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房門進入玄關,嘆了口氣。“哎,媽媽今天又來了啊!”
鞋柜上的插花煥然一新。早上出門的時候已經發蔫的繡球花,現在卻變成了百合。毋庸置疑,鞋柜擦拭得一塵不染,裝飾墻縫隙里的積塵也被打掃得一干二凈。
不僅僅是玄關,客廳、臥室甚至孩子的房間也肯定打掃得干干凈凈。我瞟了一眼廚房,沒有看到妻子澄子,但發現早上還臟兮兮的水盆、沾滿溢出物的煤氣灶臺已擦洗得閃閃發光。盡管看著干凈的廚房心情很愉快,但是我卻生氣地想,“又來多事了……”
今天早上澄子剛剛說過:“孩子她爹,這個周六和周日,我們要清洗積攢下的臟衣服,你一定要幫忙啊!”姑娘理香也說:“我也要干,大家一起做,很快就干完的!”“好的,周日好像是個大晴天,也曬曬被子吧!”我干勁十足地說。
因為最近一段時期我正好在準備決算報告,當中學老師的澄子為了填好學生的成績冊忙得焦頭爛額,所以每天都很晚才能回家。貼在冰箱上的全家的日程表,全都被加班占滿了,所以平日里根本沒時間做家務。
盡管周末光干家務,沒能帶女兒出去玩有點可惜,也覺得很過意不去,但理香卻非常能理解忙碌的父母。想想三個人在熱鬧的氣氛中做家務,簡直就是一種消遣,分外高興。但這種樂趣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人剝奪了,再加上工作的勞累,我不禁有些惱火。

看到放在操作臺上的小盒子的一瞬間,我決定給母親打個電話。盒子里放著我和澄子經常喝的滋補飲料和藥物。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澄子一直服用的非處方胃藥變成了醫院里的處方藥,不用問也能知道原因,這肯定是媽媽搗的鬼。
媽媽應該還沒有睡吧。我拿起廚房里的電話子機,今天必須要跟她老人家說,不要再擅自來我們家了。
“啊,光弘,剛回來?還是這么晚啊!”聽到媽媽爽朗聲音的瞬間,我泄氣了。我用生硬的語調說:“您今天來我們家了?”媽媽開心地說:“嗯,去了去了!鍋里有我做好的燉雞肉啊!”我趕緊說:“是嗎?那太好啦!”就差說:“你一定要再來啊!”
還是沒能說出口……我非常郁悶地掛了電話。小時候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但對于一個快步入不惑之年的男子漢來說,沒能果斷地拒絕母親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我是今年四月把備用鑰匙給媽媽的。
隨著理香升入小學四年級,學生保育機構(類似中國的托管班。——譯注)也去不成了。我們夫妻倆商量后決定讓理香自己帶鑰匙回家。讓姑娘一個人回家,我和澄子都有點兒不放心。我們不停地問理香:“沒事兒吧?一個人沒事兒吧?”為了掛鑰匙,理香讓我們給她買了非常可愛的鑰匙鏈掛在脖子上,美滋滋地說:“沒關系,沒關系,你們就放心吧!”盡管如此,我們還是配了一把鑰匙放在了住在附近的母親那里,并對母親說:“以防萬一,放您這里一把鑰匙。”誰知卻陷入了隨便被使用的窘境。
今天早上比以往都忙,因為理香的作業需要父母的評語,所以澄子啃著面包,我系著領帶,聽理香朗讀完,寫了感想。本來打算早點起床的,可是事與愿違。因為忙亂,睡衣隨地亂扔,被子也沒疊,更沒有時間來洗碗,甚至連洗完的衣服都沒有晾曬完,有一部分還留在洗衣機里。
“回來再收拾也沒關系吧。”澄子一邊看著鐘一邊說。我笑著說:“沒關系,沒關系,不要放在心上啊!”于是留下一片狼藉,三個人奔出了家門。
晚上回家一看,家被收拾得干干凈凈。我對先一步到家的妻子說:“你一個人收拾的?好能干啊!”
澄子愁眉不展地搖了搖頭:“是媽媽干的。我回來的時候就收拾得干干凈凈了。被子疊好了,碗筷洗好了,沒來得及晾曬的衣物也晾出去了。”
“是媽媽吧……為什么又擅自來我們家呢?”
澄子用嚴厲的口吻對不由自主嘆氣的我說:“你問我,我怎么知道!”
