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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麗琴高原“鐵醫生”

扎墨公路連通西藏波密縣和墨脫縣,跨越6條江河,穿越嘎隆拉雪山。林麗琴和福建省第6批援藏隊的其他隊員經常駕車行駛在懸崖邊。
短發、眼鏡、笑臉,初次見到林麗琴的人,很難把她和西藏聯系在一起。
墨脫,藏語意為“隱秘的蓮花”,是西藏林芝地區的一個邊陲小城,因山高谷深、道路隔絕而被人稱為“高原孤島”。直至2013年10月底,扎墨公路正式通車,這里才告別全國最后一個不通公路縣的歷史。而當時,林麗琴已經在這高原孤島的手術臺旁,站了1000多個日夜。
回首3年援藏歲月,林麗琴說:“西藏帶給我的收獲,遠遠超過了我在西藏的付出。”
林麗琴是福建省第6批援藏隊中唯一的女性。到墨脫擔任縣醫院副院長后,她又成為了墨脫醫院有史以來的第一位主治醫師。
盡管之前已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但大山深處落后的醫療條件,仍讓林麗琴大吃一驚:全院40多名醫護人員中,只有3人具有醫師資格,全縣沒有一個血站,醫療垃圾和生活垃圾從來不分開處理……
林麗琴后來甚至聽到這樣一個悲傷的故事:當年一位援藏干部半夜急性闌尾炎發作,縣醫院的醫生施行了手術,卻因為找不到闌尾又將創口縫上。第二天他們翻雪山、過叢林,往林芝八一鎮趕,最終病人沒有熬過數十個小時的路程。
“這里沒有醫鬧,連罵醫生的病人都沒有。”林麗琴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到墨脫的第二個晚上,林麗琴就經歷了第一臺手術。那是一臺原本普通的宮外孕手術,但現場情況讓她傻了眼:病人宮外孕大出血,重度休克,需要馬上手術,可是夜晚電壓不足,手術室幾乎沒有燈光;醫院沒有麻醉醫生,沒有血源,也沒有專門的婦產科手術器械……
四個手電筒下,林麗琴自己選取器材、消毒、麻醉,在沒有設備、觀察不了病人各項生命指標的情況下,靠著經驗完成了手術,耳邊伴著患者撕心裂肺的叫喊。
在城市里只要1個多小時的手術,那天持續了近8個小時。但看到病人平安,林麗琴知道,墨脫,她來對了。
她原本以為這會是她最難忘的一臺手術,“后來發現,這里的每一臺手術都讓我畢生難忘”。
一天上午,林麗琴接到背崩鄉的急救電話。一名懷著雙胞胎的孕婦于前天夜里兩點產下一子,但至今第二胎仍未產出,產婦、胎兒生命垂危。放下電話,林麗琴直奔背崩鄉。

福建省第6批援藏隊不定期會在墨脫組織義診。林麗琴說,在漳州時,她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醫生,而來到這里,她覺得自己是不可或缺的。
35公里的路程,卻顛簸了兩個半小時。當車子好不容易開到背崩鄉衛生院門口時,林麗琴顧不上和站在門口等待的院長打招呼,便直奔產房,卻聽見院長大叫道:“病人不在這兒,在家里!”
“在家里?怎么會在家里?為何不送衛生院?”
“衛生院也沒有任何設備啊!”
