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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香

2016-04-29 07:32:26李敬澤
十月 2016年3期

李敬澤

忙完了這場熱鬧,匆匆去趕東京的晚餐。出門一望,那兩棵白海棠竟要謝了。

據說這是萬壽寺移過來的海棠,每到春日,驀然盛開,驚心動魄。月下看去,竟似鬧鬼。

《源氏物語》里,源氏在秋日山川間跳唐人、胡人的《青海波》,“四十名樂人繞成圓陣。嘹亮的笛聲響徹云霄,美不可言。和著松風之聲,宛如深山中狂飆的咆哮。紅葉繽紛,隨風飛舞?!痹词系摹拜x煌姿態出現于其間,美麗之極,令人驚恐!”

后來讀到此處,無端便想起了那白海棠。

一個朋友曾夸道:張愛玲說,海棠無香,咱們這兩棵香得很!

車門推開的瞬間,臭洶涌而來。

渾厚的、雄偉的、青銅般的、地獄般的、威嚴的、輝煌的臭,在海邊,臺風中的巨浪聳然壁立——

他被淹沒了、灌滿了,臭像融化的鉛一樣沉沉灌注進身體,這皮囊、這心肝脾肺腎,猛地墜下去。

海風吹動頭發,但無法呼吸。在海底,兩千米深的海底,抹香鯨屏住呼吸,每平方厘米皮膚承受三百公斤壓力,巨大的心每分鐘跳動一次,在海底游弋一小時,然后,轟然而起,向著海面、空氣和天空……

老錯碰碰他,遞過酒壺。他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不要命的酒頂上去,沖開一條路。喘口氣,把酒壺遞還給老錯。老錯喝了一口,眼睛向前指了指——

他看見它了。

它在眼前這道斜坡的那一邊,只能看見它隆起的背部,巨大的青褐色的弧,襯著陰郁的天空,微微發亮。兩只黃色的起重機吊臂在上方目的不明地移動。

老錯說,走吧。

他從老錯手里拿過酒壺,靠在車門上,又喝了一口?,樼鹋_,70度,這酒其實是與這龐大的臭相配的。他有點意外地發現,自己竟是平靜的,也許是被這臭打懵了。那一刻,他甚至想起,回去或許可以試著用臭豆腐下酒。

兩個人,老錯在前,他在后,向它走去。

回來的路上,老錯忽然停下車,兩個人進了一個菜市場。早春的菜市場,鋪排堆積著水嫩的綠。他真是喜歡這里,人間的鮮亮可喜盡在南方的菜市場。有時出差,時間來得及的話,他會去轉轉,隨意買一紙箱子青菜帶回北京。但今天,所有的人都躲著他們,人群迎面而來,又迅速地兩邊閃開。他們像兩條劈波斬浪的魚,臭氣熏天的魚。

他不知道要來干什么,他只是跟著,這時他開始頭疼,他覺得那臭已經在體內像混凝土一樣結成了固體。他想,也許老錯是想買點中飯的菜,他們這個味道,顯然是不能進任何飯館了。

老錯在一個菜攤前停下來,指了指香菜:有多少?

看攤的是個壯碩的少婦,她顯然被臭呆了,茫然地看著這兩個人。

來二十斤!

那女子張著嘴,搖了搖頭,也許她想說她的攤上沒有二十斤香菜。

老錯說:趕緊給我湊去,把這菜市場的香菜全抱來。

他們回到老錯的家,在門廳里直接脫個精光,把衣服各自裝進一個大塑料袋,系緊。然后,老錯打開房門,探出身去,把塑料袋放在樓道里。

兩個人互相看看,都是白而腫的中年人了。老錯指了指屋里,你先去。

他抱著一堆香菜進了浴室。以香菜驅除尸臭,這是老錯特地向一個法醫朋友討來的辦法。老錯的浴室很寬敞,風格硬朗,黑白分明。他站到浴缸里,擰水龍頭,試水,不能用熱水,他想,用熱氣騰騰的水處理如此的臭,那就是屠宰場。

冰涼的水噴瀉下來——

啊——啊——天哪,內臟倏然緊縮、提起,他強忍著不叫出聲來,讓水沖擊著頭頂,他感到這張皮正隨著冰冷的水向下褪去。

他抓起一把香菜,拼命在身上擦。

香菜的氣味和冷水刺激了麻木的嗅覺,他忽然感到必須吐一場,他慌忙關掉水龍頭,頭頂住墻壁,好一些了,你不能吐,你也沒什么可吐的,老家伙,別那么多愁善感,你得挺住。

他感到體內的嘔意一波一波地消去,食道、胃,漸漸平靜了一些。他又抓起香菜一把一把地擦著,他想他再也不會吃香菜了。他偶然抬頭,看見浴缸對面的鏡子里,這個人站著,綠色的汁液順著身體流淌。

