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道與花道的碰撞和機緣

公元九世紀后半期武士道作為指引武士戰斗和生活的思想登上歷史舞臺。武士不僅是弓馬嫻熟，刀劍精通的武者，也是熱衷于賞花、插花，熱愛浪漫，追求心靈恬靜的雅士。本文通過日本武士道發展之路上與花道的機緣、接觸和碰撞，來詮釋武士道精神和日本花道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

一、武道之技與花道之藝

八世紀中葉在武士的戰斗與生活中出現的武士道，并未即刻登上歷史舞臺。“武士之道在歷史上登場，大約是在平安朝中期的九世紀后半期。”武士在戰爭生活過程，維系主從關系和保持武士品格的思想中包含了倫理性的軍事道德和行動標準。“在弓箭之道、弓矢之道、武道、武之道、兵之道、弓馬之道及軍之道等名稱中，弓箭之道最為盛行，其次是武道、兵之道、弓馬之道、軍之道等。‘中世時期稱弓箭之道、武道，而近世則稱為武士道或士道等。’”當時的武士是世襲的職業軍人，以取得勝利為第一要義，因此，武士道也可以說是武士在擴張土地的戰爭中奪取勝利的戰爭精神。武士道規定了武士應盡的義務和所要肩負的職責，如掌握各種武技，對主君忠誠，必要時要用于犧牲自我的獻身精神，戰爭中拼死戰斗的武勇精神，以及重視誠信、講究忠義、敬神崇祖的榮譽精神等內容。但武士并非是只具備武技的莽夫，而是身兼花道、茶道、文道等多種技藝的雅士。

花道的出現可以追溯至飛鳥時代，正是由于佛教的傳入，花道隨其進入日本宮廷之中，加之當時實際統治者是熱愛佛教的圣德太子，作為使臣的小野妹子兩次被派遣到中國學習大陸文化和佛教文化，使得佛教風俗被日本效仿，其中最為具有特點的便是佛前供花。在禮佛時將花裝入器皿供奉在佛像前，表達對佛的誠心尊敬與用生命來敬畏的含義。小野妹子完成了使節任務之后，便卸去職務在圣德太子建造的六角堂寺廟中潛心鉆研花道，基于佛前供花，加之日本的民俗特點，他制定了插花時的配置要求與花的選擇，最終日本花道技藝的第一個、最大的流派——池坊流誕生。但當時的花道只是憑借統治者單純的喜愛，而且這一活動具有嚴重的局限性，有權勢的階層和財力雄厚的武士首領才能接觸，一般的平民百姓并沒有觀花、賞花的機會。例如持統天皇由于自己對于櫻花的喜愛，多次到奈良的吉野山去賞櫻花；嵯峨天皇也是喜歡觀花才舉辦賞花大會，邀請貴族、地方豪強來參加大會；圣德太子正是由于喜歡佛教才允許小野妹子研究插花的技藝，所以花道并未呈現出現大眾化和普遍化的發展趨勢，從而沒有形成傳統風俗習慣。

二、武者之花

十四世紀至到戰國紛爭結束前是武者活躍于日本社會的時代，從室町幕府的建立到應仁之亂再到江戶幕府亂世的終結，武士道一直占據著絕對統治地位，武士成為了政治上的實際統治階級。這時的花道已經融入了武士道，成為了武者之花。由于日本人特有的審美意識，菊花被尊奉為代表高貴和權勢的花，成為了天皇的標志。菊花型徽章被定為御用章，僅供皇室使用。雖然菊花章標志著皇家威嚴，但天皇常常將徽章賜予臣下或有功于王室的大名、武士等，并允許其將菊花章作為家徽來使用。隨著天皇權威漸漸衰落，群雄并起，強有力的武士領袖居于實權地位，以花型作為本家家徽的圖案也層出不窮，如織田信長的木瓜花形家徽、豐臣秀吉的菊花形家徽、德川家康的三葉葵花家徽等等，許多花道元素融入了武家戰斗和生活之中，許多大名用鮮花的圖案來構成代表自己家族精神的標志。除去旗幟之外，武士作戰的盔甲上繪花，所用戰刀的刀柄上鑲嵌著花紋，甚至于頭上插花也都處處表現著花道的精神。

