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衣裁心裁歲月

東方人骨子里重尺度，雖崇尚女性含蓄之美卻也不乏曼妙，而最能勾勒這種曖昧美感的衣服莫過于旗袍，它集中了東方文化中的隱忍、從容、善良和堅忍不拔。《花樣年華》中，張曼玉的23件旗袍契合了王家衛想要刻畫的頹廢浪漫；《色·戒》中，李安用27件旗袍襯托了王佳芝的內心變化。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大量的改良旗袍出現在了洗浴中心和飯店，成了禮儀小姐和服務員的工裝。伴隨著宋氏姐妹、林徽因、蕭紅、張愛玲一眾絕代佳人的旗袍，不再代表東方的韻致，倒多了醬醋茶的味道。

在成都，有個90后的“小”裁縫，正將這承載著傳統服飾文化的旗袍一件件矯正回來，讓現代女人的精神與古風古韻的旗袍結合，形成新的氣質。

羅陽有個江湖名號，人稱羅三裁——裁衣，裁心，裁歲月。這衣是旗袍，心是理想之心，歲月便是一件旗袍可以承載的時光。羅三裁身高一米九，著西裝戴圓框眼鏡，量體裁衣的做派像極了民國時期留洋而歸的人。與常見的旗袍師傅不同，他不愛品茶，卻無酒不歡，醉眼更能欣賞旗袍朦朧的美；他不聽戲曲，偏愛武俠，脾性中帶著仗劍江湖的狂放不羈；他用巧手匠心裁出一襲清韻典雅的旗袍，制出一種婉約沉靜的絕代風華。

對于羅陽而言，旗袍像老相片集中兒時的記憶：“小時候，我經常去干媽龔曉紅家的旗袍店里玩兒，看著店里的旗袍師傅做旗袍，看著到店里的客人試旗袍。時間一長，就對旗袍有了很深刻的印象和感情，也慢慢習得了這門量體裁衣之術。”

裁歲月之衣

羅陽17歲時開始正式學徒，如今已經過了七個年頭。作為龔氏旗袍的第四代傳人，羅陽鐘情的是京派旗袍。旗袍源于滿族直身寬大的旗裝，后隨歲月演變逐漸修身，生成了海派與京派旗袍。前者融合了西方藝術，后者繼承了北方的簡潔大氣。京派旗袍的樣式相對簡潔，卻更注重做工。輕輕地綴幾個花扣，高領將頸部藏起來，弱化了外形上的影響，更注重女性氣質和內涵，顯得更加矜持凝練。“那就是遺世而獨立的調性，可遠觀不可褻玩，它要求穿著的人雍容大氣。”羅陽說他最欣賞的還是京派旗袍的沒落感。

創立“羅三裁”時，羅陽確實給品牌確立了京派的定位。如今為了與現代接軌，也在京派旗袍基礎上做了些許適當的改良，但不變的是他始終要求旗袍保持古風。與其非要定個派別，倒不如說他做的就是老派旗袍，是宅門院子里的大家閨秀，絕不是十里洋場中的名媛交際花。

經羅陽手制出的旗袍，領、邊、扣都極為精致，面料選擇，盤扣數量各有講究，顏色追求素雅，開叉是手臂自然垂直中指的位置。“我平常看起來是和傳統搭不上的，但做旗袍的時候，我會非常勤謹，選面料、量體、制版、裁剪，成衣一絲一毫也不敢馬虎。我喜歡點到為止的優雅，不喜歡花團錦簇的艷俗，也拒絕制作那種艷俗的旗袍。傳統的衣襟，傳統的剪裁方式，其中雖有些歷經歲月卻難以消磨的瑕疵，可我依然堅持。”

對于自己制作的旗袍，羅陽有些偏執，不會完全順著客人的心思來做。如果客人不滿意，他就會直言讓客人另請高明：“有時候我也想順著客人的意思來，做點花的、艷的，不管她們選了什么我都不住口地說好看，拿錢走人，也不用再解釋為什么旗袍要長，不用解釋連袖和接袖的區別，我會輕松許多。可惜我還是想按著自己想的來，也許她們不懂，可那卻是我眼中最美的。”

