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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坰地

2016-04-19 09:05:24于冠卿
參花(上) 2016年4期

“柳河村的社員請注意,明天大伙都不要出工了,到大隊部辦公室去抓鬮分地啦!再說一遍……”

韓老五身后背著一捆沉甸甸的鮮嫩羊草正走在村頭的大石橋上,聽到村里大喇叭傳出的喊聲便止住了腳步,心內說不出是驚是喜,半信半疑地說:“真的要分地啦?!”

韓老五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這聲音不是從外村傳來的,這沙啞子嗓音就是他村大隊長張麻子的聲音。這沙啞子嗓音,他一天能聽好幾遍,大到黨員或干部到公社開會,小到誰家的雞丟了,張麻子都在大喇叭上吆喝,聽多了,耳朵都磨出老繭子來了。說實在的,以前韓老五最煩的就是張麻子在大喇叭上吆喝,有時張麻子一張嘴,韓老五就用雙手把耳朵捂起來??墒墙裉觳煌?,當他聽到“分地”兩個字,兩只耳朵倏地豎起來了。第一遍他沒聽清楚張麻子喊,第二遍他可是一個字不落地印在腦子里。盡管如此,韓老五還想聽第三遍,哪知張麻子卻不說了?!安徽f不說吧,反正我也聽清了,明天上午不出工,到大隊部大院去抓鬮分地?!?/p>

韓老五并沒有朝回村的路走,他從大橋上又折回頭來,直奔柳河邊的“五坰地”。路上,他腦子里沒閑著,他想:這么說前些日子鄰村就有風聲說“要包產到戶”,“社員可分責任田”等,這些話不是空穴來風,看來,這回是動真格的啦!

韓老五像喝了四兩“小燒鍋”,身上突然來了精神,走起路來跟風刮似的。

夜色趁著人們不注意悄悄地降臨了。今晚的月亮也與往日不同。當她在藍色的天幕上一露面,就揪住了人們的目光。大概她知道今天是中秋節,表現得特別圓,特別亮。她要給人們一個驚喜,討人一個喜歡。一眨眼,山亮了,樹亮了,整個大地都亮了,跟大白天一樣。

中秋節是團圓節。按照本地的風俗習慣,中秋節這天各家各戶的人都要聚在一起吃團圓飯,吃月餅。今年的中秋節是柳河村三十年來最喜慶的日子。因為明天就要“分地”了,土地要“回家”了。你說他們能不高興嗎?還有,從明天起他們的稱呼也改變了,以前叫社員,從明天起他們改為“村民”了;柳河生產大隊也要改為柳河村了。

自古以來,土地就是農民的命根子。自從三十年前農民“入社”,土地歸集體所有,農民個人就沒有了土地。當然農業集體化是當時社會的一大進步,但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心里盼的還是自己能有份土地,在自己的土地上生產生活,心里舒坦。這是中國十億農民的一個夢,也是柳河村每個村民的一個夢。明天這個夢就實現了,村民那個高興勁兒就甭提了。

街上的人多起來,人們都拿著月餅到大街上去,互相分著吃。寂靜的山村頓時熱鬧起來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大伙拿著月餅、香紙到土地廟去敬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p>

柳河村的老祖宗把土地廟建在村西的山腳下。傳說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是專管一方人和土地的神。人可不能得罪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若是得罪了他倆,不是人死就是地毀。這里的老輩人是相信這一套的。所以,每年都要到廟前燒香。隨著時代的變遷,柳河村的土地廟跟其他村一樣,一夜之間消失了。土地廟雖然毀了,但它的根基還在,只不過剩了一堆亂石頭,這三十年再無人到土地廟燒香拜神。

今天一人號召,百人響應。不長時間,土地廟石基前就聚集了百十號人。這些人多數是上了年紀的花甲老人。他們有的拿著香,有的拿著紙,有的拿著月餅,還有的拿著酒。沒有人指揮,人們自覺地將供品擺在石基前。

一位年紀最大的老人首先點燃了香火,扔在石基上。其他的人也照樣點著自己帶的香火扔到石基上。那位老人跪在石基前,將一杯酒灑在胸前地上,然后作了個揖。作揖時,嘴里念叨著什么,別人聽不清。也許土地爺能聽清他念叨的是什么,大概是請求土地爺爺、土地奶奶保佑他們能分到一塊好地吧。看到那位老人這樣做,眾人也學著他的樣子,像麥子倒了似的,齊刷刷地跪在石基前,作揖,也像那位老人一樣,嘴里不停地念叨。念叨的什么,那是個秘密,不可告人。大約過了三分鐘,人們以為土地爺爺和土地奶奶聽清了他們許的愿,這才一個個站了起來??纯此麄兊谋砬椋孟袼麄兊脑竿娴膶崿F了一樣,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快意。

現場還來了一些年輕人,他們這是頭一回看到老人們拜神的場面。對老人們的行為,他們感到離奇、可笑。他們不磕頭,也不許愿,但他們內心對分田到戶也是高興的,他們也希望自己家能分到一塊好地。

當村里的人都在土地廟的石基前拜神許愿時,韓老五正坐在“五坰地”的地堰上,凝視著眼前這片平如地毯的土地。土改前,“五坰地”屬于本村財主徐福全家的。韓老五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欲望,這種欲望早在三十年前他就曾有過,那就是能有屬于他自己的一份土地。當年韓老五從父輩起,他家就沒有土地,爺倆都是徐福全家的長工。徐福全家四五百畝土地,其中最好的就是“五坰地”這片土地。徐福全稱這片地是“地眼”,是糧囤子?!拔鍒s地”緊靠柳河邊,灰褐土質,又厚又肥,向下挖三尺,不見硬土或沙石,無論何種作物,無論天旱天澇,它都保豐收。當年韓老五在徐家打工,幾乎天天在這片地里爬滾,春種、夏鋤、秋收……他熟悉這片土地就像熟悉自己身上的每一個部位。可是,幾十年過去了,這片土地還是徐家的,沒有他一分一厘,想地那個滋味比想媳婦還難受,日子實在難熬呀!那時想有一份屬于自己的土地就像做夢,那夢韓老五天天做,月月做,年年做,突然有一天,土改工作隊進村了,領導貧苦人斗地主,打土豪,分田地。徐福全家的土地全分給了貧下中農。韓老五清楚地記得,村里分地那天,他找到工作隊的趙隊長,講了自己的想要“五坰地”這塊地的愿望和理由。韓老五當時只是抱著一種幻想,哪知他的夢想卻真的實現了。徐福全“五坰地”這片地分給了五個“深坑”貧雇農,其中韓老五就分得了一塊五畝多地。韓老五當時高興得蹦了三個高,又是磕頭,又是作揖,最后他竟坐在“五坰地”自己分得的那塊地里抓起大把大把的泥土往嘴里填,像吃饅頭一樣,感覺這泥土又香又甜……

