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廣元元壩區李紫龍墓葬碑刻文字研究

文章以四川廣元元壩區的一處清代墓葬的碑刻銘文為個案，通過其碑刻文字的空間配置、內容以及雕刻技藝等的梳理，探討了四川清代民間墓葬碑刻的觀念習俗和民間文化特征。

四川東、北地區現存清代墓碑建筑較多，其中碑刻數量龐大，內容豐富，包含：官方政事、風俗民情、詩詞歌賦、墓主信息及其族譜等，是研究這一地區喪葬習俗、家族傳承、經濟文化的重要文獻，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

李紫龍墓（圖1）位于四川廣元市晉賢鄉中山村，建于同治二年（1862），由山門、塋墻、碑樓、組成。碑樓為四柱三開間，四重檐，面闊480cm，通高450cm。題材和內容涉及人物、動物、植物、吉祥圖案和碑刻銘文，本文只對墓葬碑刻文字做研究。

李紫龍墓碑刻文字分布在山門正反面和碑樓上，用陰刻手法雕刻，山門正反面各是一副對聯，字體是行楷；碑樓（圖2）字體分布在立柱和碑板上，明間和次間立柱是對聯和摘錄的詩句，字體是行楷，碑板是墓主信息、族譜及贊頌之詞，用楷書雕刻。

李紫龍墓碑刻文字內容

李紫龍墓碑刻文字大致可以分為三類：聯，即雕刻在墓葬建筑門柱上的對聯（包括檐板上的橫批）；墓志，即陰刻于墓碑門樓明間內的墓主信息及其族譜，民間又稱之為“碑板”；碑銘，即圍繞墓葬風水、歌功頌德之類的短句、詩文等。文章依次從山門對聯及橫批；明間、次間立柱墓聯；明間、次間墓志進行研究（圖3）。

1.山門對聯及橫批

山門正面對聯右聯為“來慕歸□路”，左聯是“謝恩降福□”，橫批刻“祀事祊”（圖4）三字。

“來慕”是對先人深懷敬仰、依戀、思念。“歸”為返回，回到本處，這里的“路”指思想或行動的方向、途徑。“謝恩降福□”，是感謝先人的恩德，降福與后人，并沒流露出深切的悲傷。而“祀事祊”是供奉先人的祀場，修建如此精美的祭祀場所，即是身份的象征；又是約定成俗的規矩，所謂入土為安，死掉后的安身處對一個人很重要。

山門背面對聯右聯是“勒石昭親德，”左聯是“銘碑慰子恩”。橫批刻“報魄園”三字。

“勒石昭親德，”的“昭”為彰明、顯著、光明美好等意思，“昭親德”和“慰子恩”具有互籌性，可以理解為，立碑刻石來彰明血統之間的親德，既突出對先人的敬仰，也流露出報恩之情，以此達到對先人的敬畏和保持血統延續的自豪。

“報魄園”字面意思就是報答、報孝、供養先人魂魄的地方。從魂魄觀的角度講，傳統魂魄觀認為生命受“魂魄”的影響，人的生命過程與“魂魄”緊密聯系。正如楊麗娟所說：“魂魄”是個體的生命象征，是人們對彼岸世界的理性思考，代表著整個族群的精神，其蘊涵的根、祖文化內核就是中國傳統魂魄觀，這種魂魄觀其實是中國傳統的生命觀、倫理觀的集成。

2.明間、次間立柱墓聯

明間立柱墓聯刻：“絳功褒德適稱光前，創業重懃皆原裕後。”，前一句大概是：“生活要有準則和規范，做出成績值得贊揚，方才光大前業。”后半句是：“最初創辦家業時做事要注重勤奮，不偷懶之后才能遺惠后代。”。這里“光前”與“裕後”相對應，突出了墓主人功業偉大，也告訴了后人怎樣才能為祖先增光，為后代造福。這應該是留給后人的“家訓”，是時刻提醒后人在悼念先人時所銘記的精華所在。“治家”是我國自古不可或缺的文化傳統，通過“家訓”用來提醒、規范、約束家庭成員的日常行為、言行等能夠有效地影響家族的興衰存亡。

