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大師”小林豐：告訴孩子世界是連接的

什么時候開始，你從那個曾好奇打量這個世界、總是東張西望的孩子，變成了今天只顧匆匆趕路的“低頭族”？難道你希望你的孩子，將來也重蹈我們的“覆轍”嗎？

日本繪本圖畫書作家小林豐，在很多人聽來可能還很陌生。但在中國繪本圈，尤其是熱愛親子閱讀的媽媽和孩子眼中，小林豐是個大明星。在日本，小林豐更是有“當代最偉大繪本大師”的美譽，其繪本作品《世界上最美麗的村子》《村里來了馬戲團》《北緯36度線》等在中國影響深遠。與大多數(shù)童書作家都是為小孩子虛構故事不同的是，小林豐的所有作品都源于他去世界各地的旅行經(jīng)歷，畫中的景色和人物，也都真實存在。

“我想通過繪本和世上所有的孩子對話，我想告訴孩子：你不只是生活在你的城市和村莊。”小林豐說，讓孩子熟悉并喜歡自己生活的家鄉(xiāng)很重要，讓他們了解其他孩子生活的地方，從而知道“我不僅僅是生活在自己的村莊，而是與這個世界 ‘緊密相連’”更為重要……

總是喜歡東張西望的孩子，能看到更豐富的世界

滿頭白發(fā)、八字胡、紅襯衫牛仔褲白球鞋，像個孩子一樣激動得東張西望，對每個人都充滿好奇和友好，這是小林豐給人的第一印象。“朋友你好！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在這里見面的！”他跟人打招呼的方式，也透露著孩童般的俏皮和純真。

盡管年近70，早已是當爺爺?shù)哪挲g，但小林豐渾身上下依然洋溢著可愛的孩子氣。這是2015年10月，在北京舉行的“原創(chuàng)十年·繪本原畫展”上，小林豐給很多人的印象。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有幾個被大人帶過來看畫展的孩子，趁媽媽們交談的空當兒，用iPad、手機玩游戲。“世界如此熱鬧，孩子卻不東張西望，這真讓我焦急。”小林豐說，像個小大人一樣，對周圍的世界漠不關心，這樣的孩子不光中國存在，在日本、美國等國家也比比皆是。

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孩子。孩子是吵鬧、好動、熱情的，是隨時都想走出去看更寬闊的世界、對每一個新鮮事物和人都充滿十足的好奇心的，就像小林豐小時候一樣……

1946年，小林豐出生在東京深川。“深川”在日語里叫做“下町”，是“商業(yè)手工業(yè)者居住地區(qū)”的意思。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影響，那時的深川雜亂破敗，彎彎曲曲的小巷、數(shù)不清的三岔口、寺廟，花街柳巷也散落四處。小林豐家門口有一座小寺廟，幾個月大時，他就被媽媽放在門前的一把特制小椅子里，看各種人從寺廟進進出出，竟然也看得出神，從不哭鬧。

深川有很多像水溝一樣的小河，小林豐小時候出門時總得坐船。大人們都抱怨戰(zhàn)后的東京臟亂差，但以一個小孩的視角仰望，小林豐卻覺得這個城市美好無比。每次坐船出門時，小林豐的心都興奮得“怦怦”直跳。

他說：“我的根就是東京深川雜亂的街道。藝伎不時與我擦肩而過，她們身上濃郁的脂粉味道久久揮之不去。”這為他原本枯燥窮困的童年增添了色彩。每到傍晚，小林豐就會看見小河里劃來幾艘小船，船上坐著藝人，他們給河兩岸一家挨著一家的酒家客人賣唱。悠揚的三弦接近尾聲時，二樓紙糊的門輕輕拉開，包著錢的紙包就扔到船上。“我和小伙伴們站在橋上，眼巴巴地看著，夢想那些紙包能扔給我們就好了。”小林豐說，兒時故鄉(xiāng)的街景、來來往往各種各樣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人生的出發(fā)點。

“從小的視覺就是東張西望的，仰望這個世界，并對它充滿敬畏。就像每個孩子本來的樣子那樣。”小林豐說，孩子都會喜歡自己所在的鎮(zhèn)子，無論它是什么樣子都不會討厭。 “這和你們中國人說的‘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是一個道理。”小林豐說，對自己村莊的喜歡，讓他開始對別的村莊充滿好奇。“鄰鎮(zhèn)的孩子是怎么生活的？他們每天出門也要坐船嗎？”這是小林豐4歲就開始問父母的問題。