韓老五本來就是種地的好把手,現在有了自己的土地,那勁頭真是“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抓鱉”,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他在這片土地上精耕細作,連續三年創造了畝產八百斤玉米的全縣最高紀錄(這個,在當時的條件下屬于放了個衛星)。韓老五被評為縣勞模。他到縣里開表彰會,縣長親自給他戴大紅花。韓老五富了,韓老五出名了,村里的大閨女都爭著要嫁給他。韓老五做夢也想不到,三十多歲能交上“桃花運”。當時韓老五最看好的是本村田木匠家的閨女田桂香。田桂香不但模樣長得百里挑一,更主要是品行好,據說田桂香也看好韓老五??墒翘锬窘巢煌猓f,韓老五年齡比田桂香大八歲不說,他再能干也是個農民,他要把田桂香嫁到城里去。找不著當官的,至少也得找個工人。就這樣,韓老五和田桂香的姻緣叫田木匠攪散了。韓老五一直等到田桂香出嫁,他才娶了柳葉兒做老婆。其實柳葉兒的人品也不錯,只是沒有田桂香那么俊,左眼角下方還有一個豆粒大的黑痣。迷信的人說那是個“滴淚痣”,命不好。韓老五不信這些,結婚后與柳葉兒恩恩愛愛,勤勤懇懇地過日子。不久就有了大兒子。韓老五愛土地,就給大兒子起名叫韓愛田。這時,韓老五一家三口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當時在村里有個順口溜,說:“五畝地,一頭牛,孩子老婆熱炕頭?!边@就是當時像韓老五這樣受了一輩子苦,突然過上了溫飽生活那個開心勁的真實寫照。

就這樣,這“五坰地”韓老五種了不到五年,突然村里興起辦農業生產合作社。說是要走集體化道路,連人帶土地、牲畜都要入社。這是潮流,誰也擋不了,韓老五這五畝多地也隨著入了社。

韓老五現在回憶起當時入社的情景他的眼眶濕潤了。那年也是八月份,大概就是今天這個季節,地里的玉米眼看就要成熟了。張麻子就領著一幫人來收地。韓老五求張麻子再等十天八日玉米收了再把地歸社里??墒菑埪樽影涯樢话?,五個窟窿都聚到一塊了,望著韓老五氣勢洶洶地說:“韓老五,全村人都像你這樣等莊稼收了,這社什么時候能入呀!來人,把地界石給拔了。”他本想與張麻子爭辯幾句,可是轉念一想,跟這種連牲畜都不如的人講理,那是白費口舌,韓老五只好忍氣吞聲擦著淚離開了“五坰地”。后來這塊地劃給村里第二生產隊耕種,隔他們第一生產隊的地遠,所以三十年來,韓老五再沒有到過這里。因為“五坰地”沒有他留戀的東西,有的只是悲傷和不快。

夜深了,露水打濕了韓老五的衣衫,韓老五抽完最后一袋煙,心想:不知道這回有沒有土改那樣的福氣,抓鬮抓到這塊地……

村里的大喇叭突然響了,“韓老五,你在哪里?趕快回家,你家里人在到處找你!”

韓老五這才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已經爬到頭頂上,他知道時候不早了,這才站起身,背上羊草,踏上回村的路。

韓老五走進自家的院門時就聽到羊圈里傳來“咩咩咩”的叫聲,他知道兩只羊真餓了,可不是嗎?羊一天沒吃草能不餓嗎?

韓老五雙手抄起一捆草扔進羊圈,兩只羊瘋狂地撲上去一口一大把地吃著。韓老五望著胖乎乎的兩只羊,心里樂滋滋的。

兒媳彩鳳聽到院子里有動靜,便推開屋門出來了,見了韓老五說:“爹,你回來了?”

“回來了。”韓老五離開羊圈向屋門口走。

兒媳急忙轉回屋子端出一盆洗臉水和一條毛巾出了屋門,準備給韓老五洗臉洗手。

“小寶哪?”韓老五把雙手伸進臉盆時問道。

“爹,小寶等著你回來,可你老是不回來,他就睡了。”

“小寶吃飯了嗎?”韓老五邊洗手邊問。

“沒吃飯,吃了塊月餅就睡了?!?/p>

“怎么能讓小寶不吃飯呢?”韓老五這話既是對小孫子的關心又是對兒媳的責備。在這個家里,韓老五最關心的是他小孫子,再就是那羊。

這時,大兒子韓喜田從門外回來了,看見韓老五就像吃了槍藥似的,“爹,你這是上哪兒去了?全家人都出去找,這柳河村都找遍了也不見你……”

韓老五把雙手從臉盆里拿出來,紫銅色的老臉像長了一層銅銹,又青又黑:“你這是跟誰說話?我還能死了嗎?看把你們巧的,還在大喇叭上喊!”

韓喜田覺得剛才自己說話的態度是不好,便馬上改變了口氣:“爹,你想這不今天是八月十五嗎?全家人團圓,一塊兒吃飯。可我們從六點一直等到十點也不見你回來,你說全家人能不著急嗎?”