他心中的完美旗袍應該與著衣者合二為一，完美的旗袍，領、襟、肩、袖、胸腰、臀、衣擺、開衩等細節都應該能體現出著衣者的形體之美。小巧精致的立領，應該能襯托修長的脖頸，給人一種娉婷的美；寬窄適中的衣袖，要能讓著衣者的肩膀顯得柔美、輕盈；收腰、收臀的設計，要能凸顯出女人豐滿的胸部、柔軟的細腰和飽滿的臀部。

羅陽曾遇到過一位令他印象深刻的客人：“那是位可遇不可求的客人，她個子高挑，氣質姣好，舉手投足盡顯歲月沉淀后的端莊秀美，是極適合穿旗袍的。”但在試衣的時候，他發現旗袍襯裙的下擺有些微的不對稱，一邊稍稍溢出，按照制衣的剪裁工藝來說，是不可能出現這樣大的誤差的。百思不得其解的羅陽蹲下身子一次又一次檢查，尋找問題的根源，后來才發現原來是因為客人臀線的問題。“由于她平時走路左右甩胯幅度不一致，造成了一邊高一邊低的情況，高的那邊比較吃布料，于是低的那邊襯裙下擺溢出一截。”發現問題后，羅陽不敢隨意修改，而是又請教了師傅后才修改。 “我堅持做最老派的傳統旗袍，就是這最老、最傳統的東西才更難做，以后要學習的路還很漫長。”

旗袍是藝術品

為了更深刻地理解旗袍文化，對于穿旗袍的禮儀羅陽也做過一番研究：“說起旗袍之美，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穿著時要遵守的禮儀。正式場合中，旗袍的長度一定是在腳踝附近，并且所有的紐扣都必須全部扣上，否則便會給人留下輕浮的印象；另外，由于旗袍的剪裁非常貼近女性自然的曲線，所以，穿旗袍時，要格外注意保持良好的儀態。”旗袍一旦上身，倘若不能步步生蓮，至少也要頭正、頸直、收腹，雙肩打開、脊背挺直，言行舉止細致起來，連表情都不能過于浮夸。

在羅陽眼里，旗袍并不只是一件衣服，更像是一件藝術品。但旗袍并非遙不可及，也并非只有姣好的身材才能配得起旗袍。“老話說，腹有詩書氣自華。莫把旗袍想得過于玄妙了，這世上，沒有哪件衣服能換得了江山容顏。而所謂美人，也絕不能以皮囊而論。”

任何一位擁有足夠的學識、內涵和修為的女性都可以穿旗袍，旗袍還有許多面，純真的、婉約的、克制的、活潑的、愜意的等等，穿旗袍的美或許只和著衣之人有沒有活出自己生命的美感有關。

“女性總想永葆青春，可流逝的時光何嘗不是留下了美的印章？”羅陽思考著女性對于美的理解，也明白女性對于美和青春的渴求，“我很想幫她們留住她們想要的青春和美麗。所以，我希望我做的旗袍可以承載時光，希望她們無論在人生的任何時候穿起我的旗袍，都能看到美麗的自己，也希望我的旗袍在歲月流逝時，仍可以一直陪伴著我的客人們，在不同的年紀穿出不同的感覺。”

與旗袍相伴讓羅陽身上多了些同齡人少有的隨性與淡然：“慢慢來吧，什么事想去做了就做點兒，能掙錢就掙點兒，自己覺著舒服就行了。我沒想要去成為什么樣的人，我也搞不清楚什么樣的人究竟是什么樣的。”曾有客人評價羅陽，若在古代他應該是著一身落拓青衫，眉眼飛入云鬢，提一把殘刀，在烈烈寒風中行走，周身都散發著凜冽肅殺氣場的江湖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