那天,看了一眼海棠,直奔機場。晚上,已人在東京。按預定日程,與黑井千次等幾位日本作家共進晚餐。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餐桌上的談話彬彬有禮,暗自斟酌。話題漸漸地來到了這一次要去的長崎。那是原子彈爆炸的地方,對我來說,那還是圣沙勿略和遠藤周作的長崎,是大明后期和大清前期,眾多中國商人、儒生和僧侶曾經前往的長崎,在江戶時代的日本,它是這個島國唯一的對外口岸,相當于大清的廣州,它是日本國的“壁櫥”——這是法國作家埃里克·法伊的說法,他寫了一本小說就叫《長崎》,他的意思是,如果說日本是一處住宅,那么長崎就是它的壁櫥,幕府把一些危險的、隱秘的東西放在這里,然后假裝它們不存在。

那本《長崎》,我帶著它在大雪中飛往東莞,后來在廣州,把它送給了一位詩人?,F在,我想起一個和長崎有關的問題:

長崎現在還是一個捕鯨船的港口嗎?

幾位日本老人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他們顯然不明白為什么我忽然談到這個問題。

哦,我想起前些天在網上看到過日本的捕鯨活動引起國際抗議的報道,他們可能以為我提起這件事是與此有關,但我并無此意,我知道,捕鯨在日本并不僅僅是一項產業,不管外人是否理解,它在這里確實是一種持久的、包含情感和執念的傳統。我繼續說:

在中文里,有一種巨大的鯨魚叫抹香鯨,我一直想知道,這個名字是否是從日語里轉移過來的。

日本老人們松了口氣。的確,長崎曾經是捕鯨業的主要港口。但很遺憾,他們真的不知道“抹香”這個名字是否出自日語。當然,也許由于翻譯困難,他們并未理解我的問題。

但是,那天晚上,我還是得到了一些知識。

比如,長崎的捕鯨技術是十六世紀由荷蘭人傳入的——這很有可能,北歐人的捕鯨史遠早于日本。

比如,在過去,抹香鯨的肉曾經是普通日本人攝入蛋白質的主要來源。日本也曾經窮過,老人們對此保持著記憶,那時吃不起牛肉、豬肉,只能吃一點鯨肉……

見面的那天晚上,老錯喝高了。多年不見,老錯的酒量未見長進。那年老錯來北京,給他打了個電話,此前他們只通過幾封信。那一次他們下午五點見面,然后就一直喝到了夜里三點。不是老錯酒量大,而是他迅速地抵達了臨界點,然后,就在亢奮的平臺上無限延宕。他的話又多又快,而且帶著濃重的口音,他們那天主要談論斯坦因、斯文赫定,也談到楊鐮,那時老錯是個狂熱的行走者和冒險家。

后來,他們再無見面,實際上,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聯系。老錯變成了一個話少的人,快速喝醉,快速垮掉。以至于他們都沒有時間消除相隔十幾年之后的陌生感??瓷先ダ襄e過得不錯,似乎在經營與建筑有關的什么買賣,他也沒有細問。他們之間的關系多年前就與生活和生計無關,僅僅是某種不好好過日子的激情使他們偶然相遇。

老錯問:

特地跑一趟,就是為了看這個?一條魚?

他點點頭,想了想,確實如此。

那是這個星球上最龐大的生物,它在兩三千米深的大洋底部游弋。在英文中,它的名字叫:Sperm Whale。

那是什么?

老錯問。

Sperm就是精液,Whale是鯨魚,也是大物,龐然大物。

老錯笑了,那就該叫精液鯨。

實際上,就是這個意思。當初,捕鯨人都是些頭腦簡單的野種,逮住一只鯨,鋸開腦袋一看,My God,這家伙腦袋里白白的全是精液!抹香鯨的腦袋很大,大概占了身體的三分之一,成年鯨的體重超過五十噸,所以,它的腦袋至少有十幾噸。實際上,那當然不是精液,是鯨腦油,后來人們發現這玩意可以用來點燈,在有煤油之前,這是世界上最明亮的燈油。

老錯想了想,所以,他們就到處抓它,拿它的精液點燈?

那不是精液,那是鯨魚的腦子。

好吧。那為什么又叫它抹香鯨?

這是中文名字,也許是從日文直接拿過來的。主要是,那家伙腸子里有一種東西,叫龍涎香,是最名貴的香料。

腸子里?

是啊,他什么都吃,漁網、輪胎,最愛吃的是巨烏賊,烏賊的鸚嘴很硬,不好消化,有時梗在腸子里形成病灶,逐漸病變。所以它是腸道疾病的產物。

然后就等著有人給它做手術?