我被她的話激怒了,但澄子抱著頭帶著哭腔嘟囔道:“夠了,煩透了,太丟臉了,想死的心都有。作為媳婦,被婆婆看到這么邋遢的樣子,受夠了。”
“話雖如此,但她是我媽媽呀!又不是旁人。”我安慰道。
“所以煩死了,我不想讓她認為我是一個差勁的媳婦。”面對歇斯底里的妻子,我只得不停地說:“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被認為是差勁的媳婦,放心好了。”
在澄子洗澡的間隙,我偷偷地給家里打了電話。在我發牢騷之前,母親打開了話匣子。“光弘,我去你們家啦。最近理香的頭發扎得亂七八糟的,洗好的衣服也來不及晾曬到陽臺上,我覺得都是因為澄子和你兩個人太忙了。因為我這里有鑰匙,所以我覺得哪怕是盡微薄之力,也想幫幫你們。與其借用貓爪子(日本人形容特別忙時說“忙得連貓爪子都想借過來用”。——譯注),倒不如我的手好用。”媽媽用非常生動的口氣解釋道,說話快得像機關槍。
我有些吃驚。“因為最近理香在努力練習自己扎頭發,所以扎得不好也情有可原。另外您還經常觀察我們家陽臺啊?”因為我家住在十層建筑的五層,所以即使凝神注目也應該看不清陽臺上的情況吧。母親對百思不得其解的我說:“一看外面就知道家里的情況了。請你跟澄子說一下,非常忙碌的人讓整天閑著沒事可干的人幫一把手,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讓她不要客氣就好啦!”母親的話讓我不由自主地點頭稱是。
說心里話,我覺得母親幫了大忙。雖然跟她說不要干了,但是比起洗好的衣服來不及晾曬,一下班就回到亂糟糟的家,我更樂意回到收拾得干干凈凈、有條不紊的家。對妻子來說,想想一回家就有家務在等著,就很累吧。而且,好不容易等來的周末卻不得不做積攢起來的家務,想想就覺得可惜。但是澄子不那么想,因為母親有鑰匙,隨時都會來,因此時刻不能偷懶。在妻子看來這就是婆婆的突擊檢查。所以,無論工作多么忙,無論多么晚回家,澄子都盡量把家務做好。我跟這樣的妻子一起生活又不能坐視不管,所以兩個人的爭吵不斷增加。
“工作都很累了,悠閑地享受一下不是很好嗎?”
“你自己悠閑地享受就可以了。”
“你在身邊不停收拾,我做不到啊。既然媽媽說幫我們了,就讓她幫一把好啦。”
“不能那樣啊!”
爭吵總是無果而終。像今天這樣家務沒做足的日子,母親偏偏來突擊檢查了,時機把握得真好。
我進臥室一看,澄子呆呆地坐在床上。也許是剛剛進屋吧,套裝都沒有換。“今天又來了啊,簡直就像被監視一樣。”澄子疲憊不堪地說。
“我也毫無辦法啊,母親是千里眼,我小學的時候就認為我媽媽可能具有超能力。”
“你居然說是超能力……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妻子瞪著我。于是,我跟她講起了小學五年級時“炸肉餅”的事情。
小學五年級時,班里的男同學中間流行過一種邪惡的游戲,就是到商業街的某一家肉店去偷炸肉餅。
那家肉店是由老爺爺和老奶奶經營的,為了瀝掉多余的油,他們把炸好的肉餅、南瓜餅等擺放在炸爐旁邊的搪瓷盆里。男學生從店門口路過的時候迅速地抓起一個燙手的肉餅就跑。雖然肉的陳列柜很高,但是肉餅卻放在孩子們能夠到的地方。雖然是一種犯罪,但也許是30日元一個很便宜的緣故,抑或是老爺爺他們沒有生氣的緣由吧,孩子們的罪惡感并不強烈。
附近居民看不下去,報告了學校,老師在全校大會上發出嚴重警告。那之后雖然偷餅的勢頭有些減弱,私下里卻變成了一種比賽逃跑速度和膽量的游戲。
“偷人家的東西完全是一種犯罪,警察抓不住你就不明白是吧?想吃的話就必須花錢買。”看到學校的通知后,母親勃然大怒,所以之后再有人慫恿我去玩這個游戲,我都拒絕了。小伙伴背地里都罵我“窩囊廢”“裝蒜”,盡管如此,我再沒跟他們一起做過那樣的惡作劇。只是每次經過肉鋪的時候,那些熱乎乎的炸肉餅都會映入眼簾。雖然母親時常也會買給我吃,但是不管怎么說,吃的時候都有些涼了,即使用微波爐加熱,那外皮的松脆口感總會大打折扣。
