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從來都是詩歌的母題之一。熱戀之甜蜜、失戀之痛苦,無不是催生詩歌的溫床。但是,詩歌該怎樣去接納那些有違道德的不倫之戀呢?應該對男人的花心大加撻伐,還是對女人的盲目天真嗤之以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么一些女人甘心被虛幻的愛情所捕獲,成為蒙在鼓里的犧牲品?就連迷倒眾生的好萊塢女星瑪麗蓮·夢露也未能幸免,早早地香消玉殞。六年前,夢露的手稿《碎片》出版時,《紐約時報》專欄作家Maureen Dowd曾撰文:“好色之徒的引誘之道,便是稱贊美女‘很聰明’,稱贊才女‘很美麗’。因此,女人在智慧和美貌之間,總是做出錯誤選擇。”
愛情的本相,原是如此令人心碎。沈浩波的《瑪麗的愛情》無疑刺破了愛情的本相,令人難堪。阿門的《個人史》、孫照明的《小羊》從各自角度說破了生命本身的殘酷。然而,驚訝、刺激、憤怒等反應沒有如約而來,有的只是虛無的輕與無奈的嘆息而已。
《瑪麗的愛情》表面上是談論女人追求愛情的盲目,道破的卻是這個肉欲橫流的社會真相。“我”羨慕朋友有一個漂亮的職員瑪麗,瑪麗不光是可當花瓶的“白富美”,更是一個千錘百煉的“白骨精”,簡直是智慧與美貌的完美化身。“我承認,我有些傾慕她。”朋友卻哈哈大笑:“豈止是我的員工/還背著她老公,當了我的秘密情人/任何時候,我想睡她,就可以睡”,問他是怎么做到的,朋友莞爾一笑:“很簡單,我一遍遍告訴她我愛她,然后她信了。”甜言蜜語的毒性到底有多大,竟讓女人為了“愛情”如飛蛾撲火。哪里有什么愛情?愛情在這里只是性權力交換的說辭罷了。
《個人史》道盡了一個詩人的渺小與辛酸,反襯的卻是社會人文秩序的喪失。一個社會的進步,除了物質財富的積累,更離不開文化財富的積淀。擁有良知的詩人理應得到尊重,可是詩人說:“45歲后,他沒有了歡樂/但有了寧靜/45歲后,他選擇書寫渺小的光亮/和比他更若的聲音,他對眾生的敬意/隱藏在小如淚滴的詩句里”,憐憫弱者是一種人文理想,現實中被憐憫的恰恰是飽含淚滴的詩人自己。“他的個人史是一部奮斗史”,這是死神的追認,更是詩人的哀鳴,透著人世的殘忍。
《小羊》以精巧的結構、短小的篇幅、凝練的語言,巧妙地復述了一個俄狄浦斯式的悲劇。“是我,親手把小羊的母親/交給了屠夫。我是親眼看見”,第一句就將小羊置于萬難境地。“小羊純凈的眼神戀戀不舍地/望著我,把我當成它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末句則將小羊的悲劇推向了極致。是屠夫,還是親人,小羊很無知,小羊逃脫不掉被宰割的命運。其實,不僅動物,人類在面對強大的現實時,又何嘗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避免傷痛與苦難呢?開創悲觀主義人生哲學的叔本華曾說:“人生是一條由熾熱的煤炭所鋪設成的環形道路。”在這個封閉的環形道路中,人的肉體永遠踩踏在熾熱的炭上忍受煎熬,而靈魂也被圈禁,在重復著相同的悲劇。命運不可捉摸,這或許就是宿命吧!
我常想,如今這樣一個快節奏的時代,讀詩實在是一件不討巧也無趣的事情,起碼讀詩遠不如念一個搞笑段子那般開心吧。詩人到底能做點什么?詩歌的力量何在?或者換個角度反問,詩歌連作為無聊生活的佐料,博人一笑或者引人一思的力量都沒有了嗎?其實,被海德格爾稱贊為“詩人中的詩人”的荷爾德林,早在二百年前就問過:“在貧乏的時代里,詩人何為?”海德格爾將“貧乏的時代”又稱為不思的時代,上帝缺席了,存在被遺忘,世界變得黯淡無光,自然中心論的人成為無家可歸的物。人要想詩意地棲居,需要借助于純粹的詩。荷爾德林又自問自答:“作為詩人意味著:吟唱著去探尋遠逝諸神之蹤跡。”今天這樣一個技術主義盛行、虛無主義彌漫的時代,說到底還是沒走出貧乏的框限。不思理性,不思存在,盡是縱情聲色犬馬,訴諸感官刺激,詩人除了嘆息,應該還有更深層的審視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