并不是每一頭抹香鯨的腸子里都能找到龍涎香,就像不會人人都得結腸炎。有時候,它還會自然排出來。暴風雨過后,你也許能在海岸上撿到一大塊軟蠟一樣的東西,灰色或黑色,漂在水上,那就是龍涎香。

那我就中彩票了?

差不多吧。

老錯笑了:他們現在一定正在那家伙的腸子里鉆來鉆去,把它的大便翻個遍。

他也笑了:估計有幾噸重!

那一刻似乎回到了十幾年前,兩個人都放松下來,老錯點上一根煙,深吸一口,隔著煙霧看著他:

龍涎香到底有多香?

他遲疑了一下:

說真的,我不知道。

后來,我們就到了長崎。車上閑談,不免談起日本的文化。一位同行者提到今村昌平的《楢山節考》,她說,其中的一個細節讓她受不了,孩子把老人背到深山去,聽任他們孤獨地死去。

是啊是啊,太殘忍了。大家發出了一個文明人應有的感慨。

好吧,你們都是文明的現代人。你們已經被調教得無比正確,你們的小心靈嬌貴而脆弱。每逢此時,我就恨不得成為一個川普,雖然和他比起來我是個窮光蛋?!稑A山節考》我不曾看過,現在,我想告訴你們另外一個故事。有一天,三島由紀夫碰到了一個人——具體是什么人我也記不清了,總之,那位老兄問了一個問題:“三島先生,你是寫小說的,你有什么必要把身體練得這么漂亮?”的確,我看過三島的照片,這個家伙把自己活活練出了八塊腹肌,還有深深的馬甲線。

三島回答說,我終會切腹而死,我不想切腹的時候很難看。——他不能聽任自己大腹便便,在雪亮的刀子切下去時,他不能讓脂肪白花花地翻出來,這對他比性命還緊要。

這個三島,還有《源氏物語》里的源氏,他們都認為,美是最重要的,美是絕對的、無可爭辯的價值。美不是善,美也不是先于善,他們并沒有把美和善聯系起來。美就是美,最重要的是吃相、死相都要好看。所以,他們有時寧愿為了美去做邪惡荒謬之事。

而那些把老人背往深山里的人們,也許他們和他們背上的老人一致認為,一個人不應丑陋地死于人前。

此時,他已經感覺不到臭了。他想,這就叫久居鮑魚之肆。他和老錯慢慢走去,漸漸地,那頭大物呈現出來,足有十幾米長。一群穿著紅色防護服和黑色長統靴的人爬上爬下,像是《格列佛游記》里小人國的戰士,吊車吊著一根粗大的管子謹小慎微地移動。

這是要干什么?

他們正從大鯨的尾部悄悄地繞過去,他們不想被那群人發現。老錯一邊走一邊低聲問他。

多半是要把管子打進去,把里邊的氣體放掉。時間長了,腐化膨脹,很可能會爆炸。

最好現在別炸。我可不想被一條魚炸死。

他正待答話,一抬眼,僵住了——

大鯨的側臉正對著他。

渾厚的、巨大的幾乎是長方形的腦袋,短而尖的下吻,那只眼睛——

細小的眼睛,泛著紫色的微光,正斜睨著他,有一瞬間,他覺得那只眼睛向他調皮地眨了一下。

《大唐西域記》里,唐僧玄奘取經歸來,從和田到尼雅,走到了媲摩城。在這里,他聽到了一尊檀木立佛的故事。那尊佛像高逾二丈,本是釋迦牟尼在世時賞彌國的國王所建,佛涅槃后,這尊像凌空而飛,越過喜馬拉雅山,落在了曷勞落迦城中。這是一個繁華的大城,這里的人民“安樂富饒”,他們當然注意到了此事,但直到唐僧的時代,在這大漠之中,大風刮來珍寶、怪獸、果木、磚瓦還有猴子,都不是太奇怪的事,現在也不過是刮來了一尊塑像,而這座城并不知世間有佛。直到有一天,城里來了一位羅漢。城里人亦不知這奇形怪狀的漢子是個羅漢,他們只見他在禮拜這尊塑像。所有的人都急了,亢奮而義憤,紛紛去稟報國王:大王大王不好了,有個妖怪在作法!

國王傳令,把他抓起來,埋了。

也不是真埋,還露個腦袋。

于是這漢子眼看就要餓死了。

這城中有一人,“心甚不忍”,躲著眾人悄悄送去些吃的。吃什么呢?很可能有餃子、有鍋貼。

然后,羅漢走了,走之前對這義人說,七天后,“將雨沙土,填滿此城,略無遺類。爾宜知之,早圖出計。”

話音未落,倏然不見。

此人奔了幾條街,見到親友抓住就說:不好了不好了大禍臨頭了!

