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皖玲
《白老虎》作為阿拉文德·阿迪加的處女作,榮獲2008年英國曼布克獎,榮登圖書暢銷排行榜。在這樣一片壓倒性的贊美之中,《白老虎》產生這樣市場反應的原因是什么值得研究。
一、相關評論
截至完稿,豆瓣上關于路旦俊翻譯的人民文學出版社版《白老虎》的評分居高不下,89%讀者評4星以上,僅1.2%讀者評2星及以下。豆瓣中關于此版《白老虎》短評、書評、讀書筆記等記錄共計四百多條,其中三百五十條短評中,大多是對《白老虎》的肯定,“一口氣讀完,極具畫面感的文字,加上腦海里對印度的印象,覺得這本書值得給5星”,“這樣好看的嚴肅文學確實很少見了”,甚至有瓣友說《白老虎》在“幾年來看過的小說里絕對能排前五”,僅有二十余條短評持批判性態度,如“除了作者的幽默和對印度現實的一些描寫之外沒有更多的價值”,“作為一部布克獎小說,本書流于浮面”。
目前中國知網上關于阿拉文德·阿迪加的《白老虎》相關論文十幾篇,其中有從庶民階層討論的,認為阿迪加在《白老虎》中關注印度庶民的境遇,傳遞庶民的訴求,成功塑造了覺醒的庶民形象。還有關于自白敘事的文章,主要論證《白老虎》如何通過自白敘事引導讀者進行倫理判斷,洞察這些問題背后的社會弊病。此外,主人公形象分析、寓言敘事、動物政治等也有所涉及。
國內對于阿拉文德·阿迪加《白老虎》的研究不多,也不夠深入,現有研究材料多為正面褒揚以及肯定,關于作品的不足之處鮮少論及,此作品還有其他的闡釋角度和空間,有待進一步深入、客觀地研究。
二、《白老虎》獲得市場好評的原因
《白老虎》問世之后收到了良好的市場效應,顯然迎合了多數普通讀者的閱讀需求,使他們的閱讀實際與閱讀期待較大程度上實現和諧。“期待視野”是姚斯在海德格爾“前結構”以及伽達默爾“視野”的影響下提出的一個新概念,讀者在閱讀之前并非空白,面對文學作品時,即刻生成的閱讀經驗和存留在腦海中的閱讀記憶,也會參與到閱讀活動之中,使自身沉浸在一種特定的情感狀態,并產生閱讀期待。《白老虎》較大程度地滿足了讀者的閱讀期待,從作品題材內容上看,小說不僅涉及印度根深蒂固的種姓制度,還利用“雞籠”的比喻對國民的劣根性進行了批判。由此,有人將阿拉文德·阿迪加稱為“印度的魯迅”。此外,小說對于家庭、愛情、官商等內容都有所涉獵,讀者可以根據喜好從多個角度對文本進行解讀和把握。《白老虎》受到更多稱贊的是其創新性,曼布克獎評審主席邁克·博德魯贊譽它“憑借獨一無二的原創性脫穎而出,各方面都堪稱無懈可擊”。作為一部書信體小說,收信人設置得非常特別,是中國的國家總理溫家寶先生。中印同為發展中的大國,無論從經濟、政治等多方面,都有著密切的聯系。中印發展問題,乃至西方世界與第三世界發展問題一直是時事熱點。《白老虎》討論了相關話題,這種討巧的設計,在很大程度上達到了額外獲得一些關注度的目的。
西方話語權對市場反應也有重要的影響,由于印度和英國的歷史文化以及殖民政治關系,英語文學在近現代印度文學發展過程中有特殊的地位和作用。當《白老虎》作為印度英語文學獲得英國小說界的最高獎項之時,人們會不由地感嘆作品的成功,因為這部作品受到了權威的認可。當讀者抱著閱讀曼布克獎獲得作品的心態來開展閱讀活動的時候,從心理上會帶上一定地認可,即使閱讀實際與閱讀期待出入較大,總是會自動忽略,不會因此直接去質疑作品本身的好壞。作為掌握話語權的西方國家,它們意識到自身的強勢可能會帶來一系列的問題,所以也會盡可能地考慮非西方國家,尋求一種聯動的平衡感。阿拉文德·阿迪加是印度裔英語作家,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和牛津大學,擔任過《紐約時報雜志》印度特派記者,也為《金融時報》《星期日泰晤士報》等英媒撰稿,他深諳西方讀者的閱讀喜好。
三、對《白老虎》文本的解讀
(一)界限模糊的善惡
回歸文本來看,《白老虎》中并沒有表露出明確的倫理判斷,從整個閱讀過程中感受到的是善惡間的搖擺,并沒有明晰的善惡觀念。