有一天放學后,我們要留在教室里做圣誕節的準備。但是剛做不到一半的時候,就發現有一大半的人找了“今天我有事”“我要去上珠算”等借口逃脫了。“男生真狡猾啊。天這么冷,肚子又餓,我們也想回家啊!”女同學們在嘟嘟囔囔地發牢騷。我們這些沒有逃脫的男生用折紙做了一些小圓環裝飾物。
“送慰問品來啦!”那些本應該回家的男同學叫喊著擁入教室。慰問品是裝在紙袋里的熱乎乎的炸肉餅,有近二十個,女同學們一下子歡呼起來。
有女生瞪大眼睛問: “什么情況?”男生冷靜地回答:“老師給的錢,說買點肉餅大家一起吃!”我們一聽,就爭先恐后地去搶。松脆的外皮和在家里吃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香脆酥軟,好美味。
我們剛吃完,其中一人說:“剛才的話是騙你們的。”我和那些女生都面面相覷。那些男同學哈哈大笑著說:“剛才的那些炸肉餅并不是買的,是偷來的。我們對肉店里的工作進行了調查并做了筆記,兵分兩路,一路吸引老爺爺的注意力,一路負責拿炸肉餅,就連店里的紙袋我們也毫不客氣。”
“你們這群渾蛋!”“趕緊去交錢!”女生們騷動起來。那些男生反駁道:“你們不是也吃了嗎?因為大家都是共犯,所以不要告訴老師啊!”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在拘謹沉默的氣氛中,大家做好圣誕晚會的準備之后就回家了。
在準備的時候和回家的路上,我覺得我的臉色都是煞白的。我一直在想,“我也是共犯啊,會被警察抓走的。怎么辦呢?怎么辦才好呢?如果被發現的話,就會被警察帶走,那樣一定會傷心死吧。也許就再也回不了家了。絕對不能讓偷吃炸肉餅的事情露餡兒。”
我緊張地思考著回到了家。因此當媽媽問我:“今天學校怎么樣啊?”我也是含糊其辭地回答后,假裝抓緊時間集中精力寫作業。
全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時,我卻全然沒有動筷子。有心不在焉的成分,也有因為吃了炸肉餅還沒消化的緣故。
“怎么了?光弘!你不是很喜歡漢堡嗎?”
被父親一問,我慌忙答道:“嗯,很喜歡。”我吃了起來,但總想放下筷子。
父親抿嘴一笑:“這樣看來,你一定在外面買零食吃了!”
“沒有啊!學校規定不允許帶零花錢。”
我真想趕緊吃完,逃離這里,于是拼命地往嘴里扒拉飯。這時候母親突然嘀咕了一下:“炸肉餅!”
我的心臟快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母親盯著狼吞虎咽的我接著說:“你是吃了炸肉餅才不餓的吧!”
媽媽是怎么知道的呢?是聽誰說的呢?媽媽對陷入恐慌中的我苦笑了一下說:“你毛衣的袖口處沾著炸肉餅的碎屑呢。”我猛地低頭一看,在毛衣的袖口縫隙處確實沾著兩塊炸肉餅的碎屑。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我突然很害怕,母親竟然連這么小的碎屑都能發現。
已經被發現了,不能再隱瞞了,于是我自認倒霉,放下碗筷低下頭說:“……對不起,媽媽,我吃了同學偷來的炸肉餅……”
“不愧為親媽啊!”澄子聽完后嘆了口氣苦笑了一下。
“媽媽以前就能洞察一切,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只能自認倒霉。”我雖然這么說了,但還是覺得母親有點做過了頭。家里雖然有些亂,但誰都沒覺得不方便,更主要的原因是累,想這么邋遢一下,然后周末全家人一起熱熱鬧鬧地干家務。
啊,如果不給她那把鑰匙就好啦。
每當像今天這樣被突然檢查的時候,我和澄子就會后悔。
一直想著一定要對媽媽說,卻沒能開口。一天,我少有地忙完了工作,準時下班了。雖說是夏天,但好幾年都沒有太陽這么高就下班了。我想在澄子下班之前把浴盆和洗手間打掃干凈,于是,腳步變得異常輕松。剛一進屋就發現玄關里放著兩雙不熟悉的運動鞋。因為每天回來都很晚,所以從沒碰見過女兒的朋友來玩。于是我趕緊慌慌張張地系好已經解松的領帶,因為不想被人說“理香的爸爸不利索”之類的話。我還想打完招呼之后就去給她們買蛋糕吃。可是從屋里露出兩張生氣的面孔,根本沒跟我打招呼,而是丟下“討厭的叔叔,煩人的叔叔”就走了。
