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市場社會是市場、政府和社會三者各司其職的和諧狀態,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社會對中國完成社會轉型具有重要意義。國內外學術界關于市場社會的研究焦點為市場、政府與社會三者及其相互關系。國外學者相關探索的動因為人們思想觀念由前現代向現代的轉變,以及歷史特別是商業經濟、市民社會與民族國家歷史的演進與發展。國內學者的研究大多出于對伴生或衍生于中國社會轉型的問題的深入思考,具有鮮明的實踐特征,這一研究將有助于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社會的形成與完善。
[關鍵詞]社會轉型;市場社會;研究成果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0292(2016)01-0027-04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現代化進程加快,深刻的社會轉型已成為中國的最大現實。中國的社會轉型高度重視市場的作用與職能,而作為上層建筑的政府相對滯后于社會發展。市場、政府、社會三者之間錯綜復雜、辯證統一的矛盾關系,是當前中國社會問題頻發的深層次根源所在。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到如今確立市場的決定性作用、發揮經濟體制的引導作用,充分表明市場經濟及相應的體制和規則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整體建設中的作用與地位愈發突出。市場社會是市場、政府和社會三者各司其職的和諧狀態,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市場社會有益于中國實現現代化,有益于解決當前國內外矛盾與問題,有益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建構與完善,對中國完成社會轉型具有重要意義。能否正確處理市場、政府與社會三者之間辯證統一關系,不僅事關中國的前途,更是世界難題。德國社會學家哈貝馬斯等學者認為:“三大領域之間的界限混沌是我們在20世紀,尤其是最近幾十年所看到的種種弊端的主要根源。”[1]總體來看,國內外學術界關于市場社會的研究至今仍屬薄弱環節,尚未形成相對權威的理論體系。研究的焦點為市場社會的表象及源起,即市場、政府與社會三者及其相互關系。
一、國外學者基于時代發展的理性探索
進入現代社會以來,引發人類探索市場社會問題的動因可以歸結為兩點:一是人們思想觀念由前現代向現代的轉變;二是歷史特別是商業經濟、市民社會與民族國家歷史的演進與發展。對于市場、政府與社會三者關系的研究也一部分是以思想觀念的轉變為基點,部分是以社會歷史的發展為基點的。
1.以思想觀念轉變為基點的理論探索
社會是人的社會,現代社會由理性主導,人的一切行為都源于人站在人本身的立場上所進行的思考。關于驅使人類做出行為的本能動機(人性與欲望)和限制人類做出行為的自覺約束(倫理與道德)的研究貫穿現代社會的全部智慧史,前者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視為現代市場與社會得以順利建構、運行的基礎,而后者與驅使國家政府產生的政治密切相關。
關于人性善惡的爭論至今未有定論。每個正常的人都有其內在超越性,這種超越性往往表現為實現自身發展的多元欲望。在前現代社會,生產力水平與人類控制自然的能力相對低下,當人們嘗試超越自身卻發現難以實現時,往往會將欲望轉化為某種愿望并寄托于難以理解的強大力量之上,于是圖騰宗教應運而生。這時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大多依靠倫理道德維持,人性與欲望受到制約。文藝復興引領人類步入現代,人性與欲望伴隨著人本位思想與理性主義的發展得以復歸。在生產力水平未達到馬克思所設想的物質生活資料充分涌流的狀態下,現代社會的欲望普遍外顯為社會個體對自身利益的多元追求,而這些追求也難以通過純粹道德教化式的哲學或宗教戒律予以約束。在此背景之下,對于如何實現自身發展與處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研究逐漸興起,成為研究市場社會問題的觀念起源。
