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縣級市的生態賬本

趙慧

作為一座自然資源富集的城市，阿爾山的生態家底到底有多厚？

此前，沒有人能準確計算出來。

地處大興安嶺林區腹地的內蒙古阿爾山市，是我國北部邊疆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2014年，這座邊境小城曾因習近平總書記的到來引起外界關注。

長期以來，由于工業基礎薄弱，阿爾山的經濟發展一直不盡如人意。2015年，全市GDP（地區生產總值）僅16.8億元。 2015年5月，阿爾山市被中國綠發會、中科院生態環境研究中心、世界自然保護聯盟中國代表處，以及其所在的內蒙古興安盟，確定為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核算試點區。

根據核算，阿爾山2014年的GEP為534.94億元，為當年全市GDP的35倍。差異如此之大，“GEP評估結果表明，阿爾山市生態效益巨大，在保障區域生態安全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阿爾山GEP核算試點工作負責人之一，中國科學院生態環境研究中心黨委書記、副主任歐陽志云說。

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是指生態系統為人類福祉和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提供的最終產品與服務價值的總和。作為他們開展GEP核算的第一個縣級城市，過去一年，歐陽志云團隊多次前往阿爾山調研，在當地林業、農牧業、水務、旅游等多部門的配合下，阿爾山這座小城的生態賬本日漸清晰。

GEP是 GDP的35倍

阿爾山是典型的森林城市，轄區72.7%的面積被森林覆蓋，濕地、草地、灌叢等構成了阿爾山主要的自然生態系統。在7408平方公里的轄區面積上，除5373.16平方公里森林外，濕地面積為833.81平方公里，占11.3%；草地面積為621.14平方公里，占8.4%；農田面積為263.53平方公里，占3.6%。

在阿爾山，歐陽志云團隊建立了該市生態系統生產總值核算指標和技術規范。阿爾山的生態系統生產總值核算指標包括3個一級指標、17個二級指標，3個一級指標分別為產品提供、調節功能和文化功能。

在17個二級指標中，產品提供包括農業產品、林業產品、畜牧業產品、漁業產品、水資源、生態能源及其他；調節功能包括水源涵養、土壤保持、洪水調蓄、防風固沙、固碳釋氧、氣候調節、大氣凈化、水質凈化、病蟲害控制等9個指標，文化功能則只有自然景觀一項指標。

“由于不同地區的自然生態環境不同，設立的二級指標會有所不同。具體到阿爾山，其特有的生態資源在水源涵養、土壤保持、防風固沙等方面的調節功能表現突出。”歐陽志云說。

經過測算， 阿爾山2014年的GEP總值為534.94億元，其中，產品提供15.29億元，占2.9%；調節功能472.55億元，占88.3%；文化功能47.1億元，占8.8%。

不難發現，阿爾山生態系統的產品提供和文化功能占比并不大，這與阿爾山的經濟發展程度密切相關。但是，該市生態系統的調節功能非常強大。例如，在水源涵養方面，阿爾山的生態提供通過結構和過程可以攔截滯蓄降水，補充地下水，調節河川流量。在防風固沙方面，當地的生態系統則可以削弱風的強度和攜沙能力，減少土壤流失和風沙危害。

“通過核算我們發現，阿爾山市每年可以產生巨大的生態效益。大家通常比較了解洞庭湖對周邊氣候的調節功能，其實，內蒙古草原與洞庭湖具有同等的生態價值。”歐陽志云說。

阿爾山的生態家底

作為一座自然資源富集的城市，阿爾山的生態家底到底有多厚？此前，沒有人能準確計算出來。

生態資產包括自然生態系統和以自然生態為基礎的人工生態系統。在阿爾山，自然系統主要是當地特有的森林、灌叢、草地、濕地、荒漠，尤其是森林，阿爾山全市范圍內擁有中等以上質量的森林面積43.74萬公頃。

廣袤的森林不僅可以提供大量林木產品，而且帶動產生了一大批特色養殖業、種植業等林下經濟。阿爾山的人工生態系統則包括耕地、人工林、人工草場、水庫、城鎮綠地、養殖水面、重要保護動植物等。

那么，如何測算這些生態資產的價值？歐陽志云介紹，要核算生態資產，需要進行實物量核算和價值量核算。實物量核算相對簡單，就是計算不同質量等級生態系統的面積，價值量則比較復雜，分直接價值和間接價值兩部分。

直接價值是生態系統產生的直接的經濟價值，是在某一特定時間點，通過交易市場體現出來的價格，如森林木材、農業產品的價值。間接價值則是除了產品供給外，人類從生態系統獲取的調節和文化服務的價值。

以森林為例，阿爾山的森林系統具有水源涵養、土壤保持、防風固沙、固碳釋氧、大氣凈化等多項間接價值，而這些間接價值都能夠產生相當數量的經濟價值。

難以置信的是，相對于直接價值，阿爾山生態系統的間接價值非常高。其中，森林產生的直接價值僅72.19億元，間接價值則高達3461.19億元；草地的直接價值為44.39億元，間接價值則達222.48億元。