母親鼓勵他去其他鎮(zhèn)子走走。“去和鄰鎮(zhèn)的小孩玩吧，和他們結伴，去看看他們鎮(zhèn)子的景色，也把他們帶到深川來看看。”媽媽說。小林豐的童年里沒有書、樂器或寫字，有的就是無憂無慮的瘋玩。“我母親的教育理念，就是中國人所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小林豐說。

6歲那年，小林豐入學，第一次拿到老師發(fā)給他的教科書。看著雪白的紙張上印著字和圖畫，當時大字不識一個的他，激動地捧著書，閉上眼睛拼命聞著紙張和油墨的味道，開心地叫道：“我終于成為有文化的人了！”

小林豐一邊讀書，一邊繼續(xù)他到處瘋玩的“旅行”。隨著年紀增長，他開始去離家更遠的地方。常常是一個人，偶爾會有一兩個小伙伴。高三那年，他利用周末和節(jié)假日，一個人走遍了日本所有的城市和鄉(xiāng)村。

“當我還是孩子時，總是跟其他孩子一起玩。等到成年后，我還是喜歡跟孩子玩。這可能就是我喜歡旅行的最大收獲。”小林豐說，喜歡旅行、喜歡和孩子玩，讓他從小就是個受人歡迎的樂天派。“你看我個頭不高，模樣也不英俊，但我的朋友比任何人都多。很多成績優(yōu)異又高大英俊的男孩，總是對我有那么多‘女朋友’大惑不解。”小林豐說，喜歡旅行讓他朋友遍全國，也讓他比同齡孩子開朗、熱情。

“如今日本學生的壓力也很大，加上父母管教嚴格，有很多孩子被抑郁癥折磨，有的還會走極端選擇離開這個世界。”小林豐說，一有空兒就喜歡到處去看看的他，卻從沒有“討厭這個世界”的想法。

世界是五顏六色的，你只有了解得越多才能越愛它

日本并不大，但每個城市和村莊都不一樣。“走出去后才發(fā)現(xiàn)，我生活的深川其實富足安樂，更多的孩子生活在貧窮落后的村子里，他們經(jīng)常餓肚子，連邁出家門的勇氣都沒有。”小林豐說，他漸漸有了為其他村子里的孩子做點什么的愿望。他希望更多的孩子，能像他一樣到處走走看看。小林豐說：“去看外面的世界很重要，哪怕是去鄰鎮(zhèn)看看，這是每個孩子都有的好奇心。當你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有很多美麗風景，也有很多‘不過如此’的地方時，你才會感到有趣和快樂。”小林豐上高中后，開始說服其他同學和他一起旅行，也開始把旅途中的見聞畫下來，然后讓那些不喜歡出去或沒條件出去的孩子看。

從日本自立教大學社會學系畢業(yè)后，小林豐決定去英國、法國學藝術。而這個突發(fā)奇想，完全源于他一直以來瘋狂的旅行。“翅膀硬了，當然就想飛到更遠的地方看看。”小林豐說，母親欣然應允，盡管父親和其他人都覺得他太不務正業(yè)。23歲那年，小林豐離開東京。面對那些不解的人，小林豐說：“我覺得這個世界是互相關聯(lián)著的。我想讓別人知道東京深川的平靜與樸實，也想看看倫敦、巴黎的高樓大廈。”

筆直的街道、宏偉的建筑物，收藏豐富的博物館和美術館，倫敦和巴黎果然美不勝收，和逼仄破舊的東京截然不同。“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我真希望你也來這里看看！”小林豐給他一位兒時的朋友寫信，這位朋友喜歡東京，總說東京是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那位朋友禁不住小林豐的慫恿，后來也去了倫敦，然后馬上感嘆：“倫敦比東京好多了！早知道這樣，我要更努力學習和攢錢了！”