聽了這些話,我終于發現裝飾墻的角落里還放著母親的鞋。母親到底跟孩子們說了些什么呢?我慌忙進入客廳,看到了在那里喘著粗氣收拾游戲機的母親和哭泣著寫作業的理香。
原來如此,我還有這樣的母親。
小時候經常被同學罵“你媽媽是一挺機關槍”。不管是自己的孩子還是別人的孩子,無論何時何地,只要發現他們在做壞事,母親就會劈頭蓋臉地訓斥一頓。像剛才說的炸肉餅事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有好幾次母親看到孩子偷肉餅就痛斥他們。于是就想起了好朋友被自己的母親痛斥時的無地自容,想到了好朋友被自己母親訓斥的不愉快的表情。由于這個原因,每天的心情很焦躁,擔心同伴不理自己。
理香也會像小時候的我那樣無地自容吧!這么一想,我說出了一直以來都無法說出口的話。“不要再用那把鑰匙來我家了,這樣做有些過頭了吧。”我本來做好思想準備等母親說:“你在說什么鬼話,我不是在給你們幫忙嗎?”誰知母親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我說:“知道了,不來了不來了!”順便把鑰匙遞給了我。要離開客廳的時候,母親回過頭用力地拍了一下理香的后背說:“光弘,打掃一下孩子的房間吧!”我緊咬著嘴唇,母親的意思恐怕是“怎么能亂成這個樣子呢,好好收拾一下吧!”
孩子的房間稍微有些亂,這沒什么吧!我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寫作業的理香。
從那以后母親再也沒來過。
房間也亂了、要洗的衣服堆成了小山。不過回到家之后,再不用提心吊膽地尋找母親的痕跡了,澄子的胃病好像也好了。總之,家里一片和諧,夫婦之間的嘴仗也消失了。
理香的朋友好像也不用擔心被批評了。我一直擔心如果她們覺得難為情就不好了,但是她們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照舊來家里玩。
我和澄子回來之后,她們就會開心地打招呼后離開。那兩個孩子好像跟我們住在同一棟樓里。
“不過,最近好像待得有些晚了吧!”我這樣一嘀咕,澄子趕緊說:“那兩個孩子也好像是雙職工家庭啊!”
已經換上睡衣的理香好像有話要說。我和澄子已經吃完飯,理香坐在我們身邊慢慢地喝著熱牛奶。“是嗎?”我一問,理香趕緊點頭稱是。
“原來如此,那在我們家待得晚一些也沒關系啦!不,也許三個人一起我們更放心。嗯,不過只有小孩子在家沒關系嗎?理香,真的沒事兒嗎?”我說。
理香看了一下我和澄子的臉說:“真的沒事兒!”隨后站了起來猶猶豫豫地說:“我要睡了,晚安!”牛奶也只喝了半杯。
“小女孩吧,雖然換好了睡衣,還是會像這樣磨磨蹭蹭地梳頭發什么的。”澄子目送著姑娘,微笑著說。
也許是母親不來的緣故吧,理香的朋友每天都來玩。跟她們混熟的我搭訕說:“希望你們一直都是好朋友啊!”兩個人相視而笑,相互擊了一下手肘。
我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而不知所措時,兩個孩子大聲說:“好的,這是必須的!”然后就回家了。到了高年級,她們一定會變成很踏實的孩子吧。
現在她們好像是很愛臭美的年齡,理香也是,照鏡子的次數飛速增加,早上起來也花很長時間梳頭發,雖然還不能梳得完全對稱,但這也許就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追求的美吧。我和妻子并沒有刻意要求她改正。
日子每天這樣平靜地過著。一到晴天的周末,全家三口就會一起大掃除,把全部的窗子都打開,雖然沒有什么風,但很涼爽。澄子也把剛剛洗過的床單曬到陽臺上。我從客廳來到陽臺,提議道:“好不容易大晴天,我們也順便把紗窗洗洗吧!”
