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科舉制度日臻完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深入人心。許多讀書人,無論出身富貴之家還是白屋寒門,都把讀書作為步入仕途、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敲門磚”,出現(xiàn)了大批異常刻苦、特別發(fā)奮的典型。范仲淹“劃粥斷齏”,晝夜苦學(xué),終于金榜題名,經(jīng)綸濟世之才得以施展,成為了一代名臣;司馬光“患記問不若人”,“用力多者收功遠”,成為了一代名相。而同時代的邵雍,也是一個“讀書種子”,不過他走的不是“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科舉之路,他通向人生理想的道路更曲折,更艱辛,也更傳奇。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邵雍(1011—1077年),字堯夫,范陽(今河北涿縣)人。邵雍大致生活在宋真宗、宋仁宗時代,這一時代,恰是宋代倡導(dǎo)讀書的一段黃金期。宋真宗《勸學(xué)詩》曰:“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jīng)勤向窗前讀。”給了讀書人莫大的希望。
邵雍受時代風氣所感染,從小讀書用功。十多歲時,他隨父遷居共城(今河南輝縣)后,為了專心學(xué)習(xí),他在離家不遠的蘇門山下百源(今稱百泉湖)之畔,另筑一室,閉門謝客,海量讀書。
一天,邵雍掩卷嘆息說:“昔人尚友于古,而吾獨未及四方。”意思是學(xué)習(xí)古人經(jīng)典,必須與古人為友,不單單讀他們的書,而且要廣泛游歷他們曾經(jīng)游歷過的地方,不僅要“讀萬卷書”,而且要“行萬里路”。于是,邵雍溯黃河、越汾水,考察江淮流域,周游齊、魯、宋、鄭這些古國的故城廢址,用腳丈量古人文化的跨度,探索他們思想的源頭。經(jīng)過數(shù)年艱苦的游歷,邵雍眼界大開,幡然頓悟說:“道在是矣!”從此,他回到家鄉(xiāng),著書立說,不再遠游。
其實,邵雍隱居于蘇門山,既無科舉功名,又無著作問世,布裘蔬食,生活困頓,除了一個愛讀書的名聲外,幾近潦倒。然而,就是他這一愛好讀書的名聲,引來了地方官共城縣令李之才的造訪。據(jù)說,宋代易學(xué)從宋初的陳摶傳至種放,種放傳至穆休,穆休再傳李之才,源遠流長,一脈相承。李之才驚異于邵雍的好學(xué)和博學(xué),主動提出把自己所學(xué)傳授于邵雍。邵雍師從李之才后,寫作了《皇極經(jīng)世》《觀物內(nèi)外篇》《漁樵問對》等一系列學(xué)術(shù)著作,自創(chuàng)“先天學(xué)”,成就了自己的學(xué)問體系,震驚了學(xué)術(shù)界和士大夫階層。
德才兼?zhèn)洌瑑?nèi)圣外王
邵雍一生,與洛陽(今河南洛陽市)結(jié)下不解之緣。
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年),邵雍從共城接來雙親,定居洛陽。定居洛陽之初,《宋史·邵雍傳》說:“初至洛,蓬蓽環(huán)堵,不芘風雨,躬樵爨以事父母。”不過,邵雍不以貧困為憂,不露戚戚之窮,讀書耕種,平和淡定,講學(xué)交友,不亦樂乎,“雖平居屢空,而怡然有所甚樂,人莫能窺也。”
王安石推行“熙寧變法”,遭到許多士大夫的抵觸,有的甚至掛冠而去,邵雍那些在州縣任職的門生故舊,征求他的意見。邵雍盡管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對新法,但他認為以掛冠去職的方式反對,于國、于民、于己都不是明智的選擇,他認為嚴法寬施,才是國家對地方、官員對百姓負責任的態(tài)度,所以他每次在回信中,都會誠懇地規(guī)勸他們說:“此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賜矣。投劾何益耶?”