倫敦和巴黎讓小林豐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但生活久了，小林豐開始懷念故鄉(xiāng)。這里的人們，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行色匆匆、面無表情，你朝他們微笑，他們卻匆忙地消失在人海中。東京深川老家的街巷彎曲擁擠、房子陳舊矮小，但那里的人們總會駐足停留，大人們禮貌地打著招呼，孩子們笑嘻嘻地打鬧在一起。這才是小林豐熟悉、喜歡和舒服的世界，他決定回東京。

“看過外面的世界再回去，你會更珍惜故鄉(xiāng)，又不會因為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而遺憾。你更會因為知道這個世界是連接的，它一點都不大。如果想去看看，隨時都可以啟程。”小林豐說。

因為當時工資不高，加上每個節(jié)假日都在旅行，小林豐沒什么積蓄，根本不夠買一張回東京的機票。他突然決定：何不橫穿歐亞大陸走回東京？“你瘋了嗎？這么漫長的路途，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何況很多地方正發(fā)生戰(zhàn)爭！”朋友警告他。但小林豐說：“我不相信‘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兄弟’這樣的鬼話，因為他們和我沒有血緣關系。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想去見見他們。知道他們在哪里，告訴他們我來自哪里，我們才有可能彼此了解和喜歡。”小林豐說。看過了繁華與光鮮，他更想去看看貧窮與落后。“世界是五顏六色的，你只有了解了它的全部，才知道如何去愛它。”小林豐說。

徒步、火車、汽車、馬車甚至駱駝和驢子，都成了小林豐的交通工具。除了火車票是自己買的，其他交通工具都靠蹭，溫飽問題也是蹭“百家飯”解決。在伊朗橫穿沙漠時，好幾天沒喝水的小林豐以為自己會死在沙漠里。當他終于走進阿富汗的喀布爾，眼前出現(xiàn)綠色田野和汩汩流淌的水渠時，他高興得大哭。已經(jīng)3個月沒洗澡的他激動得準備跳進河里洗澡，在河邊用稻草洗碗的女人們制止了他，這珍貴的水源，是當?shù)厝速囈陨娴拿}。孩子們對這個乞丐一般的異鄉(xiāng)人充滿了興趣，他們笑嘻嘻地拉著小林豐回家。“雖然語言不通，但這里的每個孩子都歡迎我。我愛上了這里，喀布爾與深川如此不同，但我覺得這也是我的家鄉(xiāng)。這可能就是人與人接觸、心與心碰撞出來的火花吧。”小林豐說。

貧窮、落后、被戰(zhàn)爭的陰影籠罩，加上被西方媒體渲染，阿富汗是所有人恐懼的地方。它與繁華文明的倫敦、巴黎，與平靜悠閑的東京都不一樣。這讓小林豐驚訝，也讓他明白：沒有體驗過和平發(fā)達帶來的便捷，你就不會為戰(zhàn)爭和落后而心酸落淚。阿富汗之行讓他堅定了去看更遼闊的世界尤其是各種村莊的決心，也讓小林豐知道：要把真實豐盛的世界，告訴他將來的孩子、深川的孩子以及世界各地的孩子。

“因為世界是連接的。巴黎是世間最繁華的都市，喀布爾是世上最美麗的村子。富貴、貧困、歡笑、淚水、奢靡、饑餓，這一切構成了真實的世界。”小林豐說，這應該是孩子們要懂得的知識，因為懂得，所以憐憫、珍惜、感恩和繼續(xù)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

世界是連接的，你隨時可以插上翅膀展開旅行

喀布爾的所見所聞，后來成了《世界上最美麗的村子》《村里來了馬戲團》等繪本中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個叫亞默的小男孩，他代替上戰(zhàn)場的哥哥，第一次和爸爸一起去鎮(zhèn)上賣水果。鎮(zhèn)上的熱鬧吸引著他，讓他感到幸福也讓他心生畏懼，這就像兒時的小林豐一樣。亞默經(jīng)歷了從“一點兒也賣不出去”到“全都賣完了”的過程，期間他看到了買東西、賣東西的各種各樣的人，亞默也突然“長大了”。賣完水果，爸爸送給亞默一只名叫“春天”的小羊，盡管戰(zhàn)爭的陰影依然籠罩著這個地方，但小林豐想告訴所有的“亞默”：真正的春天終會來臨，而戰(zhàn)火終將熄滅。因為，這世上有人發(fā)起戰(zhàn)爭，就有人在為和平而奔走。