安土桃山時代是群雄逐鹿的亂世，無數風云一方的武家大名層出不窮，武田信玄、上杉謙信、齋藤道三、長宗我部遠親等等勇武的豪杰形象躍然眼簾。隨著天下布武的織田信長被明智光秀叛軍殺死于本能寺，日本開始進入了豐臣秀吉的時代，豐臣秀吉不僅是一個善于舞刀弄槍、玩弄權柄的軍事家、政治家，也是一個涉獵廣泛，愛好茶藝和花道的統治者。在逼迫德川家康臣服后，豐臣秀吉代天皇巡狩天下，他出巡的服飾上就有著花的影子，背上斜插著兩面代表豐臣家的菊花紋旗，頭戴鹿角面具，面具之上就插著櫻花枝，代表他擁有武士之魂，執掌天下權柄，統御天下。

后安土桃山時代的佛教思想經過織田信長的破壞，走下了權威的神壇，花道則順勢通過茶道與武士道進行了碰撞和結合。當時著名的茶人千利休就是代表人物之一，他所追求的是樸素的茶藝與清凈淡雅的鮮花組成的草庵茶道，帶有禪意的茶道與當時以豐臣秀吉為代表的豪華奢侈、富麗堂皇的茶道產生了激烈的沖突，也有悖于當時統治思想武士道標榜的拼死戰斗和享受勝利果實的豪邁飲茶之道。在一次參茶會上，豐臣秀吉命千利休用鐵缽和梅花枝來插花，千利休隨手拿來梅花枝，將花瓣揉落于鐵缽的水中，再將凌亂的花枝放于缽上，表現了落花流水和狂放不羈的傲骨精神，這一行為使得豐臣秀吉憤怒異常，在當時頗負盛名的茶道宗師竟然像梅花一樣蔑視權貴，極有傲骨之氣，花道之精神在這一刻深深地刺痛了標榜武士道君臣思想的統治者，豐臣秀吉在統治之初出于利用茶道來影響大眾的目的并未對千利休痛下殺手，而此刻則毫不掩飾，隨后就對千利休不斷逼迫，萬般無奈下他選擇了切腹自殺。所以這一時代也是武士道與花道開始碰撞和接觸的時代。

三、將軍之花

十七世紀在關原之戰打敗了石田三成，取得了大阪之戰的勝利消滅豐臣一族之后的德川家康作為“天下人”建立了江戶幕府，確立了絕對的統治地位，改變了廢除天皇的想法轉而通過聯姻手段來控制天皇，掌控朝廷官員。他認為可以騎士馬上打天下，不可以騎士馬上治天下，因此，大力提倡中國的儒學，以儒家朱子學論證德川氏統治秩序的合理性，防止戰國時代的“實力主義”風潮沖擊現世秩序，將武士道的角度從征戰天下改造成為治理天下。正是由于這一思想的轉化，使得花道進一步和武士道思想發生了融合，當時太平盛世作為主流思想，武士道也由單純的征戰殺伐轉為文道治天下，使得花道技藝得以發展壯大。日本人本就崇尚自然，敬畏無法解釋的精神力量，而花這種具有靈性的植物恰好兼具了這種自然和神力的特性，在代表著自然的同時被賦予了神的恩賜——生命力，花道文化強調自然的力量和自然的美感，單純的將花放入器皿中只能稱其為活花而不能是花的藝術，所以要將花的自然特性表現出來。花道技藝由此精進臻于完善，“立花”花型發展穩固，并且從中出現了“生花”花型，“生花”的技藝特點與德川家康的治國特點十分吻合，要求用數量少而精的花朵，反對人工材料的應用，目的在于表現花的生命力和自然美感，而德川家康則倡導武士要富有生命力，勤儉治國，不能鋪張浪費，講求節約。

