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漢樂府詩歌《孔雀東南飛》與張愛玲的《金鎖記》中都共同描述了一位專制強橫的母親形象。前者中焦母與兒子焦仲卿隱晦的畸形的母子情深與后者中曹七巧對兒子姜長白的扭曲態(tài)度頗有相似之處。通過對比研究可知,社會環(huán)境是造成兩部小說中的母親具有戀子情結的重要原因。當這種戀子情結放在中國的社會文化土壤中,就演變成一種“寡母戀子憎媳”的模式。
關鍵詞:戀子情節(jié) 寡母身份 戀子憎媳 社會根源
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指出,“每個人都具有俄狄浦斯情結,‘父與女、母與子之間的愛情——是兒童時期原始情感的翻版,’孩子同父母都具有這種性的吸引的關系。”根據(jù)弗洛伊德的論述,如果母親唯一的精神依托是兒子,在某種程度上她會把兒子幻化成丈夫的角色,這種心理稱之為“戀子情結”,這種“戀子情節(jié)”是俄狄浦斯情結的一種變體形式?!犊兹笘|南飛》與《金鎖記》都刻畫了一位專制的母親形象——焦母和曹七巧。二者雖然跨越了一千多年的歷史,但是由于寡母的身份和中國的特殊的社會環(huán)境展現(xiàn)出了相同的命態(tài)特征——戀子情節(jié)。這種“戀子情結”放在中國與寡母相衍生的文化語境里,就會總結出一個相同的模式——“寡母戀子憎媳情結”模式。
一、“寡母”的身份
無論是《孔雀東南飛》還是《金鎖記》中的母親,她們的身份都可以定義為“寡母”?!犊兹笘|南飛》中焦母一直是以焦家最高的統(tǒng)治者的形象出現(xiàn)的,細讀全篇我們發(fā)現(xiàn)無論是焦母訓斥兒媳,還是焦母對兒子婚姻對象的重新選擇,這些影響整個家族利益的重大的決定,幾乎都由焦母作為權威來決斷。在這個封建大家庭中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焦父是一直沒有出現(xiàn),這似乎與《孔雀東南飛》發(fā)生的時代背景——漢末建安中男尊女卑的封建傳統(tǒng)相違背。如果焦母并非寡居,那么她不可能以焦家最高的統(tǒng)治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由此,可以推斷她的“寡母”身份。這與《紅樓夢》中賈母的身份是類似的,當賈府最高統(tǒng)治者賈代善去世之后,賈母則取代了這個角色,成為這個家族的最高統(tǒng)治者。
而《金鎖記》中曹七巧的身份依然可以定義為“寡母”。曹七巧在“存天理,滅人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宗法制社會中,她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代行父權的兄長把她嫁給了殘廢的姜家二公子。而姜家二公子是一個骨癆患者,畸形的婚姻不僅使她情感空洞,同時也無法滿足她正常的情欲。雖然丈夫在世,但情欲上的饑渴和壓抑感,最終也形成了她“寡母”的身份。
由此可見,無論是焦母還是曹七巧,她們其實都是封建傳統(tǒng)中比較典型的寡母形象。寡母在家庭中所擁有的崇高地位與威望,不僅與她們在撫育子女、操持家務、維持生計等方面的艱辛勞動分不開,而且還與封建宗法家族社會賦予她們的種種特權有直接關系。寡母們正是憑借她們手中的權利對她的兒子兒媳發(fā)號施令,施加壓力,任意宰割他們的命運,同時,也正是這種權威使得她們對后輩的壓迫顯得合法化。
二、“戀子憎媳”情結
什么是“戀子憎媳”情結呢?根據(jù)精神分析的相關理論,基本上可以認為,這是在中國長期的貞節(jié)觀念影響下,寡居婦女特有的深層心理需求的反映。由于守寡女性本能受到壓抑,而又無法從別的異性身上獲得滿足,在她們身上,對愛與歸屬的需要顯得尤為強烈。于是,她們便想方設法獨占兒子,企圖從兒子身上獲得本能中對異性的替代性滿足。
這些母親都對兒子疼愛備至,而對媳婦則是帶著一種挑剔、不滿甚至是憎惡。她們試圖以一種財產占有者的姿態(tài)激發(fā)兒子心目中的債務意識,來控制兒子的背離行為。焦母先是挑剔劉蘭芝“行動自專由”,接著焦母又用自己的標準為兒子選擇了秦羅敷,打算趕走兒媳,當兒子執(zhí)意替蘭芝求情,挑戰(zhàn)到她的權威時,她便“槌床大怒”。由此觀之,焦母對兒子的疼愛是以母親之名進行的對子嗣的獨占,而這種占有是通過打壓媳婦來實現(xiàn)的。