“好啊!好啊!”妻子高興地贊成。
我們家的陽臺是南向的,非常大。因為客廳、主臥和兒童房都有陽臺,所以光線很好,白天所有的房間都不用開燈。我先走到陽臺一端的兒童房,卸掉了紗窗,發現窗框上積滿了灰塵,黑黑的一大堆。
“哇,什么時候積了這么多啊!”為了防止灰塵被風吹到房間,我趕緊用手指捏了起來。可是,捏起來的不僅僅是灰塵。灰塵和一些細小的東西從指間落到了陽臺上。
“哎?……”仔細一看手上殘留的東西,是頭發,是碎頭發。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這里會有這些東西。
“怎么啦?”曬完床單的澄子一邊看著我不解地問,一邊走了過來。我突然想起了媽媽囑咐我的事:“光弘,給孩子打掃一下房間吧!”我推開澄子回到了屋里,正在客廳里收拾積攢下來的舊報紙的理香驚訝地看著我。
“給孩子打掃一下房間吧!”母親的話在我腦海中不斷閃現。可是,理香的房間并不是很亂,跟以前也沒什么兩樣啊。同樣發現了窗框里夾著的頭發的澄子,從外面不安地向里張望。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默默地搖了搖頭,開始收拾壁櫥。這時本應該在客廳里疊報紙的理香跑過來,抱住了我的腰。
“爸爸,不要不要,絕對不要打開那里!”聽了她的哀求我稍微猶豫了一下后,猛地打開了壁櫥。被剪壞的、改造得變形的、用蠟筆寫著“傻瓜”“丑八怪”的玩具一股腦掉了出來。都是理香從小就非常喜歡的玩偶。
回到房間的澄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太過分啦!這到底是誰干的?”然后輕聲地問:“理香,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但是理香只顧坐在地上哭。澄子溫柔地抱緊哭泣的女兒。理香哭得更厲害了,她解開了自己的辮子,里面的頭發被剪得亂七八糟。
原來那兩個孩子是瞅準了貼在冰箱上的家人時間表,專揀我們回家晚的日子來,為所欲為。想想自己竟然對欺辱女兒的孩子說“理香就拜托你們啦!”真是可笑之極。我從母親那里要回鑰匙的那天,玩耍的只是那兩個孩子,理香則不得不完成她們兩個人的作業。母親發現后訓斥了她們,所以囑咐我給孩子打掃一下房間。原來孩子們做了什么,理香遭遇了什么,母親都發覺了啊!
“理香,她們這么對待你,為什么不說?”我咽下了到嘴邊的話。理香怎么可能說呢。父母笑嘻嘻地說“有好朋友真好啊,這樣就不寂寞了,爸爸媽媽就放心了”,理香怎么可能說自己被那些小朋友欺辱了之類的話呢。不讓她說的是我們啊!母親并沒有這么做。
謊言、欺詐都會在母親面前露餡兒,但是母親又什么都不說,總是等我們自己坦白。正因為我們認為她什么都能看穿,所以鼓足勇氣來坦白。比如炸肉餅事件。
“對不起,媽媽,我吃了同學偷來的炸肉餅……”
當時,母親聽了這些話,松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為她會像平時那樣嚴厲地批評我,可是母親卻和藹地說:“光弘,你能夠自己主動說出來太好了,這是需要勇氣的!不過,正因為你有了這個勇氣,所以你已經很了不起了。”她微笑地看著抬起頭的我說:“爸爸媽媽陪著你,我們去給賣肉餅的道歉。”
我意識到不用再為掩蓋自己的罪行而拼命努力時,一直繃著的神經松了,得到父母的原諒而松了口氣的我放聲大哭。
母親總是這樣,在小事上總是像機關槍那樣“突突突”地說個沒完,而在重要的事情上總是等著我自己開口。孩提的時候百思不解,為什么所有的謊言、秘密在母親面前馬上被發現,現在終于明白了,母親善于觀察。她只是仔細觀察我們所做的一切。正因為如此,炸肉餅的碎屑和理香藏起來的被剪掉的頭發都沒能逃脫母親的眼睛。
來我們家既不是突擊檢查,也不是監視,只是來好好觀察一下。因為擔心、因為重要,所以一直都在全神貫注地觀察。
我促膝而坐,輕輕地撫摸著還在哭泣的理香的后背。
“理香,沒關系的,不用再隱瞞了,也不用再沉默了。”
理香哭得更厲害了,澄子緊緊地把理香摟在懷里。
女兒反復強調的“沒關系”是為了讓父母安心的“沒關系”,但是我們卻絲毫沒有覺察到,沒有發現寶貝女兒在自己的家里發生的事情……
“對不起,我們今后一定仔細觀察,更加認真地保護你。”
理香聽了我的話不停地點頭,我輕輕地撫平了她那亂七八糟的頭發。
我決定今天晚上招呼母親來家里吃飯。雖然有些難為情,但是一定要好好地對她說:“謝謝您使用了那把備用鑰匙,謝謝您照看理香,謝謝您一直都在保護我們。”
這樣想著,我拿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