至此花道得以普及大眾，從局限于貴族武士到深入平民武士階層和大眾百姓之中。在江戶時代盛行一時的花道技巧依舊被貴族上層所重視，出現了“菊花の貢”，即掌管各個封地的大名在向幕府將軍進貢需要進獻上等菊花，視為對將軍的威儀和尊貴表達一種十分的敬仰，并且在其他貢品所獻的盛裝器皿之上也必須插上菊花，這樣的一種形式極大提高了花道的地位，花的存在可以代表將軍、天皇的威儀。

四、軍國之花

武力推翻德川封建政權后，出現了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等杰出人物為代表的中下級武士，他們占據了政治舞臺的中心位置。這些只知武士道而不知其他道德教誨的日本近代化主角，既是傳承武士道的橋梁，又是“武士道思想全民化”政策的制定人和推動者，正是由于他們的大力倡導和宣傳，武士道順利地在日本近代社會延續下來并發揚光大。每一個統治階層都致力于宣揚本階級的權威，這些明治維新的當權者也毫不例外，為了推崇他們宣揚的天皇權威，菊花、櫻花再一次登上歷史舞臺的巔峰。菊花成為了天皇的特權標志，象征著國家的最高威嚴，任何人擅用則會被定為不敬之罪，要被法律嚴格懲處；而櫻花則代表著武士之魂，軍人之魂，日本古語有云：士是武士，花為櫻花。強調人中強者是武士，花中佼佼者則是櫻花。“1899年，新渡戶稻造用英文來創作《武士道》，宣揚歌頌日本人的精神性時，武士道一詞才開始被頻繁地使用”作為日本近代思想家的他曾在書中明確表達了櫻花就是代表著武士道思想的精神之物，這種論斷與當時的日本國情是十分契合的，明治維新之后的日本走上了一條富國強兵的對外侵略之路，而櫻花作為自然界的客觀存在并不能代表什么深層含義，但它被推崇到一定高度時，必然被賦予了某種主觀思想，隨即軍國主義之花驟然開放。居于統治地位的軍國主義者們要求武士戰斗要像櫻花開放時絢爛光華勇敢戰斗，死亡時也要像櫻花一樣不懼凋零直面死亡的降臨，這才是天皇的武士所應具備的品質。“明治、大正、昭和連續的三個時代里，日本政府出于國策的需要這一目的大肆鼓吹武士道精神，并廣泛地進行戰爭教育。”由此花道成功的被軍國主義化，也徹底和武士道精神融為一體，成為了為天皇陛下沖鋒陷陣，征戰沙場，侵略擴張的“武士”們的思想利器。

綜上所述花道與武士道有著千絲萬縷，密不可分的聯系，自佛前立花這一佛教形式自中國傳入日本開始到近代軍國主義的侵略擴張，鮮花并未離開武士生活的世界中，無論是代表家族的家徽、征戰沙場的戰旗、劈砍挑刺的武士刀，還是飲茶的器皿、焚香的爐具，或是平日里的服裝、征戰的盔甲，武士生活和戰斗中各種各樣的物件上都有著花的影子和痕跡。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時代的演進，日本人對于花的認知代表著他們的世界觀、道德觀、審美觀等許多思想，通過對于花道和武士道發展歷程與它們之間關系的研究，我們可以了解到日本文化中獨特的文化元素，同時也要對其中危險的一面時刻保持警惕和清醒的認知。我們中國不僅要發展經濟實力以增強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也要對曾經屬于我們的文化財富進行發展和傳承，日本作為我們的鄰邦，它的文化里也有著很多值得我們去研究的閃光之處。通過對日本文化內容的研究和日本民族的認知，可以達到取長補短，相互借鑒，并且不斷創新。

（作者單位：貴州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