“家訓”刻在如此顯眼的地方，還有什么作用？我們不妨看治家典范案例如：顏之推的《顏氏家訓》；曾國藩以“孝悌”、“克勤克儉、敬親愛親”治家；林則徐以“康德治家”，并留下治家格言：“錢財莫為子孫謀，廉品美德后人傳”。人們根據前人經驗、社會環境等，實事求是地考慮家族的長遠興盛發展，因此地不斷強調家族內部改善進步，才能保證家族的生生不息，延續流傳。

左右次間墓聯為：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日落狐貍賤塚上，夜綈兒女笑燈前。這兩句出自宋朝高翥所寫的《清明》，蝴蝶紛飛，說明人們大量焚燒紙錢；杜鵑血紅，是人們對祖先的一片誠心。這是對祖先崇拜的觀念分不開的，同時也流露了對先人的懷念。

后兩句仔細品味很有意思，當時“孤貍”是不祥物，可能會在墳墓上睡眠或做穴，這種現象被人們所諱言，在此應該有其深層用意。李家后人李秀琪告訴我們，李紫龍墓是后代子孫打造，根據上文推斷明間立柱刻聯應是墓主人生前安排好或死前寄托而刻得去的，其余碑刻詩詞和墓聯應該是后人加上的。

3.明間、次間墓志

明間墓志內容（圖5）大致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對李紫龍介紹、第二部分為其配偶介紹、第三部分為正文和落款。

對李紫龍秉性、修養進行介紹，如碑記載；聞先儒言曰：“生稱善士，死表於道，……秉性醇良，言語不期炫世……然誦習詩書已自臻於隹境。” 碑刻以不失實為貴，以公允持平為美，為深入研究提供了一手資料。

第二部分介紹配偶，李紫龍有兩個姓張的配偶，原配：“未育胤嗣，爲避寇而淹歿”，二夫人：“終溫且惠淑，慎其身”。把兩位夫人記錄在明間“中榜”的位置，可見兩位夫人在墓主人心中的地位很高。

第三部分“中榜”一行字很有講究，符合“生老病死苦”的吉兆格式，為不遇兇數，則用添字法或減字法，如添上“皇清”或把“公”改稱“府君”；又或者把“之墓”改用“瑩”字或略去“之”字；有時也去“顯考”、“顯妣”的“顯 ”字，如：“皇清顯考”改為“清考”。還一種說法是死者葬在“異鄉”，多數另加上“清”、“皇清”、“皇明”等字眼，突出墓主人對鄉土的思念，這方面從對李紫龍后人才采訪可以證明，李紫龍故籍不在此地。

來看公、君生卒年記錄：“公也生于乙丑孟春廿八，卒於丁末伸秋廿六；君也生於丁酉春廿二，卒於仲秋塑二，”該墓建于同治二年（1862），可推斷李紫龍“生於丁酉”是在1805年，“卒於丁末”也就是1847年，42歲去世。一般記錄年齡按季節換算，在這里“君卒於仲秋”，“仲秋”按季節時是秋天的第二月，就是八月。按這樣理解，君是在1805年出生，去世于當年的八月，這樣解釋就不合乎情理了，所以君的去世時間就不能按季節時換算了。“仲”在古代有兩種用法，一是季節時、另一種是排序時。在這里只能按古代排序時才能說通，理解為君卒于第二年秋天，也就是1847年秋天。由此可見古人非常講究煉字，往往注重前后語境，恰當的引用、引申，由此對碑刻文字做深入研究，是必要的。同時這些記錄還涉及了鄉邦習俗、史事、文化等，在這里不做深入探討。

右次間碑文（圖6）侵蝕的比較厲害，很多字體難以辨認，從碑文得由三人題贈，如詩句“翠柏森森繞塋山”、“卻有清歌伴野間”、“唯有芳名不換”，稱贊了墓主人所葬之地風水之好和對其肯定與頌揚。