也就是說，當地百姓從阿爾山廣袤的森林、草場中所獲取的直接經濟產品并不顯著，亦未能使其生活富庶，但這些生態系統存在本身對于區域乃至全國具有重大的生態價值，水源涵養、土壤保持、防風固沙等以往看不見摸不著的功能，其實蘊含著巨大的經濟價值。

根據核算，阿爾山擁有0.089萬公頃湖泊、8.09萬公頃沼澤、2.72萬公頃灌叢、0.016萬公頃河流、0.0035萬公頃荒漠，這些生態資源目前無法產生任何直接的經濟價值，在GEP測算中，上述5類生態資產創造的直接價值均為0元。

但經測算，阿爾山的湖泊能產生高達671億元間接價值，沼澤、灌叢、河流、荒漠的間接價值分別可達555億元、150億元、82.6億元、0.024億元。

將所有生態資產相加，阿爾山的生態資產總經濟價值為5374.64億元，其中，直接價值157.68億元，間接價值5216.96億元。

難以想象，一個GDP只有15億元的縣級市，生態家底卻厚達5374億元。

機會與補償

相比一些經濟發達、工業基礎雄厚的城市，阿爾山則是一塊生態保存較好的綠色凈土。長期以來，為了保護自然賦予的良好生態環境，阿爾山及其所在的興安盟主動放棄了不少工業發展機會。

“盡管興安盟經濟發展壓力很大，老區人民脫貧致富的緊迫性很強，但在各項事業發展中始終堅守環境保護的底線，沒有因為急于發展以破壞生態為代價。”履新不久的興安盟委書記張恩惠說。

張恩惠表示，興安盟轄區6萬平方公里，1/2是草原，1/3是森林，1/10是自然保護區，水資源60億立方米，是嫩江、松花江、科爾沁沙地源頭，這一地理位置決定其對東北乃至全國的生態環境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也因此，地方管理者在產業定位、發展模式等方面，一直優先考慮國家生態環境保護大局。

除評估一個地區生態系統的總體狀況和生態保護成效外，GEP核算的另一重要目的是，認識不同區域之間的生態關聯。

歐陽志云談道：“不同地區生態系統生產總值與構成會有地域差異，生態系統產品與服務流通方向反映了地區間的生態關聯，明確生態產品與服務提供地區及消費地區，可以為生態保護和生態補償提供定量的科學依據。”

作為北方的生態安全屏障，阿爾山在國家功能區規劃定位中屬于限制開發區。從GEP核算結果可見，阿爾山的生態系統對區域生態環境具有巨大貢獻。由于限制開發的原因，其承擔了更多的生態資源保護責任，區域內的受益者理應對其進行橫向補償。

對此，歐陽志云認為，GEP的核算可以作為區域間生態補償的重要依據。相對于財政轉移支付，地區間的橫向生態補償更為有效。

他舉例說，密云水庫是北京重要的水源地，水庫的水量和水質對北京的水安全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為此，北京與河北建立了生態合作機制，北京對河北進行生態補償，河北則用以增加水量、提高水質，提供更好的生態產品和服務。這樣，北京和河北實現了雙贏，既增加了自然資本，也增加了兩地百姓的福祉。

事實上，關于橫向補償，中央層面的頂層設計已十分明晰。剛剛頒布的“十三五”規劃綱要提出，加大對農產品主產區和重點生態功能區的轉移支付力度，建立健全區域流域橫向生態補償機制。

去年發布的《關于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意見》則更為明確地提出，科學界定生態保護者與受益者權利義務，加快形成生態損害者賠償、受益者付費、保護者得到合理補償的運行機制。建立地區間橫向生態保護補償機制，引導生態受益地區與保護地區之間、流域上游與下游之間，通過資金補助、產業轉移、人才培訓、共建園區等方式實施補償。

在積極核算本地生態資產價值的同時，阿爾山一直在綠色發展上做文章。一方面，阿爾山繼續加大對林地、水源、濕地、草原等生態功能區的保護力度，不斷擴大森林、湖泊、濕地面積，保護生物多樣性；另一方面，全力打造“旅游+”綜合產業新格局。目前，阿爾山圍繞建設全域景區的理念，依托良好的自然環境，正在全力打造體現草原文化獨具北疆特色的旅游觀光休閑度假基地。

張恩惠說，對阿爾山進行GEP核算，讓阿爾山這片綠色土地充分體現其應有價值，意義非常重大。下一步，GEP核算將擴展到整個興安盟。“在加強保護的同時開發利用好興安這座綠色寶庫，讓資源得到永續利用，讓綠水青山成為支撐地區發展和群眾致富的金山銀山，實現美麗與發展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