韓老五事先完全沒有想這些,本來他是知道今天是八月十五,早上出門時,他還叮囑:“秋月,今兒是八月十五,你去供銷社割兩斤肉,晚上包餃子,叫你哥嫂都回來,一塊兒過個團圓節?!表n老五自己說的話怎么能忘了呢?就在他到柳河邊去割羊草時,還想著今天是八月十五,得早點回去。話是這么說的,然而,韓老五還是等全村人都回家,山里一個人影不見了才往回走。這是他的習慣,因為每天生產隊一收工,大家就扛著工具往家奔,韓老五卻得去柳河邊割一捆羊草才能回家?,F在那兩只羊就像他的好朋友,人不吃飯他不管,羊可不能餓著,別人割羊草孬好一個樣,是草就割,急三火四回家。韓老五不行,他割羊草,那是在柳河邊東走走西瞧瞧,哪里的草嫩割哪里的。不過,今天這事不是耽誤在割羊草上,而是他到“五坰地”那兒坐了三個多鐘頭。

韓老五自知理虧,但當著兒媳的面他又不好向兒子道歉,便低頭進屋去了。

彩鳳急忙從鍋里端出兩盤炒菜放在屋子中央的小飯桌上。一盤是韭菜炒雞蛋,一盤是小雞炒蘑菇。

“喜田,你站著干啥,快拿酒呀!”

韓喜田心中的不快還沒有完全消除,因為他仍然不知道父親今晚去干什么了。聽到媳婦的喊聲,他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走進東屋,拿出一瓶老白干和三個酒杯放在小飯桌上。

“喜田,老二和秋月還沒回來,你到門外去看看!”彩鳳將一把筷子放在飯桌上。

“你們都沒有吃飯呀?”韓老五這句話是明知故問,在這個家里,幾十年的規矩,他不回來,誰也不會先吃飯。

兒媳彩鳳看著韓老五的臉上的怒色沒有消除,便接上去說:“爹,你別生氣,你還不知道喜田不會說話嗎?”

韓老五本來還想數落兒子幾句,可是聽了彩鳳這句話,他心中的火氣一下全消了,俗話說:一句好話值千金。

一樣的人,有會說話的,有不會說話的,彩鳳屬于會說話的那種。聽她說話,韓老五心中就像吃了蜂蜜,甜滋滋的。這個兒媳過門十年了,頭兩年,兩個弟弟妹妹還小,所以一直跟著父母住一起,后來弟妹大了,她和喜田才與父母分開過,雖然分家了,但仍然跟一家人一樣,三天兩頭回韓老五家里吃。韓老五的老伴五年前去世了,兒媳彩鳳更是一天兩趟往家跑,幫妹妹洗衣做飯,彩鳳是個孝順媳婦,手腳勤快,收拾家務,喂豬羊……韓老五對兒媳的印象比他閨女秋月好,秋月哪,因為是個“小老生”,全家人都慣著,小時候念書,長大了,她也是跟“大小姐”一樣,除了上生產隊干活,家里的事,不聞不問。那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嫂子彩鳳從來沒半點怨言。只有韓老五看不慣,時不時地就數落她幾句,可是秋月卻當做耳旁風,對著韓老五做個“怪臉”就跑了。韓老五在身后罵一句,“沒出息!”

彩鳳為這個家付出了心血,韓老五也并沒虧待她。每年都格外給彩鳳五十塊錢的“提級”錢,叫她割布縫套新衣服或買件首飾戴。你可別小看這五十塊錢,這在那個生產隊的勞動日只有五角錢的貧困年代得一個整勞力干三個多月的收入。彩鳳接了錢就更加感激韓老五。不過她并沒有把這些全部花在自己身上,她拿出十塊給韓老五割布做了一套新衣服過年時換上。樂得韓老五臉上的老褶子全開了,連嘴角的胡子也翹起來了。

韓老五端起酒盅,將盅里的白酒一口倒進肚子里,又拿起筷子夾了幾口菜,心里潤貼貼的。

二兒子喜地回來了,看見父親坐著喝酒,胸中就像汽油著了火,火氣騰騰地躥出來:“爹,你上哪兒去了?柳河找遍了,也沒找著你……”

韓老五這回卻不火了,他又喝了一盅酒,說:“收工后,我到河邊去割了一捆羊草,后來到‘五坰地去了一趟?!?/p>

喜地不明白:“爹,你去‘五坰地干啥?你不知道今天是八月十五嗎?全家人都等著你回來吃團圓飯,你可無心無掛……”

韓老五夾了一塊肉送進嘴里:“我回來走到村頭聽大喇叭里說,明天村里要分地,我就到‘五坰地去看了看當年咱家那塊地?!?/p>

韓老五的話更把喜地弄糊涂了:“爹,‘五坰地與村里分地有啥關系?你去看它干啥?”

“你懂啥?”韓老五朝著喜地瞪了一眼,“我想咱家能不能把‘五坰地那塊地再分回來?!?/p>

喜地笑了,“爹,你是在做夢吧。全村二百多戶抓鬮,你就是神仙也不保準能抓到‘五坰地那塊地呀!”

站在鍋臺邊的彩鳳笑著說:“二弟,也許咱爹有福氣能抓到‘五坰地那塊地?!?/p>

喜地望著嫂子那張帶著慈祥和希望的臉,嘆了口氣。

“你哥哪?”韓老五問。

“我哥?”

喜地沒有回答上來,彩鳳接上說:“你哥出去找你和秋月妹了。他沒碰到你?”

“沒有呀,我到土地廟找咱爹了。他上哪兒去找呢?”

“秋月呢?”

“爹,我妹妹也出去找你了?!辈束P說。

喜地說:“全家人都出去找你,可誰知道你會去了‘五坰地。”

正說著,喜田和秋月一塊兒回來了。

秋月一進門就說:“爹,你去哪兒了?叫我們找到大半夜?!?/p>

韓老五沒有理會秋月,對兒媳說:“小寶他娘,人都回來了,拾掇飯吃吧!”

彩鳳忙對秋月說:“妹妹,你燒火,下餃子?!?/p>

韓老五說:“喜田,柜子里有酒,你再拿瓶酒來,今天咱爺兒仨喝兩盅?!?/p>

吃完飯,兒女們各自回屋睡覺了。韓老五回到自己的屋里,他沒有上炕睡覺,而是從柜子頂上拿下一刀燒紙和一把木香,用一張舊報紙包了,揣在懷里出門去了。

夜深人靜,大街上冷清清的,盡管月光明亮如同白晝,韓老五走在大街上還是有點恐懼感,他的腳步高抬輕放,生怕驚動了什么。盡管如此,鄰家的狗還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便將頭伸出門縫朝著韓老五的身影狂吠起來。韓老五像那狗要追趕來似的撒腿朝村西北跑去。當他走近土地廟時,已是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韓老五扶著路邊的一株楊樹停下來,呼呼喘著粗氣。定睛一看,土地廟石基前火光閃爍,韓老五不禁打了個寒戰:這深更半夜,土地廟前怎么會有火光呢?韓老五再仔細一看,火光旁跪著一個人,聽見那人說:“土地爺爺,俺村明天就要分地了,請你幫幫忙叫俺抓到‘五坰地那塊地,你若是能叫俺抓到‘五坰地那塊地,我給你豎根大旗桿!”