但沒人信他。而且第二日,倒真是來了一場大風,刮來種種寶物落了滿街。眾人忙著拾寶,只有此人在家挖地道。

第七日夜,風再起,黃沙彌天而來,天亮時,此城已是茫茫沙丘。只有那義人自地道脫身而出,一路向東,到了媲摩,赫然看見,那尊佛像屹立在他的面前。

——這讓人想起《舊約》中耶和華毀滅所多瑪的故事,而那無名的義人就是羅得。

很久以后,一九〇〇年,斯坦因在從和田去尼雅的路上探訪了媲摩古城的遺跡,在那里聽到了故事的另一個版本:

虔誠的義人不是一位而是七人,得到羅漢的點化,他們樹起一根高竿,高竿上系著七根繩子。然后,大風來了,七個人每人抓著一根繩,像旋轉木馬一樣,隨著暴風的吹動越轉越高,“始終在逐漸堆起的沙土之上”。

這是一個比挖地道聽上去更具想象力的辦法,幾乎就是游樂場中的景象。

——從南通回來的高鐵上,他忽然想起了這個故事。十幾年前,他和老錯曾經討論過其中的含義。那天晚上,他們都喝醉了,他已經記不起關于這故事他們都說了些什么,他只記得,那天他們喝到凌晨,然后,走在大街上,老錯堅持要坐公交車回旅館。

凌晨三點的北京沒有公交車,但是他喝醉了,他和老錯一直在激烈地爭論正確的乘車路線。老錯堅持認為,作為一個經驗豐富、浪跡天涯的冒險家,他不可能把路記錯。他們站在一個站牌下爭吵,他現在已經記不清那是多少路了,總之老錯認定這就是他要坐的車,但站牌上的路線錯了。

錯了,他媽的錯了!

老錯一遍一遍地高喊。

老錯開始猛踢那倒霉的站牌。而他莫名其妙地拼命護著那個站牌。兩個人抓著那根冰涼的鐵管激烈爭奪,形同摔跤。

他關于這件事的最后記憶是,站牌被老錯一把拔起,兩個人一前一后扛著它在凌晨的大街上走去,一邊高聲爭論著哪里是正確的方向。

就這樣,當他在上海出差,看到抹香鯨擱淺死亡的消息時,忽然想起了老錯。在大鯨死去的那個地方,他只認識老錯。而且,他想,我們畢竟一起扛過站牌。

老錯在電話里愣了一下,然后說,來吧,我等著。

第二天傍晚,他到了老錯的城市。在車上,老錯告訴他:那大鯨被拖到了一個島上,現在路已經封了,看熱鬧的人太多。

過了一會兒,老錯又補了一句:

據說,臭氣熏天。

后來他回到了上海,立志減肥,每日暴走,有時他覺得自己像一只跑步機上的傻狗。有一天一邊走一邊看手機,忽然站住——

楊鐮死了。死在新疆路上。

他站在那兒,一群白鵝高傲地走過。他不認識楊鐮,三十多年前上大學時他去過楊晦的家,好像在北大東門外的一所平房里,書很多。那時,他不知道楊晦有一個叫楊鐮的兒子。二十多年前,后來浪蕩于西藏的龍冬經常談起楊鐮,那些日子里,經過楊鐮,他讀了斯文赫定、斯坦因,《絲綢之路》《亞洲腹地探險八年》《沙埋和闐廢墟記》……他在心里一遍遍走過西域、內亞、中亞,那時他真是年輕。

他撥了老錯的手機,他忽然想起,十幾年前,他們談到過他,老錯第二天就要去拜訪楊鐮,而他不知什么原因,沒有同去。電話通了,等了一會兒,無人接聽,他把手機合上。

那天,在島上,他和老錯呆立著看那條魚。

嬰兒般的魚。

好像過了很久,他忽然覺得有什么不對,轉過頭去,只見老錯在哭。

這該死的王八蛋,他竟然哭!

他掙扎了一下,想說句什么,但猝不及防地,他覺得身體內的某個部位一下子松了。

然后,他也哭。

那天的情況就是這樣,兩個男人,對著一條魚大哭了一頓。

然后,抹抹眼淚,誰也不看誰,轉身離去。

在長崎,大海邊,遠藤周作的文學館。我眺望遠處陽光下的出津,那閃閃發光的村莊是他的《沉默》中的僧侶自大洋上岸的地方,開始沉淪之路的地方,那人一直想做個圣徒,但結果他被證明不是。

在那里,遠藤周作的一句話刻在石上:

“主啊,人是這么的悲哀,海是這么的藍?!?/p>

好吧,這句話獻給抹香鯨,獻給玄奘和沙勿略,獻給斯文赫定和斯坦因,獻給源氏和張愛玲和埃里克·法伊,獻給今村昌平和三島由紀夫和黑井千次,獻給楊鐮和龍冬,獻給老錯。

2016年4月16日夜初稿于長崎

4月18日凌晨于首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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