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京的詩

周新京

整個早晨

整個早晨

天陰沉沉的

太陽突然冒出

東邊樓頂

房間一下子熱起來

樹葉從一層到五層

都開始抖動

金屬扇片轟轟響

一陣熱浪

又一陣熱浪

把沉重的樓群推向前去

過街的少女

撐開傘

那是為防雨準備的

也可以用來遮陽

其他事就沒這么方便了

像撐開一層

規則的膜

雨和陽光

在上面流淌

人在下面安然地走著

怎樣才能不留下痕跡

在大理石地面

或地毯上

像叢林中

羞怯的小獸

陰云畢竟不像

電動門一樣靈敏

陰云更像心情和浮生

整個早晨

在窗前審視

陰云和陽光

交替統治城市

猶疑只能使佇立的腿

越陷越深

無論怎樣你都要

換上鞋

去蹚外面的塵土

或泥水

到目前為止

雷聲響了半天了

卻沒有雨點落下來

四面透風的亭子里

避雨的人焦急地看天

然后看表

不知道應該趕路

還是等下去

山坡下面稍遠的地方

下棋的人

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

圍觀的人像合抱的花瓣

守著花心

公園門口仍有人進來

雪白的頭發十分耀眼

護士小心地舉著吊瓶

像一只膀胱

孤單地懸著

其他人或站或坐

想著心事

清涼的風足夠那些

肉體默默消受

一聲霹靂從空中響起

停車場震顫一下

所有的車尖叫起來

雨刮器像士兵的腳步

整齊地擺動

半山的茶樓上

閑聊的人緊張眺望

大片的黑云向東南方飄移

像散會的人群

匆匆離去

西邊的山巒上

云層洞開

金色的根須頻頻閃現

盤坐的眾僧

嗡嗡地念著密語

仿佛被熾熱的情欲融化

城市在玻璃幕墻上

彎曲成無法辨認的樣子

山坡下面稍遠的地方

下棋的人

始終沒有要走的意思

大片的黑云向東南方飄移

像一片海洋

追逐另一片海洋

地面的草木

掀起喧嘩的波浪

頭發雪白的老人

一步一步登上亭子

膀胱在護士手中

晶瑩地晃著

他感興趣的只是讓高處的風

穿透身體

或者讓灰暗的雨霧

浸一浸發干的皮膚

但是到目前為止

卻沒有雨點落下來

瓶子里的霧

霧白茫茫的

看上去很均勻

其實里面不這樣

有時像火焰

繚繞上升

只是動作比較慢

有時忽然出現

一片空洞

清楚得什么都看得見

但是熟悉的一切

已經變得陌生

好像被時間拿出去

又放回來

讓人不知不覺

身在別處

樓房一下子高了不少

而且上半部

是傾斜的

巨靈一般

默默俯視

不知是慈悲的神

還是怒目圓睜的羅煞

霧在電線上一點點凝結

噙了很久的淚水

終于落下

潮濕的花朵

卻感覺不到什么

路口的廣告牌上

快要褪色的時髦女郎

眼中重新掠過

浩渺的煙波

晨練的人

習慣地咳嗽著

走向街心公園

老式機器

每個零件都被磨損

勞動手套擦得锃亮

汽車在霧中

緩緩行進

像冰塊在啤酒的

泡沫中漂浮

迷失的人摸索著回家

清潔工有力的掃地聲

傳得很遠

緊握的筋骨

隱隱發白

隔離欄顯然不起作用

如同戒律

在欲望中橫陳

霧像風一樣穿過去了

沒有絲毫停頓

就像走在

山坳深處

不知道頭頂

是什么形勢

但是從高處望去

霧就像一件

銀色夾克

只要打開拉鎖

就有森林和湖泊

從懷里掉出來

陽光像一根玻璃棒

攪著試瓶

讓人想起很久以前

化學老師的話

看，這就是乳濁液

比懸濁液看起來舒服一些

大家湊上去

仔細觀察

于是城市外圍

一些碩大的影子在晃動

那時城市的墻壁上

寫滿紅色標語

現在差不多都拆了

只有很少的巷子里

還能看到痕跡

責任編輯 谷 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