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文《尚書》單音節反義詞對應關系分析

蔣紹愚先生在《古漢語詞匯綱要》中指出，反義詞“是就一個詞的某一義位和另一詞（或另一些詞）的某一義位相反而言的”。我們認為，構成反義關系的兩個詞必須存在一個義位上意義相反或相對的聚合。一個詞如果有多個義位，那么該詞就可能在不同義位上分別與幾個詞構成反義的對應關系，這種一個詞與幾個詞構成反義詞的現象在專書反義詞中表現得更加明顯。

《尚書》所載歷史久遠，保存了很多商周時代的古老詞匯和古老詞義，較為全面系統地反映了上古時期的語言面貌，對后期語言文字發展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但由于文字詞匯艱澀難懂，所謂“周誥殷盤，詰屈聱牙”，因此先前的研究者們對《尚書》從語言角度的研究較少。

本文選取周秉鈞先生的《尚書易解》（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6月第1版）為底本進行研究。歸納概括起來有如下幾種：

1、雙邊單義反義詞

即“一詞對一詞（雙邊），兩者只在一個義位上（單項）形成反義關系。”2

①哀—樂

“哀”在表示“悲痛、傷心”的義位上與“樂”在表示“快樂、高興”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允蠢，鰓寡哀哉！《大浩》

自時厥后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稿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無逸》

②黜—陟

“黜”與“陟”在“降職、罷免”和“晉升、進用”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熙。《堯典》

③富—貧

“富”與“貧”在“財富多”和“缺少錢財”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洪范》

六極：一曰兇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洪范》

④漸—信

“漸”與“信”在“欺詐”和“講信用”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民興肯漸，泯泯葬夢，周中于信，以覆詛盟。《呂刑》

⑤賞—罰

“賞”與“罰”在“獎賞”和“懲罰”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惟新陟王，畢協賞罰，戡定厥功，用敷遺后人休。《顧命》

2、雙邊多義反義詞

即是“多邊多義的反義詞語”，這樣的反義詞語是一對二或一對多的關系。不同之處是多個義位的反義詞之間并不是同義或是近義的關系。可以說形成這樣多邊多義的反義詞語的原因與多義詞的發展有著密切的聯系。

①從—逆

“從”在“順從、依從”的義位上與“逆”在“抵觸、不順”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違上所命，從厥攸好。《周書下》

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呂刑》

“從”在“贊同”的義位上與“逆”在“反對”的義位上構成構成反義關系，如：

身其康強，子孫其逢吉，汝則從，龜從，盆從，卿士逆，庶民逆吉。《洪范》

②進—退

“進”在“前進”的義位上與“退”在“退回”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太保暨丙伯咸進，相揖。《顧命》

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洛浩》

“進”在“出來做官”的義位上與“退”在“辭去官職”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盤庚乃登進厥民。《盤庚》

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周書》

③內—外

“內”在“國內”的義位上與“外”在“國外”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汝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內，吉；作外，兇。《洪范》

“內”在“里面”的義位上與“外”在“外面，外部”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于南門之外；延入翼室，恤宅宗。《顧命》

二人雀弁執惠，立于畢門之內；四人綦弁，執戈、上刃，夾兩階戺。《顧命》

④輕—重

“輕”在表示分量大小時，與“重”構成反義詞，如：

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呂刑》

“輕”在“輕視”的義位上與“重”在“重視、看重”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無輕民事惟難，無安厥位惟危，慎終于始。《太甲下》

我王來，既爰宅于茲；重我民，無盡劉。《盤庚》

3、多邊單義反義詞

即一般所說的“多邊單義的反義詞語”，何九盈先生、蔣紹愚先生認為：“所謂‘多邊’是指一對二、一對三的關系，即是指一個詞在它的某一義位上（單項）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反義詞（多邊），值得注意的是，正如何、蔣兩位所指出：“多邊單義反義詞與同義詞的發展有密切關系。”與這個詞構成反義關系的詞，有的相互之間是同義詞，有的不是。

①得—失、喪

“得”在“得到”的義位上與“失”在“失去”的義位上構成反義詞。如：

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金滕》

殷王亦周敢失帝，周不配天其澤。《多士》

“得”又與“喪”在“丟掉、失去”的義位上構成反義詞，如：

天降威，我民用大亂喪德，亦周非酒惟行。《酒浩》

其中“失”與“喪”互為同義詞，都與“得”構成反義詞。

②福—災、禍

“福”在“福氣，福運”的義位上與“災”在“災禍”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德。《盤庚上》

“福”又與“禍”在“災害、災禍”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天道福善禍淫，降災于夏，以彰厥罪。《湯誥》

其中“災”與“禍”互為同義詞，都與“福”構成反義詞。

③傲—恭、寅、敬

“傲”在“驕傲、傲慢”的義位上與“恭”在“恭敬、謙遜有禮”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又與“寅”在“恭敬”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又與“敬”在“尊敬、尊重”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其中“恭”、“寅”與“敬”互為同義詞，都與“傲”構成反義詞。如：

皋陶曰：“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彰厥有常，吉哉。同寅協恭和衷哉！無若丹朱傲。《皋陶謨》

④兇—吉、祥

“兇”在“不吉利”的義位上與“吉”在“吉祥、吉利”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又與“祥”在“吉利、吉祥”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其中“吉”與“祥”互為同義詞，都與“兇”構成反義詞。如：

汝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內，吉；作外，兇。《洪范》

惟吉兇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咸有一德》

⑤鮮—黎、眾

“鮮”在“少”的義位上與“黎”在“眾、眾多”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又與“眾”在“許多、很多”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其中“黎”與“眾”互為同義詞，都與“鮮”構成反義詞。如：

予惟聞汝眾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湯誓》

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無逸》

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德，黎民咸貳，乃盤游無度。《夏書·五子歌》

4、雙邊多義反義詞

即指一個詞有多個義位，在它的每個義位上，都有一個詞與之構成反義關系。

①廢、棄—興、用

“廢”在“衰敗、崩塌、倒塌”的義位上與“興”在“興旺、興盛”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廢”在“廢棄，停止”的義位上又與“用”在“使用、采用”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

“棄”在“廢除、廢棄”的義位上與“興”在“興旺、興盛”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棄”在“起來、起、發動”的義位上又與“用”在“采用、使用”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如：

圖厥政，莫或不艱，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君陳》

有啟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甘誓》

②咎—好、休

“咎”在“罪惡、憂苦”的義位上與“好”在“美善”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咎”在“災禍、災難”的義位上與“休”在“吉慶，福祿”的的義位上構成反義關系。其中“好”與“休”互為同義詞，都與“咎”構成反義詞。如：

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洪范》

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大禹謨》

作賓于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微子之命》

通過對《尚書》單音節反義詞詞義的分析，我們得出以下結論：

（一）《尚書》中的單音節反義詞及單音節反義詞的概念都已經相當豐富，其中反義詞語的對舉和連文出現既有很強的表現功能，又有濃厚的修辭色彩。

（二）《尚書》單音節反義詞對應關系的不平衡性，豐富了反義詞的詞匯聚合，表現出詞匯系統的矛盾運動。

（三）《尚書》中的很多單音節反義詞后來都發展成為新的詞語，并且形成了后來沿用的穩定成語。如： 世輕世重、偃武修文、彰善癉惡、黜陟幽明、智藏瘝在、善福淫禍等。

（作者單位：河套學院漢語言文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