邵雍的胸懷和品質(zhì),不僅為他贏得了學(xué)生們的欽佩,而且贏得了朋友們的特別尊敬。富弼、司馬光這些名相退休后,都在洛陽定居。邵雍雖然一介儒生,一貧如洗,但這些聲振寰宇的老宰相們,卻齊了心似的,都以結(jié)交邵雍這位后生為榮。合資為他興建了一座面積碩大的莊園。莊園內(nèi)小橋流水,田連阡陌,單住房就有三十多間。邵雍欣然笑納之余,把莊園命名為“安樂窩”,在詩作中表達了自己的由衷感謝之情,詩曰:“重謝諸公為買園,洛陽城里占林泉。七千來步平流水,二十馀家爭出錢……”
這些士大夫們?yōu)槭裁磿σ粋€既無顯赫家世,又無半點功名的布衣平民邵雍如此慷慨呢?這是因為,對于當時的士大夫來說,學(xué)問才是結(jié)交的紐帶——不是金錢,著作才是身份的象征——不是權(quán)力,品德才是人生的瑰寶——不是鉆石。
終生不仕的白衣卿相
年輕時的邵雍,也曾像范仲淹、司馬光們一樣,希望通過科舉這一“敲門磚”,投身仕途,進軍科場,“雍少時,自雄其才,慷慨欲樹功名。”(《宋史·邵雍傳》)及至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洞悉草木之情、古今之變,深諳天地之運化、陰陽之消長,尤其是大通物理、性命之說后,如同鳳凰實現(xiàn)涅槃,修行者得到徹悟,一夜之間改變了初衷,從此歸隱于田園山水間,讀書著作,安貧樂道,不問仕宦。
邵雍非但不主動參加科舉考試,而且對于朝廷的免考授官——這種一步登天的終南捷徑,都一一拒絕。嘉祐六年(1061年),愛才若渴的宋仁宗下詔求賢,要求各地方官廣泛察訪,舉薦人才,西京留守王拱辰舉薦了邵雍。宋仁宗授予邵雍將作監(jiān)主簿,邵雍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熙寧年間,年輕的宋神宗為圖振興,大力啟用人才,在科舉一途之外,還要求各地大力薦舉逸士,不拘一格降人才。御使中丞呂誨、三司使吳充等人,聯(lián)合推薦邵雍。宋神宗任命邵雍為秘書省校書郎、潁州團練推官,但邵雍又推辭了。宋神宗求賢甚切,連下三道詔書給邵雍,要求他接受朝廷的任命。邵雍看到實在推辭不掉,只得先應(yīng)承下來,但隨后就以疾病纏身為由,堅決不去赴任。他還在詩歌《不愿吟》中明白地表達志向,詩曰:“不愿朝廷命官職,不愿朝廷賜粟帛。唯愿朝廷省徭役,庶幾天下少安息。”(《伊川擊壤集》卷十六)
邵雍兩次拒官,是他潛心學(xué)問不求宦達的表現(xiàn),是他安貧樂道不求榮貴的表現(xiàn)。《宋史·邵雍傳》說他:“高明英邁,迥出千古,而坦夷渾厚,不見圭角,是以清而不激,和而不流,人與交久,益尊信之……”足見其人品德行的高貴。溫柔敦厚、從容曠達的邵雍,得到過上至國君大臣的青睞,下至平民百姓的擁戴,卻超然物外,終生不仕,就這一點來說,邵雍邵夫子,才真正是千百年難得一遇的“白衣卿相”!
熙寧十年(1077年),邵雍在洛陽的“安樂窩”因病去世,享年67歲。邵雍晚年疾病纏身,司馬光、張載、程顥、程頤等曠世大儒們侍湯弄藥,早晚陪伴,如同對待自己的師長。其他文朋詩侶和近鄰交好,時時存問,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邵雍很感動,他在《病中吟》詩中說:“堯夫三月病,憂損洛陽人。非止交朋意,都如骨肉親。薦醫(yī)心懇切,求藥意殷勤。安得如前日,登門謝此恩。”邵雍去世后,司馬光等人還出錢出力,為他操辦后事,朝廷追贈邵雍為秘書省著作郎,賜謚號“康節(jié)”,后封“新安伯”,配享孔廟,尊稱“邵子”,給予了很高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