林麗琴忙跟著院長來到產婦家里,一進門,她驚呆了:椅上放著一個初生的嬰兒,產婦躺在雜亂的床上哭喊著,雙手使勁拽著屋頂上垂下來的一塊布條,床上堆滿血淋淋的衣物。
林麗琴當機立斷,給氧、導尿、打鎮靜劑。院長說:沒有氧氣!沒有導尿管!也沒有安定片!震驚之余,林麗琴和同行的醫生趕緊先幫產婦分娩出另一名嬰兒,但卻出現了新生兒窒息的情況。
因為沒有氧氣,沒有呼吸興奮藥,林麗琴只能靠吸痰、拍背等原始復蘇方法進行所謂的搶救。5分鐘后,嬰兒終于發出響亮的哭聲。
“手術結束之后,我全身濕透了,汗水、血水、羊水混合在一起。”手術結束之后,林麗琴努力地壓抑著自己不哭出來。作為一名婦產科大夫,她深知,今天這位產婦所經歷的一切:妊高征、產程延長、胎盤早剝、雙胎妊娠、新生兒窒息……任何一項,原本都是要進重癥監護室,下病危通知書的。
3年間,林麗琴共診治門診患者1200余例,主刀手術26臺,成功搶救婦產科危重急病患42例,開展門診小手術106例,義務下鄉送藥送診18次,夜間出診76次,與農牧民同吃同住,共診治邊遠鄉村患者2000余人次。
林麗琴,漳州市中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2010年作為福建省第6批援藏隊員,到西藏墨脫擔任縣醫院副院長,入選“2015感動福建十大人物”。
林麗琴說,墨脫地處偏遠、缺醫少藥,每一臺手術對患者來說幾乎都是生死考驗。“我和同事們發自內心地想挽救任何一條生命,正是因為我們特別想幫助患者,他們在艱苦的條件下也特別堅強,能挺過來,所以由我主刀的20多次手術沒有失敗過一例。”
在林麗琴和援藏隊友們的努力下,墨脫縣城內大小診所隨處亂扔的醫療垃圾,第一次實現了集中焚燒處理,縣醫院第一次有了彩超,縣里也第一次有了管理相對規范的血站。“雖然是一個只花了20多萬元建成的簡易血站,投入使用一年多只輸了一次血,但血站建在那里,對生命就多了一重保障。”
由于地處喜馬拉雅斷裂帶和墨脫斷裂帶上,由林芝八一鎮通往墨脫的300多公里的簡易公路,地質活動頻繁,境內多發滑坡、塌方、泥石流、地震、雪崩、冰川、水毀等20多種地質災害,每年在這條路上都有人因自然災害不幸遇難。
進藏后3個多月,林麗琴就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了生死之隔。
她這樣描述那次經歷:“當時,我們的車隊行駛在路上,沒刮風也沒下雨。途中,公路旁的三棵大云杉樹突然倒了下來,最近的一棵就砸在離車頭僅半米的地方。我們沒事,路邊一個修路工棚被砸塌,里面正在燒菜的一位女工被砸到,鍋里的菜還在冒著熱氣,可那個女工卻再也醒不來了。”第一次看到有人倒在面前,林麗琴忍不住放聲大哭。
2013年一次出墨脫途中,與林麗琴同行的車隊遇上泥石流沖毀路基。在車輛等靠的時候,一塊一人高的巨石從山頂滾落,砸到了一輛車,車上一位縣人大的同志當場內臟大出血,休克過去。因為前后堵了3公里的車,從出事地點趕到林芝足足花了8個多小時,傷者最終不治身亡。
林麗琴說,那個時候自己已經沒有心思去悲傷哭泣了,只想著面前能有一條坦途以最快的速度通往醫院、通向手術臺,要是有內地的交通條件,他肯定能搶救過來。

林麗琴和援藏隊的隊員帶著從縣城買的奶粉,到墨脫縣背崩多看望被她搶救下來的一對雙胞胎。
“他們都說我是女漢子,但在這里,蚊子和螞蟥不會因為你是女的就少叮你一口。”
3年多來,林麗琴已經不知道徒步走了多少趟雪山、叢林和泥地,單是天險不斷的扎墨公路都往返了20多個來回。因為快人快語和不服輸的性格,林麗琴老是被援藏的同事們稱為“兄弟”“女漢子”。
墨脫氣候濕熱,山地里無孔不入的螞蟥讓人望而生畏。2012年,林麗琴到墨脫鎮仁欽崩村義診,那是一個只有8戶人家的小村落。
途徑南則瑪拉山的原始森林,“幾乎每片樹葉上都有一二十只螞蟥”,走了一陣,林麗琴腳上的運動鞋每個氣孔密密麻麻的全是螞蟥,讓人瘆得慌。她干脆心一橫,扔了鞋子,埋頭赤腳走過叢林。3個多小時的路程,林麗琴雙腳走出了十幾個血泡,渾身上下更是被螞蟥叮得鮮血淋漓。“他們都說我是女漢子,但在這里,蚊子和螞蟥不會因為你是女的就少叮你一口。”