政府與社會關系理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的柏拉圖。柏拉圖以古希臘城邦發展為理論基石,提出道德政治合一的觀點,他認為正是道德與政治的融合統一推動了城邦的進步與發展。隨著社會發展與思想啟蒙,人本位思想逐漸占據主導地位,人的內在超越性轉化為多元欲望,驅使人打破現狀、追求更多。尼科洛·馬基雅維里從“性惡理論”[2](P73)出發,將道德從政治中分離出來,創立政治學,突破了束縛社會發展的枷鎖。馬基雅維里的理論突破啟發了以英國的哈雷斯、法國的蒙克萊田和拉菲馬為代表,學者,他們提出應該與道德相分離的不僅僅是政治,更是經濟。這一理念為芒德維爾所繼承,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另一位經濟學集大成者亞當·斯密。亞當·斯密在許多問題上贊成盧梭對市民社會的批判,也不否認那個時代的不平等與不公正,但其創建在于從哲學角度思考經濟生活和道德哲學特征,并把社會擴大到經濟領域。他認為經濟領域是有可能實現社會協調的唯一場所,經濟本身就可以解決、至少基本上解決政治問題和社會調節問題。他將市場社會視為市場經濟的前提與基礎,將市民社會視為一部自然運轉的機器,進一步提出利益自然和諧的觀點,引發了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巨大變革。
隨著思想啟蒙與人欲解放,一部分學者從欲望本身出發,思考如何駕馭欲望以實現社會穩定與和諧。孟德斯鳩是這一探索的先驅。他認為:“幸運的是,人們處于這樣的情境之中:雖然人們的欲望可能會促使其做壞人(mechants),但是其利益卻阻止他們這樣做。”[3](P68)其后,1825年,詹姆斯·穆勒爵士在其《政治經濟學原理研究》一書中進一步將欲望馴服與政治社會調節相結合,提出“近代經濟(即各種利益)的復雜系統”,必然是“曾被發明出來以反對專制主義愚行的最為有效的馬勒”。再到后來,艾伯特·奧·赫希曼在《欲望與利益——資本主義走向勝利前的政治爭論》中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系統整理,從“榮譽概念及其衰落”[4](P2)及“作為真實自我的人”[4](P7)出發,將作為欲望馴服者的利益從普遍利益中抽象出來,論證了利益制衡欲望的可行性,指出了受這種利益支配的世界的可預見性與恒久性。關于市場社會源起問題,他認為賺錢和商業是一種溫和的欲望,經濟擴張可以作為改善政治秩序的一種手段而存在。
2.以社會歷史發展為基點的理論探索
社會作為社會整體的形象隨著其存在的基礎即神法社會秩序的失落而逐漸破碎。政治隨之從倫理和宗教中解放出來,現代國家在社會契約論與自然法學說的基礎上建構起來,維持國家的穩定與社會的正常運轉同樣需要明確市場、政府與社會三者及其之間的關系。
英國學者約翰·希克斯在《經濟史理論》一書中運用經濟學原理描述、分析了人類歷史發展的進程。他認為經濟學本身是帶有強烈歷史感的學科,新古典經濟學經濟模型與公式化的分析模式與現實歷史相脫節。基于歷史與現實的雙重視角,希克斯將比較靜態體系構建于時間軸之上,開創出動態分析方法,將經濟史化為動態市場化過程中具有普遍性并可以認知的線性模型,增強了經濟理論對于現實世界的解釋力。經濟發展史是以市場發展史為框架的,對“公共品的保護”[5](P26)與“商業商人專門化”[5](P34)推動經濟由前市場向市場轉型,而作為市場經濟發展溫床的城邦體系在有限公共品與擴大的公共需求的矛盾下同樣實現了向貿易中心的轉型,市場滲透貫穿于轉型的全過程并改善不適應市場發展的要素,當貨幣、法律、信用、財政、要素市場等符合市場進一步發展的基礎設施或者說市場社會普遍要素構建完備時,現代市場經濟應運而生。
匈牙利學者卡爾·波蘭尼在《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一書中指出,前工業化社會中存在的經濟模式是根植于特定的社會結構與社會關系,并在長期的歷史進程中演化而來的,而近代以貨幣為一般等價物的市場交換模式使得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凌駕于社會關系之上,成為社會的真正主宰。如果這種市場機制僅僅依靠自我調節,那么它便是一種非嵌入型機制,在這一機制主導下,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會迅速惡化,自然環境與人類生存環境會受到破壞,而市場機制本身也會由于與可持續發展的內在矛盾而走向滅亡。波蘭尼提出了著名的“嵌入理論”[6](P73-82)與“雙重運動”[6](140-222)理論。人不僅要保護個人的財富與利益,還要保護社會的自然與需求。人類為維護自身的基本生存需要,會自發形成一種阻礙市場自我調節的反向運動,以維持整個社會與人類生存環境的可持續性。經濟應該是一個制度化進程,應該與特定的社會關系保持一種從嵌入到脫嵌到再嵌入的循環關系。