韓老五聽出這是大隊長張麻子的聲音。

韓老五又驚又怕,原來張麻子也在打“五坰地”那塊地的主意呀!

韓老五站在大楊樹下,凝視著張麻子的舉動,只見張麻子朝著土地廟亂石堆磕了三個頭,然后站起來,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直到看不見張麻子的蹤影,韓老五才從樹后出來,看看四下無人便朝著土地廟的石基前走去。

石基前剛才張麻子燒的紙灰還沒完全熄滅,張麻子上的香還余煙繚繞。

韓老五邊跪在石基前,從懷中掏出燒紙和木香,首先劃著火柴點燃木香插在石基上的泥土中,然后把紙燒著,不過他沒有把燒紙放在張麻子一起,而是放在身左邊。接著作揖磕頭。他不是作了一個揖,磕了一個頭,而是作了九個揖,磕了九個頭。最后對著土地廟亂石堆說:“土地爺爺,土地奶奶,我叫韓老五,是柳河村村民。我家祖祖輩輩敬重你們,你老是我們的保護神,今天我有一事相求,你知道明天俺村就要分地了,我家三十年前入社時,在柳河村‘五坰地有五畝地,現在要分地單干,我想要你幫我把當初‘五坰地那塊地還給我。我相信土地爺爺土地奶奶辦事公正,一定會如我所愿。土地爺爺,土地奶奶,你若能幫我明天抓到‘五坰地那塊地,我會組織村里人把土地廟重新修起來……”

韓老五禱告了半天才爬起來。

在返回村里的路上,韓老五心里是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

韓老五起了大早,天沒亮就醒了,算算只睡了四個鐘頭。他上了趟茅房,回來就站在堂屋里喊,“喜田喜地快起來,到大隊部去抓鬮?!?/p>

喜田和喜地聽到父親的喊聲就像戰士聽到首長的命令,立即從炕上爬了起來。韓老五的喊聲同樣驚醒了兒媳婦彩鳳,她急忙起來穿好衣服便下了炕,走進堂屋準備做飯。

韓老五說:“小寶他娘,你做給他們吃吧,我先走了!”

彩鳳說:“爹,等吃了早飯再去也不晚。”

韓老五說:“我不餓,就不吃了?!?/p>

彩鳳知道韓老五的脾氣,沒有再勸。

抓鬮分地關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是人人關心的大事。一大早就有人拿著馬扎子或小椅子坐在大隊部辦公室的院子里等候。

韓老五自以為自己來得最早,可是到了大院一看,院子里已經坐滿了一大半。

韓老五特意擠到臺子的最跟前。他認為在臺子跟前,聽臺子上的人講話最清楚。

有人開玩笑說:“韓老五你往前擠什么?你以為跑前頭就能抓到好鬮了?”

韓老五的年齡大,臉皮厚,毫不在乎人們說什么,他又向前擠了擠,靠近臺子跟前有個空隙,剛想坐下去,一低頭發現田桂香坐在面前,不知為什么韓老五見了田桂香心“怦怦”直跳,臉刷地紅了,就像叫蜂子蜇了一樣,拔腳就往后退。有人不解地問:“老五叔,怎么走了呢?”接著有人開玩笑說:“老五叔,都五十多歲了,還害什么羞呀?”

韓老五看看田桂香也是臉色羞紅,更加不好意思了。他不管踩不踩著人,慌忙離開臺前到后邊去找了空地坐下。

東方的太陽剛剛爬到屋頂,大隊部院子里的人已經水泄不通。今天來的人特別多,男女老少,大人小孩,村子里凡是能動的人全到了??纯催€不到開會的時間,人們便三個人一簇,五個人一伙,閑談的閑談,拉呱的拉呱,有些好事的人還打起“夠級”,也有的在“斗地主”。只有韓老五不說不道,低著頭抽煙。

不知不覺三個鐘頭過去了,院子里的人屁股都坐痛了,也不見大隊干部露面。有些人等煩了,嘴里不干不凈。有的說,大隊干部都死哪兒去了,叫大伙在這里干等!也有人說,大隊干部在想什么歪道道!還有人說,這叫現場分地,上級有明文規定,干部說了不算,是抓鬮分。他們的歪道不好使。這時,一個名叫刺頭的青年說:“這回分地,如果分得不公平,我非收拾張麻子不可!”

說曹操,曹操就到。張麻子領著公社的王副主任走了進來。院子里的喧鬧聲像斷了電的擴音器,立即啞了。人們的目光隨著張麻子和公社的王副主任的身影移到臺子上。

臺子上有張破舊的三抽桌子,張麻子走到三抽桌前,亮起沙啞嗓子:“大伙都知道了,今天咱們開始分地?!闭驹谂赃叺耐醺敝魅务R上糾正說:“是分責任田?!睆埪樽恿⒓锤目谡f:“對,是責任田。下面請公社王副主任講話。大家鼓掌歡迎?!?/p>