曾與林麗琴共事3年的墨脫縣縣長扎西,對這位“鐵娘子”印象很深刻:“墨脫的路很險,但是她幾乎走遍了墨脫縣的每一個村,光是這份精神就足以讓老百姓們感動,已經贏得了墨脫縣老百姓最大的信任。”
除了援藏干部這個身份,林麗琴還是一個母親、一個妻子、一個女兒。
2010年7月,女兒才3歲,她就隨福建省第6批援藏隊一同進藏。
林麗琴回到漳州的時候,女兒立刻就撲了過來,大哭:“媽媽,你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林麗琴抱著女兒,心都要碎了。“我在墨脫都是豪言壯志,但是一想到女兒,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援藏3年,林麗琴的八旬老父親因病住院4次、手術3次,但因為工作,她都沒能回家探視。父親對她說:“我怕我等不到你回來,但是你是去救命的,所以我不阻止你。”
在藏期間,林麗琴自己也發作急性肺炎一次、急性闌尾炎一次,但都堅持在崗。
2011年春節假期,林麗琴因病做了微創手術。術后感染出血,醫生建議她休息調養3個月,但由于工作需要,休息1個月后,林麗琴又準備進藏工作。
看著虛弱的妻子,一向支持她的丈夫心疼無比。他反反復復地說:“要不我們打個報告,不去了吧?”林麗琴搖搖頭,態度很堅決:“不行!我若是當了逃兵,以后怎么敢回墨脫?怎么敢面對我那54位兄弟!”
她帶病翻越嘎隆拉雪山,一路顛簸20多個小時才抵達墨脫,第二天就站上了手術臺。
林麗琴說,見到招募信息之前,她從未聽說過墨脫。
“隨手搜到一部名叫《墨脫情》的紀錄片,看完后我決定要去那里支援。”片中,幾個當地的孩子在垃圾里翻到一本書,寶貝般地傳閱著。緩緩的畫外音告訴林麗琴,每年,墨脫只有三四十個孩子在醫院出生,產前檢查更是嚴重缺失。
進藏之初,想到家中年幼的女兒和年過八旬的老父親,林麗琴也曾猶豫、動搖過。3年后,她心里對家人的愧疚還在,但西藏帶給自己的收獲遠遠超過了付出,她不后悔,說這是“短暫卻永恒的難忘時光”。
林麗琴說:“在墨脫的援藏經歷,成為我一生最寶貴的精神財富。翻越雪山、穿越螞蟥區、經歷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塌方事故,使我的內心變得更加強大,而克服生活及身體、精神上的種種困難后,我的意志變得更加堅韌。援藏結束了,援藏的經歷卻將影響我一生的工作及生活,使我更加熱愛生活、踏實工作、感恩知足。”
她說,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醫生、妻子和母親,只是換個地方做好本職工作而已。
回到福建已兩年多,林麗琴依舊保持著與墨脫的聯系,時常在電話里指導墨脫的醫生們;她的夢中至今仍會出現徒步螞蟥區時碰到的恐怖景象;向別人介紹墨脫時,她會習慣性地說出“我們墨脫……”;她名為“格桑卓瑪”的微信,依舊總是轉發著與墨脫相關的信息。
格桑卓瑪,這是藏民們給她取的名字。格桑花開,白衣卓瑪帶笑來……
(本刊綜合整理)
林麗琴的援藏日記(節選)
背山工里面最小的是一個念五年級的小女孩。瘦小的身影背著重重的行李,我建議她背少點,她說阿姨背少了就賺不到錢了,你如果對我好,就把你的行李都給我背吧。在這樣的孩子面前,大人還有什么理由不堅強?
墨脫人是沒有雨傘這個東西的,一年一半的雨季,他們從小練就了一身不怕雨淋的神功,衣服也不用換,反正會干的。我問了司機師傅為何不帶傘,他很不屑地嘀咕著:下個雨而已,擋什么傘。
這可能是全世界最簡陋的縣醫院了,可里面的醫務人員卻個個笑容滿面,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在三甲醫院待慣的我,見多了冷漠和不滿,可看看他們,我忽然覺得羞愧。
手術很成功,母子平安。家屬送來了一只雞、一壺黃酒,他們說什么我聽不懂,但那種感激的眼神和手足無措的樣子讓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