日本學者山口重克在《市場經濟:歷史·思想·現在》一收中考察了市場經濟從原始社會到現代社會的演進歷程,以獨特的馬克思主義視角對自古以來各學派主導下的市場經濟的利與弊,從肯定或批判的角度進行介紹與概述。關于市場社會的源起問題,山口先生認為,市場關系是由許多非市場關系所支撐的,“不由國家和政治管理、規制的市場經濟不但過去未曾存在過,現在也不存在,即使在將來也不會有”[7](中文版序)。主流派經濟學家認為越是沒有規制和管理的市場經濟就越高效的論點是不全面的,為了使市場經濟作為社會生產穩定的補充機構發揮作用,對其進行管理是絕對必要的。在市場和國家之間,出現了許多新問題,這些問題無論是市場還是國家,都無法獨立解決。因此,處于市場和國家之間的公共社會越來越重要,甚至在某些方面實現了對市場和國家的統領。
法國高等社會學研究院研究員皮埃爾·羅桑瓦隆在《烏托邦資本主義——市場觀念史》一書中對亞當·斯密以來的多種市場烏托邦及由此帶來的政治災難進行了深刻的批判性分析。他指出:“18世紀形成的市場觀念并不僅僅是一種經濟調節模式,更具有一種社會學和政治學的內涵。市場社會帶有一種自動調節的的市民社會前景,利益的比照被認為可以引致一種依靠政治和道德都無法實現的‘和諧’。因此,市場社會是與社會契約觀念相對立的,后者需要有一個社會關系的唯意志主義組織。兩個世紀以來,資本主義一直在構筑一種嘗試和一種幻想,即用匿名的非人格化程序統治代替個人之間正面沖突和公民之間的辯論。”[8](后記)他將這種嘗試與幻想稱為烏托邦資本主義,將這種市場烏托邦視為近代政治災難的根源之一。這部著作分為上下兩篇:上篇主要對市場經濟與市場社會的起源、發展及內涵的概述與闡釋;下篇則是對各種伴生的經濟意識形態的介紹與分析。雖然羅桑瓦隆在這部著作中的某些立場與馬克思主義理論存在偏差,但其立足于歷史事實的對市場經濟與市場社會的表述與研究是完全客觀的,對于我國解決社會轉型期中的社會問題具有重要的參考借鑒價值。
不同時代的國外學者立足于多種視角的相關討論,為我們從總體上把握市場社會這一問題提供了助力,為我們進行具體研究提供了重要思路與前提。立足諸位前輩思想之上,提煉其中與市場社會內容相符的思想內涵,將分散的理論概念納入市場社會視角進行統籌分析,對把握常態市場社會的概念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二、國內學者基于探索實踐的經驗總結
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引入市場經濟,為中國經濟的騰飛奠定了基礎,但隨著市場的發展,其伴生與衍生的諸多問題日益顯現,這些問題與中國特殊的國情相結合,顯得更加復雜。面對這一情況,國內學者開始深入思考,走上了對市場、政府與社會的研究之路。
王一江在其《國家與經濟——關于轉型中的中國市場經濟改革》一書中詳細闡述國家(政府)與經濟的辯證關系,他認為對市場規則有所認同與了解的社會個體已經達成這樣的共識,那就是國家對市場經濟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好的國家制度和政策是好的市場經濟的前提”[9](P3)。國家問題其實可以概括為“雙重身份”、“三只手”和“國家問題本質兩難”三組相關概念。一方面,國家作為一種經濟實體,其功能既有生產的一面,又有消費的一面;另一方面,國家作為規則的制定者與秩序的維護者,是經濟規則得以制定并維持的重要保障。國家對經濟可以是無為之手、扶持之手和掠奪之手。“國家必須足夠強大,才能履行其應有的職能,但它又不能過分強大,以至于它可以不受約束,濫用自己的強制力,任意侵犯公民的財產和權利”[9](P10)。現代國家不再追求超越一切的絕對權力,國家制度內部存在制約與平衡,其最重要的標志便是法治。“民主雖然有種種弊端,但它是現代國家制度中的監督者,保證法治的基本手段。而民主的經濟基礎,是經濟資源的分散,是非國有經濟占主導地位的市場經濟”[10]。