巴爾拉姆成為企業大亨的第一桶金,是殺了主人阿肖克搶來的。當他在敘述自己搖身一變,“從一個被通緝的罪犯成為班加羅爾社會支柱”這一過程時,并沒有絲毫的愧疚和悔意,反而用充滿戲謔炫耀的口吻說:“我非常得意,因為我和別的殺人犯不一樣,我殺的是待我如再生父母的前老板,而且她們全家人的死都是拜我所賜。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手握幾條人命。”主人公每當敘述到嚴肅話題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暴露本性,當巴爾拉姆回憶殺害阿肖克的場景時說:“我對著他的頭頂連扎了三下,玻璃扎進了他的腦子里。尊尼獲加黑方,真是非常結實的優質玻璃——二手酒瓶賣出高價也是物有所值啊。”對于空酒瓶的描寫雖是隨口提到,卻讓人感覺到巴爾拉姆的無情。即使是“我虧欠他太多了”這樣的話,稍加提及后便轉換筆鋒,絲毫讓人感覺不到他的真誠。
一般來說,家庭、親情往往是每個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然而《白老虎》里卻不是這樣。面對水牛一家的慘烈狀況,巴爾拉姆的內心想法一開始是:“還有哪個滅絕人性的家伙忍心把自己的奶奶、兄弟姐妹、嬸嬸姑媽、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推向絕路呢?”最終他沒有顧慮家人而犯罪,但承受犯罪結果的卻不是他。“來到班加羅爾大約三個月后,我去了一座寺廟,給他們所有人舉行了最后的送別儀式:庫蘇姆、基尚、我所有的嬸嬸、堂兄弟、侄兒和侄女。我甚至還為那頭大水牛祈禱了一番。誰知道誰還活著,誰死了?然后,我對基尚、對庫蘇姆、對他們所有人說:‘以后別再打攪我了。”他的祈禱似乎很有效用,因為“只有一個晚上,我夢見奶奶騎著水牛來追我,但這種夢以后再也沒有出現過”。家人因自己的行為而被迫害,面對這樣的事情巴爾拉姆竟然沒有愧疚和害怕,被追的場景,也只是在夢里出現過一次罷了。
(二)輕浮油滑的語言
小說文本通過語言對真實世界進行重新編碼,讀者在閱讀活動中“對這個虛構世界的文本記錄進行既追尋作者意圖、又融入讀者審美經驗的解碼”,小說語言對整個解碼過程有重要的意義,對讀者的閱讀感受也會產生很大的影響。《白老虎》的語言在閱讀的過程中,總會讓人有輕浮油滑的感覺,和幽默有很大的不同。幽默諷刺多指作品中詼諧、風趣或辛辣的筆調和趣味,閱讀過程中令人輕松愉快,忍俊不禁。而《白老虎》中的語言并非幽默,而是“過而淫”,這在巴爾拉姆的敘述中多有體現。當巴爾拉姆作為二號仆人成功趕走一號仆人的時候,“我想,他的生活也真夠悲慘的,為了一份開車的工作,不得不隱瞞自己的信仰,改換自己的名字”。面對這一切,他的行為卻是,“翻了個身,放了個屁,接著又睡著了”。在第二封信的開篇,巴爾拉姆這樣說:“總理閣下:我的笑聲好聽嗎?我的腋窩難聞嗎?我咧著大嘴笑起來的時候,是不是(如您此刻一定想象的那樣)猙獰得像魔鬼呢?”這樣的語言讓人笑不出來了,反而覺得輕浮油滑。
《白老虎》作為一部小說,雖然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但這并不意味著它是完美無缺的,模糊的善惡界限和人物、輕浮油滑的語言,真正地從文本出發,才能感受到更真實的閱讀體驗。
四、讀者定位
詩文無定價,對于一部文學作品的評價會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如果由于“藝術修養美學知識等方面的不足,而造成的欣賞眼光與藝術趣味上的偏差”對于閱讀活動造成一定影響,這無可厚非。但是,文學作品的閱讀欣賞活動更重要的是心靈的沖擊碰撞,通過文本閱讀,才能產生真實的閱讀體驗。市場、經濟等諸多因素對文學藝術影響很大,但文學活動的獨特性要求文學作品堅守和保持自我,只有那樣才能“存活”。作為阿拉文德·阿迪加的處女作,能獲此殊榮,《白老虎》的創新性及價值不容忽視,但無論是橫向還是縱向比較來看,這部作品也沒有達到“完美”的境地,更不在偉大作品之列。作為專業的文學批評者也好,作為普通的讀者也罷,應該有更高的閱讀標準及價值評判,更應堅守內心的準則,從而進行文學批評。
(浙江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