這一趟漫長的回家之旅，促使小林豐最終走上了繪本創(chuàng)作之路。兩個孩子看到父親的繪本書后，好奇地問小林豐：“亞默每天都吃什么？”“爸爸您為什么不買下亞默的所有櫻桃？”“為什么不把亞默帶到我們家來，這樣他就不會餓肚子了！”孩子的問題讓他感動，也讓他更加明白要旅行、畫畫的意義。“告訴孩子，世界是連接的。讓孩子從小就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好奇之后是向往、憐憫從而付諸行動，對這個世界有所付出。”小林豐說，愛自己的村莊、城市和國家，愛這個本來就相互連接的世界，這才是人生在世的意義所在。

對小林豐本人來說，“世界是連接的”意義深遠。二戰(zhàn)剛結束時出生的他，更痛恨戰(zhàn)爭的殘酷無情，但正因為如此，他希望其他孩子能免除戰(zhàn)爭的荼毒，生活在和平的世界里。他說：“但是直到今天，世界上還有一些地方被戰(zhàn)爭的陰云籠罩。所以成人有責任告訴孩子：‘要珍惜生活與生命，要珍愛和平和幸福。’”

讓身在和平地區(qū)的孩子，知道世界上某個地方的小孩要面對戰(zhàn)爭;也讓真的生活在戰(zhàn)區(qū)的孩子，知道在其他的村鎮(zhèn)孩子們平安生活。告訴孩子們一個真實的世界，無論是通過照片還是圖畫，電影或者紀錄片。讓孩子從小就有設身處地的共鳴，讓他們知道在某個遙遠的村莊里，那些孩子其實也過著與他們一樣的生活：哭啊、笑啊、肚子餓了要吃飯啊。這是父母的義務，也是小林豐所有繪本的初衷。“只有培養(yǎng)出能情感共通的后代，孩子們才會有光明和平的未來。而無知和漠不關心，往往才是沖突的根源。”小林豐說。

小林豐最有名的作品是《北緯36度線》，這部作品的背景是鄉(xiāng)下村莊，人物也都是村野小孩。在書中，小林豐化身一只大鳥，傍晚19：30開始，沿著北緯36度線從東京出發(fā)，經(jīng)過日本慶州、中國西安，阿富汗沙漠、伊朗的高原、土耳其海峽，俯瞰帕古曼和許許多多的村落，最后到達東西文明的交匯地—直布羅陀海峽。這條線上，有許多是歷史上戰(zhàn)爭頻仍的地方，還有的地方比如阿富汗、土耳其，至今仍被戰(zhàn)爭侵擾。

但世界就是這樣的存在，有和平就有戰(zhàn)爭，有歡笑就有淚水。戰(zhàn)爭終會結束，笑容會代替哭泣，只不過這需要一個過程。小林豐說：“讓孩子去了解世界上所有村子的真實模樣，讓他們明白‘世界是連接的’的真意所在，他們才會為爭取世界和平做出自己的貢獻。”看過 《北緯36度線》的孩子，都希望自己能化身為那只大鳥，飛在空中俯瞰這個世界的每個村莊。

“當人類越過地理的分界線時，他們享受到的是生命的喜悅—人與人的連接。”小林豐說，這世界上有各種不同的觀點、價值觀和各式各樣的村莊，值得孩子們花時間去看一看。總抱怨工作太累，沉迷于電腦、手機的“低頭族”成人們，應該為孩子們去看世界而抬頭看看天空了。

“我喜歡有人生活的地方，我喜歡看到人們開心的樣子，喜歡歡笑、哭泣、生氣或高興的場景。我喜歡自然和人有對話的景色，那樣的風景，才真的動人。”這是總如孩童般單純向上的小林豐的幸福秘籍，難道不是你我，尤其是孩子們的幸福指南嗎？

是的，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抬起頭來東張西望，邁開步子去打量，看過繽紛多姿的世界，才會更珍惜當下，懂得憐憫、感恩，領悟愛和被愛。因為世界是連接的，因為只要你愿意，我們隨時可以像《北緯36度線》里的那只大鳥一樣，插上翅膀，展開一段未知又幸福的旅程！（本文感謝“蒲蒲蘭繪本館”協(xié)助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