在臺下一片熱烈的掌聲中,公社王副主任走到桌前,從口袋中掏出一份上級發的紅頭文件念了起來。

臺下的人雖然很安靜,好像都在認真聽王副主任讀“文件”,可是誰也沒聽進去,文件上講的“什么聯產到戶”的意義,大伙不在乎。大伙在乎的是如何分地,每家能分多少,這些地他能種幾年。特別是韓老五,他聽了半天,始終沒有聽到王副主任說這地到底怎么個分法!望著臺上王副主任滔滔不絕地念著文件,他有些反感,在心里說:行了,別念了,趕快抓鬮分地吧!可是王副主任可不知道他急,仍然在一字一板地念文件。韓老五的腚不知在“馬扎子”上欠了多少回,若是在往常早就提著“馬扎子”走了,可是今天不行,再不愛聽,也得聽下去,他想,你就是念到天黑,最后也得分地呀!為了熬時間,韓老五便從口袋里抽出旱煙袋,裝上煙,打著火狠狠地吸了幾口,這煙進了肚子里,轉了一圈,又從口中出來了。由于韓老五吸力過大,噴出來的煙氣自然也大,煙氣彌漫著周圍的空間,辛辣的氣味鉆進人們的鼻孔,辣得身邊的人喘不上氣來。坐在韓老五身旁的大辣椒被旱煙嗆得滿眼是淚,她脫下腳上的布鞋,照著韓老五的后背猛地拍了兩下,周圍的人一起拍手叫好。韓老五知道自己闖禍了,他不氣不惱,任憑大辣椒捶打。煙袋鍋里已經沒有煙了,可是煙袋嘴還是含在口中。大辣椒打了一頓不解恨,伸手將韓老五口中的煙袋猛地拔下,甩手扔到了大院墻外。這下韓老五急眼了,他騰地從地上站起來,連“馬扎子”也沒顧得拿,踏著身邊人的腳,撒腿就往門外跑。被踏痛了的人罵道:“韓老五,你瘋了嗎?”可是韓老五并沒有聽到。

韓老五的這支煙袋非同一般,那可是韓老五這輩子最心愛的東西,簡直比他老伴都重要。這支煙袋原先是大地主徐福全用的。當年韓老五在徐福全家當長工時就見過徐福全在紅木椅子上坐著抽煙的樣子。這煙袋有三個寶貴之處,一是大銅煙袋鍋,二是光滑堅硬的紫檀煙袋桿,三是正宗新疆和田玉石煙袋嘴。據說,這支煙袋能值兩坰好地。土改時,徐福全家中的財物都拿出來分給貧下中農了。韓老五別的值錢東西他不要,只要“五坰地”那五畝地和這支銅煙袋。三十多年了,這支銅煙袋一直跟著他,從沒離開過身邊?,F在大辣椒把他的煙袋扔了,韓老五嚇得簡直心都碎了。

事也湊巧,大辣椒將韓老五的煙袋扔到墻外,落在地上,被田桂香家的大黑狗發現了,它叼起來就跑走了。

韓老五來到墻外,四處都找遍了,也不見煙袋的蹤影,他奇怪了,這前后不到兩分鐘的時間煙袋怎么會不見了呢。他看了遠處五百米以內無人,難道這煙袋會飛?

找不到煙袋,韓老五心神不寧,現在他早忘了分地的事,而是風風火火地跑到墻外找煙袋。

大街上一個人也沒有。院墻外的街面比人掃得還干凈。韓老五一看沒有煙袋,頭腦“嗡”地一下,爆炸了似的,眼前直冒金星,嘴里吐著泡沫,“完了,完了,煙袋沒了!”

但是,韓老五并不舍棄。他抱著幻想朝院墻周圍的地方尋覓著。在院墻五十米外有一堆亂樹枝。他明明知道大辣椒不能扔這么遠,但他還是把那堆亂樹枝,一根一根拔弄開,費了大半天勁,還是不見煙袋的影。韓老五心想,這事真神了,從大辣椒扔煙袋,到他走出院不過兩分鐘,這大街沒有人,煙袋怎么會不見了呢?

找不到煙袋,韓老五不死心,他沿著大街往西走,眼睛緊緊盯著地上,生怕走漏了眼。到了村西頭仍不見煙袋,韓老五又折回頭來再找一遍,還是沒有找到煙袋。韓老五真瘋了,他索性鉆到大隊辦公室大院旁邊的胡同去找。

時間過去一個鐘頭了,公社王副主任把文件也讀完了,分責任田的辦法也講了,馬上就要進行抓鬮分地了。喜田、喜地卻不見了父親。得知了這個消息,喜田、喜地、秋月和喜田媳婦彩鳳像熱鍋上的螞蟻,心里火燒火燎。“父親能去哪兒呢?”有人告訴他們,“你爹出去找煙袋了!”

臺子上的張麻子吆喝各隊社員開始抓鬮,一隊在臺子東邊,二隊在臺子西邊,三隊在臺子中間……

抓鬮開始了,秋月說:“大哥,二哥,你們和嫂子先去排隊,我出去找爹!”

秋月出了大院門口卻不見父親的蹤影。她心中更加不安,父親能上哪兒去了呢?她便跑到村頭去看了看,還是沒有找到父親。她正要回到大隊部大院時,韓老五突然從一個胡同里走出來,望著父親那垂頭喪氣的樣子,秋月知道煙袋沒有找著。她不顧這些,急忙對韓老五說:“爹,快到大院去,開始抓鬮了。”

韓老五這才想起分地的事,跟著秋月大步流星地回大院去了。

韓老五和女兒秋月走到大隊大院門口,院子里的人像一窩蜂一樣沖出大門。韓老五惶恐地問:“你們抓完鬮了?”

人們回答:“抓完了!韓老五,你上哪兒去了,不要地啦!”

韓老五顧不得回答,頂著人流往院子里鉆,就像一條逆著江水的魚。喜田、喜地和彩鳳三人站在臺子跟前正議論分地的事,望見韓老五和秋月走過來,忙說:“爹,你上哪兒去了?咱隊開始抓鬮,老等你也不回來,我們就替你抓了。”

“抓的哪里?抓到‘五坰地沒有?”

彩鳳說:“爹,你別生氣,咱家沒抓到‘五坰地那塊地?!?/p>

聽說他家沒有抓到“五坰地”那塊地,韓老五一口氣沒上來,跌倒在地上。

一看父親氣昏了過去,四個兒女嚇壞了,急忙張羅著把他送到縣醫院。

韓老五來到縣醫院,經醫生搶救,他很快就醒過來了。醒過來就問坐在身邊照顧的兒媳彩鳳:“‘五坰地那塊地叫誰家抓去了?”

彩鳳本不想提地的事,她怕韓老五聽了挺不住又要犯病,就說:“爹,你現在身體不好,就別管這些事了?!?/p>

“不行,我得知道‘五坰地都叫誰抓去了?”