相對于焦母而言,曹七巧則干脆以實際行動來平衡自己的心理。兒子在娶親當天,她就當著芝壽的面,詆毀芝壽嘴唇厚會勾引、害死兒子。在以后的相處中,她更是責怪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以燒大煙為名留住兒子,來窺探夫妻隱私,接著在眾人面前大肆渲染這些秘事,使得芝壽羞愧難當,最后芝壽在七巧的尖酸刻薄中,心情郁結得了肺癆,在養(yǎng)病期間曹七巧,不僅假病成真地和她爭搶病人的待遇,更是在藥物和營養(yǎng)等方面都不滿足芝壽,使得芝壽最后走向死亡。
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為了實現(xiàn)對兒子的“獨占”,母親們千方百計,甚至不惜破壞兒子的愛情和婚姻,“企圖以愛和義務的名義把這個孩子,這個青年,這個男子據(jù)為己有”。焦母使用的是赤裸裸的家長制,曹七巧使用的是哄騙和欺詐,她們都希望將兒媳婦趕走,找上一個更好的替代品。焦母是找到了“可憐體無比”的秦羅敷,曹七巧找到了丫頭娟兒給兒子做了小。事實上,他們只是想以此引誘兒子們作出有利于自己的選擇。
三、社會根源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戀子憎媳”的畸形的心理呢?這與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道德規(guī)范是分不開的?!犊兹笘|南飛》寫作的時代背景是在“漢末建安中”。當時的漢代,自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自此之后,儒家思想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在婚姻制度方面就規(guī)定有“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等戒律,這也形成了焦母對兒子與媳婦的絕對的話語權。再加上中國女性一直受到“三從四德”“從一而終”等封建禮教觀念的影響,這更加強化了中國女性的貞節(jié)觀念?!肮涯浮弊鳛樨憹嵨幕臓奚罚贻p守寡卻不能再嫁,即使體內燃燒著青春的活力和人性的欲求,也只能把它們壓抑到意識的深層,忍受著來自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
而曹七巧生活在中國20世紀二三十年代,當時的社會正處于轉折時期。封建勢力依然存在,男尊女卑,“三從四德”、門第觀念依然盛行。曹七巧尊崇著舊社會體制中“長兄如父”的原則,被迫嫁給有軟骨病的姜家二少爺。姜家是典型的封建沒落貴族家庭,等級森嚴?!叭龔乃牡隆焙豌∈貗D道是衡量女性價值的唯一標準。低微的出生使得曹七巧在姜家沒有絲毫的人格尊嚴。作為父權社會的附屬品的曹七巧只能處在等級制度的底層,受盡欺辱,造成了她心理的變態(tài)。
無論是《孔雀東南飛》還是《金鎖記》,它們展現(xiàn)出的“寡母戀子憎媳情結”都是一種特殊的中國文學現(xiàn)象。這種情結與積淀在我們民族靈魂深處的封建禮教觀念、貞節(jié)觀念有關,同釀成了寡母的悲劇命運。
參考文獻
(1)《張愛玲文集(第二卷)·金鎖記》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年:1992年
(2)《弗洛伊德主義原著選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出版年:1988年
(3)《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修訂本)》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時間: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