郎咸平、楊瑞輝在《資本主義精神和社會主義改革》一書中以反腐敗為主線,將以亞當·斯密為代表的西方資本主義精神與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中國社會主義改革結合起來。他們指出,只有徹底切割非“左”即右的僵化思維,中國改革才有前途和希望。他們以獨特的視角解讀了亞當·斯密的著作《國富論》,在他們看來,亞當·斯密希望通過“看不見的手”說服議會放棄干預的目的是增進社會整體利益而非利益團體的利益。他們認為,后人之所以將社會劃分為左、右兩派,根源在于馬克思“無產階級一定會取代崩潰的資本主義”的論述。亞當·斯密的理論與馬克思主義在構建和諧社會方面具有深刻的內在一致性[11](前言一)。亞當·斯密和馬克思精辟地概括了現代資本主義三大精神,而這三大精神與市場社會的內在要求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了內在統一。
陸耀明在《基督教與西方市場經濟的互動與互補》一書中論述了“涉及如何從基督教文化背景下的西方市場經濟發展到中國文化背景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問題”[12](自序)。他指出,自改革開放引入市場經濟以來,我們往往以一種片面的眼光看待市場經濟,而正確的觀察視角應該是動態的,應該從對西方市場經濟作用與功能的研究逐漸深化到對其內在精神的研究,進而看到內在精神之后的文化背景(即基督教),以及西方市場經濟“是如何在基督教文化背景下形成與發展起來的”[12](自序)。作者首先從基督教與西方市場經濟的淺層關系入手,對基督教如何潛移默化地為市場社會的形成與發展創造條件的過程做了詳細描述,分析了基督教在世俗化進程中的推動作用,毫不避諱教義對求利思想及由此發展而來的個人主義的肯定,客觀評價了順應市場發展規律的理性主義及平等自由思想,厘清了基督教、西方市場經濟與西方社會三者的關系。
周文、趙方的《改革的邏輯:從市場體制到市場社會》是國內較早研究市場社會問題的文章。作者在文中明確指出,中國現階段存在的深層次矛盾的主要原因是,保障市場機制有效運轉的社會基礎——市場社會還沒有形成。他們嘗試對市場、政府與社會等三者概念做了界定,“只有市場、政府與社會三者關系明確、界限清楚,才能建立一個社會穩定的系統(即市場社會)。市場社會提供的民主是法治和制度的保障基礎,政府提供的法治和制度給現代市場提供法理支持”[1],三者完善配合可以保障市場經濟有效、健康地運轉,實現社會公平和諧。在分析市場、政府和社會三者關系問題基礎上,他們指出,“三者之間互為基礎,又互相制約,呈三角之勢才能更好地推動經濟和社會發展。三者只有有了各自的邊界和范圍”[1],才能發揮好自己的功能,才能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發展。該文的結論與王紹光在《大轉型:1980年代以來中國的雙向運動》一文中的表述不謀而合,即雖然市場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在市場社會中不能動搖,但為了規避可能的市場失靈,政府可以通過再分配等方式對關系國計民生的相關領域進行“去商品化”,“讓全體人民分享市場運作的成果,讓社會各階層分擔市場運作的成本,從而把市場重新‘嵌入’社會倫理關系之中”[13]。
與國外學者相比,國內學者的研究領域與研究視角大多帶有明顯的中國特色,研究問題的出發點與落腳點也往往匯聚在解決當前中國社會轉型期的矛盾與問題上。這種鮮明的實踐性不僅為正確把握常態市場社會基本要素、認識市場社會運行規律提供了實踐支撐,而且有助于引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社會的形成與完善,是中國實現深化改革目標的有益探索,同時也是中國完成社會轉型的可行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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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冒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