彩鳳知道韓老五的脾氣,他想知道的事,你不告訴他是不行的。于是說:“爹,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原先咱家那塊地叫田嬸抓去了?!表n老五怕聽錯了,追問了一句:“你是說田桂香!”彩鳳說:“對,是桂香嫂子,另外四塊,一塊被張麻子抓去,一塊讓狗剩子抓去,一塊叫徐瘸子抓去了,還有一塊叫大辣椒抓去了?!?/p>

韓老五聽了,怒火填胸,他說:“這鬮是怎么抓的?全村一百八十多戶,那么巧張麻子能抓到‘五坰地那塊地?”

彩鳳說:“爹,今天抓鬮,張麻子并沒有動手抓,他說為了避嫌,他家里的人都不先抓,最后凈出的鬮是他家的?!?/p>

彩鳳說到這里,韓老五倏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臉色驚訝地問:“張麻子的地是凈出來的鬮?”“是呀!全村人都抓完了,剩下最后一個鬮是張麻子的!”彩鳳說。

“這個鬮就是‘五坰地那塊地?”

“是呀!那個鬮是公社王副主任看后又拿給全村人看了?!?/p>

韓老五長長地喘了口粗氣,然后躺下了。

護士來給韓老五打針了,打斷了他問村里分地的事。

護士打完針又給韓老五量血壓,量完一看,血壓“130-180”,忙問身邊的彩鳳:“你爹又受什么刺激了,血壓怎么突然升這么高?”

彩鳳沒瞞護士,說:“我爹是剛才受了點刺激?!钡龥]說具體原因。她知道父親的確不能再想“五坰地”那塊地的事了。如果繼續為那塊地費神恐怕他的老命就要葬送在“五坰地”了??墒窃鯓硬拍茏屗粸椤拔鍒s地”那塊地而上火生氣呢?彩鳳實在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不但彩鳳想不出辦法,恐怕她的丈夫喜田、她的小叔子喜地和小姑子秋月也都想不出一個能夠安頓父親韓老五求地心切的良策。

大概是護士打的那支“針”的作用,韓老五閉上雙眼,呼呼地睡著了,彩鳳這才松了口氣。

十天后,韓老五出院了。不過他沒有回家,而是先到大辣椒家去找她賠煙袋。韓老五一進門,大辣椒先一愣,但她馬上就知道韓老五來干什么了,她明知故問:“韓老五,你是不是走錯門了,怎么到我家了?”

韓老五本來就是一肚子火,大辣椒這句話更是火上澆油,他雙眼瞪得圓圓的:“大辣椒,你裝什么糊涂,趕快還我的煙袋!”

大辣椒知道自己理虧,但她是柳河村出了名的不講理的人,她說:“韓老五,煙袋不在我這里,你找我要干啥?”

“大辣椒,別人怕你不講理,我韓老五可不怕,”說著就上前狠狠地揪住了大辣椒的頭發,“走,咱到大隊部論計論計這事!”

韓老五那只大手跟鐵鉗似的,揪得大辣椒頭發就像連根拔出來似的疼,她實在受不了:“韓老五,你這可是犯法呀!”

“犯法?難道你扔我的煙袋就不犯法?走!”

大辣椒知道她躲不過韓老五這招,便說:“韓老五,你松手,我賠你煙袋還不行嗎?”

“賠,你使什么賠?你知道,我那支煙袋能值多少錢嗎?你就是把‘五坰地那塊地給我,我也不干!”

“你想干什么?”聽說“五坰地”那塊地,大辣椒很敏感,她的心都跳出來了,“韓老五,你想要我‘五坰地那塊地!”

“我沒要呀,那是你自己說的,我只是叫你賠我的煙袋?!表n老五揪著大辣椒的頭發向門外走。

大辣椒的家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韓老五一看人多了,他的嗓門更大了:“大伙聽著,大辣椒把我的銅煙袋扔沒了,我叫她賠,該不該?”

大辣椒在柳河村的人緣很差,再說不少人看見大辣椒那天扔了韓老五煙袋,所以人們異口同聲:“該賠!該賠!”

大辣椒知道自己惹事了,嚇得渾身哆嗦。

這時田桂香手中拿著煙袋領著“大黑”(狗名)來到大辣椒家門口,見了韓老五說:“老五哥,給你煙袋?!?/p>

韓老五望著田桂香手中的煙袋又驚又喜:“我的煙袋……怎么會在你手里?”

田桂香說:“那天分完地回家,我看見堂屋有支銅煙袋,我仔細一看是你的煙袋,再看看我家的‘大黑,知道是它把煙袋銜回來的?!?/p>

韓老五看見自己的煙袋馬上松了手,從田桂香手中接過煙袋,激動得嘴上的胡子都在顫抖:“謝謝你??!”

韓老五一松手,大辣椒逃了命,一句話沒說就躥進家門。

田桂香見大辣椒回家去了,便說:“老五哥,這煙袋若是找不到,你還要大辣椒的命呀!”

韓老五一邊摸著心愛的旱煙袋,一邊說:“要是找不到這煙袋,我不要她的命,也得叫她扒層皮?!?/p>

看熱鬧的人見韓老五的煙袋找到了,大辣椒也回家了,人們一個個散去。

“他嬸子,聽說你也抓到了‘五坰地那塊地。”韓老五找到了煙袋又關心起分地的事。

“是呀,不知從哪兒來的福,我抓到了‘五坰地那塊地。老五哥,事也巧了,我抓的這塊地就是你家原來的那塊地!”

“真的?!”韓老五聽了驚訝得舌頭都吐出來了。

“真的,就是你家那塊地!”田桂香又重復了一遍。

“咳!”韓老五嘆了口氣,“我沒有福呀!抓鬮時出去找煙袋了,沒能抓鬮,兒女們也沒抓到‘五坰地這塊地!”

“老五哥,你就是不出去找煙袋,也不一定就能抓到‘五坰地這塊地!”

