對這種街頭搭訕的行為表示反感。一些男人真的不懂得尊重人。但是我覺得自己理解得更為透徹一些。你瞧,我的前女友總是抱怨‘討人厭的家伙跟他搭訕,可沒人理她的時候,她也會抱怨,因為那讓她覺得自己不漂亮。真的!”
聽亞辛談論男女關系的復雜性一點都不討厭。他笑聲朗朗,語調興高采烈。我真為他的健談而感激,因為這樣就避免了冷場的尷尬。他沒有問我很多有關我工作的問題,而是對小的細節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比如說,我的腳是不是因為穿高跟鞋很疼,我喜歡什么樣的運動。我想這大概就是和他在一起我會感到如此放松的原因吧,他真的是有很多話題。我們聊了整整40分鐘,臨別前又互吻面頰,我甚至把電話號碼給了他。
再說說我遇到的其他搭訕男。一了解到我的職業是記者,他們與我談話的氛圍馬上就變了。一個周二的晚上,我正坐在一條長凳上等待朋友,一個名叫阿卡杜勒卡里姆的男人走到我面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請別告訴我你正在等男朋友,求你了!”我被逗得笑了起來。他23歲,住在圣但尼。不幸的是,我沒法再了解到更多的信息,因為我剛告訴他自己的職業,他就剎住了話頭。
“噢,真的?你是一個記者?也就是說,你是一名共濟會會員了?別撒謊了。你就是共濟會會員(注:共濟會是一種帶宗教色彩的兄弟會組織,也是目前世界上最龐大的秘密組織)。或者,你爸爸是?”我試圖跟他解釋,其實大多數記者并不是兄弟會組織成員,可是他根本聽不進去,我也只好閉上嘴巴,結束了這場談話。
第二天,在索邦大學外,我遇到了兩個學生。當時,我正坐在臺階上,他們走過來問我想不想跟他們去喝點啤酒。他們兩個——歷史和政治研究專業的學生——對我的欣然應允感到萬分驚訝。又一次,當我告訴他們我是一名記者之后,聊天氛圍馬上發生了變化。“你正在給VICE雜志寫稿子?我只讀國際類報刊,它們的內容要好多了。《世界報》是右翼報紙,更別說什么《解放報》了。”其中一個學生說道,他的同伴點頭附和。
喝完啤酒后,其中一個學生坐公交離開了,我則和另一個學生一起走到火車站。我們沒什么可聊的,所以一路上,我都局促不安地笑著。他一直咕噥24小時新聞頻道有多么無聊,簡直是“情緒獨裁”,“一整天播放的都是同樣的畫面”等等。盡管明知道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火花,臨分手前他還是拋出一劑“釣餌”。上帝保佑他。
“想去我那里嗎?我就住在附近。我們會更加……”他停住了。我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等著看他到底會怎樣鼓足勇氣,說出下面的話。如果我心存善意,我本可以微笑著表示我明白他的意思,或者不等他說完就輕聲拒絕。我甚至還可以假裝沒聽懂,然后突然大叫一句“天哪,我要遲到了!”來就此脫身。可是,我一點都不善良,看到他拼命找詞的樣子,我甚至感到有那么一點幸災樂禍。
“更加……更加……唔……我那里更安靜一些。”他終于說完了。
你大概猜到了,我禮貌地謝絕了他的邀請。
“那你為什么要跟我們喝酒呢?”離開的時候他低聲說,“不管怎樣,朱迪思真是個淫蕩的名字!”
那句話他說得可是毫不費力。
[編譯自英國《V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