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組詩）

江飛泉

夜，孤獨癥患者

這個夜，我失去靈感的刀片。失去

窒息的龍血鐵。那株猩紅的野薔薇，穿透

夜的城墻，爬上枝頭。賴以生存的空氣瓦解我

熱騰騰的液體，汗，涂成猩紅色

一個孤獨癥患者將失去最后的朋友

堅韌的手，彎曲的指甲，修長的指尖：

那些一樣的病人

保羅波茨唱著卡魯索，卡魯索唱著自己

他們都是孤獨癥病人：我們是同伙

他從今夜走入明夜，我相反，我走回

昨天。翻閱我的紀(jì)念牌，我的日記本

我是被遺棄的幽靈。喝水，打開鋼琴盒子

關(guān)掉鋼琴盒子，倒掉剩余的水：冰凍的時間

我收起沉重眼瞼，在夢里走失。在夢里

懷念一個情人。失去脊骨

失去重量，失去靈魂——

孤獨的人，沒有失去，也沒人得到

夜，歸人

點向夜空，沒有一顆星宿愿停靠在指尖

無邊的夜光亮出牙齒。我走進(jìn)一滴淚的天堂

種植一枚銀質(zhì)硬幣。然后埋葬了自己

夜。歸人，和白天背向，反叛了遺忘

將手掌釘在倒垂的石碑。我從另一個我中

分離自己，組成了弗洛伊德

我請求神吞噬我，不留骨頭。我像一只果蠅

分辨不出雄性和雌性。我只和自己同體

夜，錯夢

每個夜里，我們都錯誤地睡覺。錯誤地做夢

錯誤地流落在陌生人的手掌。合十，阿彌陀佛

從沒有正確地醒來過。不去過問門檻的高度

或親吻一只籠罩在霧里的飛蛾，或

夜里月光的骨骼，在某人夢魘里生長的期限

從一夜走進(jìn)另一夜，只需一聽德國黑啤

黑色桑葉吃掉我。幼年的蠶

我吐出煙圈，形成螺旋的模樣

深邃的時間漩渦開始報復(fù)我。夜沉睡

我比一杯拿鐵清醒

一個錯誤的夢，就像登陸錯了戰(zhàn)場

諾曼底：原是一個傲慢的決定，起死回生

夜，病中

我病倒的那夜，聽比約克。冷酷如冰島

喝兌著水的中藥，川穹、柴胡、香附、枳殼

苦，我喝。沒加冰糖，我喝。我手指被浸漬

既然失眠，就永遠(yuǎn)醒著。既然醒著，就

等著星光，照耀病痛的方形死角

病中想到溫頓的孩子。逃出倒塌星座

穿過夜與死亡古堡的嚴(yán)酷考察

列車扭曲過死亡線——

在掌心閃耀：緋紅的黎明

病中才學(xué)會和一棵樹交朋友，不要把

身體交給酒精，朝著花壇里的泥土打開

種子：那些閃爍的星宿

由南方折射出西方的影子

世界安靜了三分鐘

沸騰的夜：我為堅強(qiáng)的人，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