“那可說不準!我的手氣可不差!”韓老五總是那么自信。

田桂香看看街上只有她和韓老五面對面在說話,不覺臉紅了,便說:“你看天快晌了,我得回去做飯了?!?/p>

韓老五看了天上的太陽,離天晌還差半個時辰,他知道這是田桂香故意要離開他,便說:“他嬸子,天晌飯還早著哪,咱倆再站會兒。”

“不了,你不怕別人說閑話,我還怕呢!”說著就轉身回去,大黑緊跟在她身后。

韓老五望著田桂香漸漸遠去的身影,愣愣地站在那里。

田桂香的話勾起韓老五三十多年來的往事。

當年田桂香沒能跟韓老五結婚,他爹將她嫁給了本村何老大的兒子何有為。何有為在縣食品廠工作,名義上是個工人,實際上是個殺豬的,殺豬這工作倒不怎么樣,又臟又累不說,死后還上不去宗譜,當然這是老輩人迷信的說法。因為他這種人禍害生命太多,田木匠不管這些,他圖的是何有為的戶口在縣上,吃公家飯,那時在柳河村的年輕人,戶口在外面,吃“公家飯”的沒有幾個人。另外,田木匠看中的何有為干那活,掙工資雖然不多,但他“油水”卻不少,俗話說,“干什么吃什么”,殺豬的“油水”就在豬身上,每殺一頭能賺個豬膀胱和兩斤“刮皮肉”(這兩樣東西當時公家規定殺豬人可以個人留著),還有,何有為想買個“豬下水”什么的也比別人便宜。可是何有為的長相不怎么樣,雖然膀大腰粗,但五官不端正,據說他從娘胎里出來鼻子眼就有點錯位,稍微偏左,所以人送外號“歪鼻子”。田桂香打心眼兒里沒看好他,可是父命難違,不得不嫁。聽說結婚那天,她是被父母拖著上轎的。到了何家,田桂香半年沒讓何有為“上身”,別看何有為是個殺豬的,他那兩只胳膊一下能提二三百斤的大肥豬,可是他卻制服不了不足百十斤的田桂香。田桂香天天晚上穿著衣服睡,何有為卻沒能把田桂香的衣服扒下來。何老大暗地里沒少教給兒子支招“如何如何”做,何有為也按父親教的做了,哪知道那些“征服”女人的辦法用到田桂香身上,一樣也不好使,氣得何老大整天罵兒子“不爭氣的東西”。有一天,田桂香感冒了,醫生給她開了幾味藥治感冒,何老大一看機會來了,便到藥店買了十幾片安眠藥放在田桂香的感冒藥中。田桂香服了,不多時就昏睡過去。何老大便叫兒子脫了田桂香下身的衣褲,強暴了她。等田桂香醒來得知了真相,她對何有為的行為極為憤怒,她大哭大鬧了一場,然后跑回娘家待了三個多月,無論何家使用什么辦法都沒能叫田桂香重返何家。可過了段時間田桂香感覺不對勁,她三個月沒來月經了,到醫院一檢查,嚇得她滿身是汗,醫生說她懷孕了,這真是晴天霹靂。田桂香奇怪,難道“歪鼻子”那天晚上把自己強奸了,竟弄上了孩子?這事也太巧了吧!而人間就有這么巧的事。田桂香摸著自己的肚子,眼淚像開了閘的河水,洶涌而出。她從白天哭到深夜,誰勸也無用。天亮前,田桂香找了條麻繩,悄悄地出了家門來到村頭的柳河邊,在一棵大樹下,把麻繩扔到了一根樹杈上,剛準備把脖子套進去,只聽身后有人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接著抱住了她的腰。救她的不是別人,而是韓老五。韓老五那天拿著鐮刀,背著網包起早到柳河邊割羊草,一出村發現前面有個婦女拿著一條麻繩向柳河邊走去。韓老五心中疑惑,這個女人起早拿著條麻繩到河邊干什么?他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于是就緊跟其身后。當田桂香將麻繩扔到樹上時,他便倏地跑過去抱住了她。

河邊的一棵大柳樹下,田桂香躺在韓老五的懷里,滿眼含淚向韓老五訴說她的遭遇和心中的苦悶。韓老五聽了,心中像喝了一碗醋,酸溜溜的。他想幫田桂香,可不知道怎么幫,只是緊緊地摟著她,雙眼凝視著田桂香美麗的面容,多虧天還沒亮,河邊沒有人來。韓老五的懷里像一盆火,暖暖的,田桂香凍僵了的身體很快被融化了。她突然睜開雙眼,望著這位善良純樸的男人,心想,我若是嫁給這個男人多好。

田桂香的孩子終于生下來了,取名巧兒。有了孩子,田桂香就有了活下去的信心。以后的日子,田桂香的心思全在女兒身上,對何有為不睬不理。兩人名義上是夫妻,實質上是各吃各的,各干各的,像兩個陌生人。事也湊巧,有一天傍晚,何有為下班后,騎著自行車從縣城回家,走到“老虎口”一個六十度的大下坡,何有為騎著自行車跑到半山腰,突然車鏈子斷了,何有為跌倒在路邊的石溝里,當時喪命。就這樣田桂香才二十出頭就成了寡婦。那時,巧兒才兩三歲,別人都勸田桂香趁年輕再找個男人,田桂香也不是沒有另找男人的念頭,可是她撥弄來,撥弄去,沒有一個如意,只有韓老五是她最看好的,然而韓老五是有老婆的人,不可能跟她好,所以這事就拖下來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女兒一天天長大,田桂香另找男人的念頭像竹籃打水——一場空。時間過了十幾年,韓老五的老婆柳葉兒突然得肺癌,韓老五花盡了大半輩子的積蓄也沒治好老婆的病。老婆死后,韓老五又當爹又當媽拉扯三個孩子過。當時最小的女兒秋月才五歲。這日子就像漫長的黑夜,難熬呀!