左次間碑文（圖7）刻錄的是家族成員人名，根據附錄3得知李紫龍有五房堂侄，五房分別有登字輩堂侄和元字輩堂侄孫及堂侄媳

和堂侄孫媳；登字輩堂侄有10人、元字輩堂侄孫有12人。從刻錄的順序來看，首先刻錄的是李紫龍五房堂侄，然后是李紫龍兒子李登州本家，最下面的才是堂侄、侄孫、女婿、侄胥、外孫，呈現了行輩之序。輩分字譜又稱昭穆、字派，是家族血緣秩序延續的表現。古人命名重義、行輩之序、長幼之別，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一種，體現了中國宗法社會的傳統；同時還受“男尊女卑”等文化的制約，于此可見儒家文化對宗族觀念、論資排輩的影響一直延續至今，即使清朝（滿人統治）也不例外。這樣即表明了個人身份，擁有族群自豪感，也寄托了墓主人希望家族興旺、子孫滿堂。從碑文刻錄可知墓主人應該還有幾個兄弟，在這里已無從考證。

李紫龍墓碑刻書法形式

李紫龍墓碑刻書法形式從結構、章法、篆書身份三個方面進行探究。

1.李紫龍墓碑刻書法結構

碑刻書法是書家內在學養的外在化，結構是書法審美的重要方面。首先，碑刻書法結構包括結體間架、行陣篇章、黑白虛實、平正等基本元素。明間、左次間碑刻有很好的體現，給人一種穩定、舒適。其次，這里字形結構也符合對比照應法則。整體勻稱協調、統一變化，和“形式美”的基本法則相一致，經過工匠的雕刻也體現出了“質美”。如“報魄園”三字就是很好的體現，這正是奪人心魄之處，然而其每一點、每一筆無不力透石板，方圓并用，魄力雄強、氣象渾逸，具有血肉感。

2.李紫龍墓碑刻章法

章法是篇章結構安排的方法，一幅章法有度的作品能顯示出氣韻渾然的藝術意境，李紫龍墓碑刻呈現出了這樣的特點。

來看碑刻的虛實疏密關系，古人說：“無虛不能顯實，無實不能存虛。”圖6中明間碑刻“皇清待”這幾個字顯得較疏，而“贖德夀濾士，誥慈惠孺人”又較密，但從整個碑刻字體來看，達到了虛實相繼的效果，也是一種造型美。正如貢布里希所言：“任何一種工藝都證明了人類喜歡節奏、秩序和事物的復雜性.”在這里也能品味到。

3.李紫龍墓篆書身份

李紫龍墓篆書人從明間碑刻：“國子監太學生焦映龍頓首拜極，”得知是焦映龍所寫。清朝國子監是“掌國學政”和承擔國家教育管理監督職能的機關，入國子監能成貢生或監生，然后授官職，從側面也襯托出了墓主人的地位，為后代起了標榜作用。

右次間碑銘是三人題贈，由于風蝕嚴重只能看清一個敬書人是焦培庚，古代人是按字排輩，可推斷明間題字人焦映龍可能與焦培庚應為同族人，但不是同輩；也有可能不是同族人，但從題名出現的位置可推焦映龍身份要高于焦培庚。

左次間記錄修筑此墓的工師乃陳仔全、羈龍，從此墓修建的規模、技術、工藝，可見陳仔全、羈龍是相當有才能的，但是在墓葬建筑中并沒有找到關于工師團隊的相應標記，對研究當時墓葬團隊建筑有些可惜。

四川東北地區清代墓葬碑刻文字特征

從對川東北地區收集大量的明清墓碑建筑一手資料來看，四川東北地區清代墓葬碑刻文字有以下特征，（1）從內容看分為對聯、墓志、碑銘。（2）從分布位置看字體都刻在顯眼的地方，如：對聯位于山門兩旁或明間、次間立柱上，以明間較多；墓志和碑銘位于明間和次間碑板上。（3）碑刻文字雕刻手法以陰刻為主，大多數以楷書呈現，除外也會出現其它形體。（4）墓葬碑刻的題字人以當地寫得好的有名望的讀書人所寫。

通過對李紫龍墓碑刻文字的研究，體現了墓主人光宗耀祖的自豪和對家族準確的思想定位，希望家族生生不息，延續流傳，為后代起了標榜作用；也突出了后人對先人的敬畏，懷念和保持血統延續的自豪感。

（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