田桂香沒有男人,韓老五沒有女人,兩人又曾互相愛戀過,有人撮合他們搬到一塊過,韓老五那頭,不用說,他是求之不得的,可是,田桂香不同意,不是她沒看好韓老五,而是有難言之隱。說明白點,就是她怕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大隊長張麻子。別看張麻子這個芝麻大點的小村官,他手中卻掌握著柳河村的實權,在那個年代,全村一千多口人的命運全在張麻子一人手中。他有入黨權、參軍權、招工權、干部任用權、勞動力使用權、宅基地分配權……還有日常生活中,小到開個什么證明等,凡是社員用得著的,他都有權管。他倚仗權勢,在村中霸男霸女,干了很多壞事,社員無人敢反抗,若有反抗者,他給雙“小鞋”穿。柳河村有個名叫田蛙的人,因為張麻子強奸了他老婆,他到公社派出所去報案,派出所不但沒有把張麻子怎么樣,反而把田蛙審了一頓,說他誣告,事后張麻子把田蛙派到五十里之外的地方去修鐵路,半年才回來一次,這樣他老婆幾乎就成了張麻子的老婆。還有一個名叫徐根的人,想去當兵,沒有給張麻子送禮,張麻子就不讓他去體檢,結果兵沒當成,諸如此類的事三天三夜說不完。張麻子還是個好色之徒,村里凡是有模有樣的女人,無論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只要是他看中的,幾乎沒有一個能逃出他的手掌。田桂香的男人去世后,張麻子就曾到她家商量“干那事”,田桂香沒從,張麻子也沒勉強。過了三年,田桂香的女兒大了,想到村里小學當民辦教師,田桂香去求張麻子,張麻子開口就說:“當民辦教師可以,不過你得讓我親親?!睘榱伺畠?,田桂香只好屈從了。雖然只干了一次,可是田桂香心里一輩子愧疚。她認為自己是個“不干凈”的女人,所以不能嫁給韓老五。這件事,韓老五當然不知道,可他心里還老是惦記著田桂香。

前兩年村里調整生產隊,正好田桂香跟韓老五編到一個生產隊。在一個隊上,韓老五跟田桂香見面的次數就多了。上山干活,記分,開會,常常在一塊兒,盡管這樣,田桂香總是躲著韓老五。

沒有男人,女人的難處多著哪,家中有些活兒,田桂香一個人干不了,女兒在學校教學幫不了她。每到這個時候,田桂香心里就想找個男人幫她。這個想法一露頭,就被張麻子看出來了,他警告田桂香:“你有什么事告訴我,不準找別的男人?!碧锕鹣阒缽埪樽拥膮柡?,所以她寧肯自己受點苦也不敢接近其他男人。到了韓老五一個生產隊,韓老五總是主動幫田桂香做些事。秋天生產隊把山上的柴草分到戶,各家自己割,自己搬,別人家的都早割完了,田桂香家的一半還沒割完。韓老五見了,便幫田桂香去割,割完又幫她用小車推回家。那時,生產隊規定各家各戶豬圈里的糞,得自己出,推到集體糞場,這活可不是女人干的,每到出糞時,田桂香就犯愁,這時韓老五就來幫忙,趁著天不亮,就給她把豬圈里的糞推出去了。還有那時生產隊分地瓜、蘿卜都是分在山上的地里,各家各戶自己往家搬,田桂香年齡大了,又不會推小車,女兒在學校不能回來,每當分地瓜,田桂香就為難了,韓老五告訴她,不用愁,我給你捎著,所以生產隊每次分地瓜、蘿卜,都是韓老五給田桂香捎回家。田桂香對韓老五感激不盡,但她卻不提嫁給他??嗳兆泳瓦@么一天天熬下去,一直到生產隊解體,土地分到戶。

韓老五沒有抓到“五坰地”,心里總是不舒服。

這天,韓老五來到“五坰地”田桂香分得的那塊地。坐在地頭的一塊大石頭上抽煙。因為這塊地入社前曾是他的地,所以至今跟這塊地有著深厚的感情。

坐了半天,他剛想起身回去,忽然看見田桂香提著個竹籃子過來了。

“他嬸子,你真有福氣呀!”等田桂香走近,韓老五說。

“老五哥,我的福不就是你的福嗎?”

田桂香的話把韓老五給弄蒙了,他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老五哥,你坐下,咱倆說說話!”

田桂香拉著韓老五坐在大石頭上,兩人面對面。

四十多年的老熟人,韓老五今天望著面前的田桂香感到那么陌生。

她變了,變得年輕了,又白又俊,他懷疑,這就是那個守了二十多年寡的田桂香嗎?

“你愣著干什么,不認識啦?”田桂香朝韓老五微笑著。

“是不敢認識了,田桂香你今天打扮這么漂亮是去相親吧!”

“是呀!我確實是來相親!”

韓老五吃了一驚,“真的?男方是誰?”

“你呀!”

“我?”韓老五不敢相信田桂香的話,“胡鬧什么?”

“老五哥,不是胡鬧,我說的是真的,我要嫁給你,你不會拒絕吧?”

韓老五以為田桂香是在逗弄他,他說:“你怎么才想起嫁給我?”

“因為時候到了,我自由了!以前不是我不想嫁給你,我是怕張麻子,現在生產隊解體了,我不怕了。老五,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這是田桂香的真心話,韓老五聽了激動得全身都顫抖起來了,他一下將田桂香拉到懷里,這對老戀人幸福地擁抱在一起,這一刻,好像整個世界都充滿陽光,一對花蝴蝶在他們兩人周圍歡樂地飛舞,頭頂的大樹上一雙小鳥在歡叫,不,他們是在竊竊私語……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韓老五才松開手,對田桂香說:“桂香,我問你,這塊地真是你抓鬮抓到的嗎?”

田桂香臉色嚴肅:“怎么你不信?”

“我是想全村二百多戶,你能抓到這塊地也太巧了?”

“老五哥,你別往那歪處想,這塊地的確是我抓的?!碧锕鹣阏f,“老五哥,我想好了,咱倆結婚了,這塊地就是咱們家的。這叫‘物歸原主。”

聽說這塊地成了自己的,韓老五甭說多高興了,他說:“田桂香,我做夢都想得到這塊地,今天,你幫我實現了,我該怎么感謝你呢?”

“說啥感謝!要說感謝,這些年我該怎么感謝你呀!”

“桂香,你這樣做,你女兒同意嗎?”

“當然同意了,咱倆的事還是我女兒主動提出來的。”

韓老五此時將田桂香擁入懷中,兩人在這塊屬于自己的土地上幸福地親吻著,很久,很久……

作者簡介:于冠卿,男,山東省威海市文登區人,系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威海市作協理事,文登區作協主席。曾在報刊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戲劇、電影文學劇本200多萬字。出版長篇小說《開心果》《追夢》《美艷皇后蕭觀音》等三部專著;京劇《李龍王》2008年獲山東省首屆“泰山文藝獎”;2007年、2011年、2014年,連續三屆獲得“文登學獎”金獎。電影文學劇本《愛情接力》獲得2015年“威海文學藝術獎”二等獎,2013年被評為文登區首屆文化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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