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矛盾修辭研究一直以來都是傳統修辭學、文學、翻譯、語言學及其它領域的熱門問題,但至今很少有學者研究矛盾修辭背后隱藏的感受意。為了彌補缺陷,本文主要以符號學的“語言符號三元觀”為理論基礎,從感受質視角解釋矛盾修辭,發現矛盾修辭將兩個看似相互矛盾、不協調的語詞結合在一起,實則蘊含十分豐富的感受意。感受意是矛盾修辭的指稱對象,意象建構是矛盾修辭的感受意形成過程中的一個關鍵環節,感受質是連接矛盾修辭及其感受意的媒介。
關鍵詞:矛盾修辭,感受質,感受意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6)03-0017-08
1. 引言
修辭是人們根據一定的交際情景對語言表達形式進行不同程度的創新與變異,矛盾修辭(oxymoron,復數形式是oxymora或者oxymorons)是邏輯變異美的表現形式之一。“Oxymoron”一詞源于希臘語,其中義素“oxy”意為“尖銳的、敏銳的”,而義素“moron”意為“魯鈍的、愚蠢的”,“oxymoron”的本意是“敏銳的愚鈍或精明的傻瓜”,可見矛盾修辭本身就是一種矛盾用法。《韋氏第三版國際英語大辭典》(Webster’s Third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1976: 1614) 將其定義為:“A combination for epigrammatic effect of contradictory or incongruous words.”(以達到精警效果為目的的矛盾或不協調的語詞結合體。) 矛盾修辭將兩個意義相互矛盾、相互排斥甚至截然相反的語詞巧妙地結合在一起,除了達到某種精警效果以外,還可以用來描述某個事物、表達某種思想或者說明一個道理,并能起到較為獨特的修辭效果,使得它所表達的意義更為強烈。矛盾修辭長期以來被劃定為一種修辭手段,在現代漢語中這種現象很常見。陳望道(1997: 87)在《修辭學發凡》一書中將其納入“映襯”格中的“反映”一類,王希杰(1983:364)把矛盾修辭歸入反襯辭格,認為漢語中的這種現象和英語的矛盾修辭并非完全一致,胡曙中(1992:366)認為漢語也可以用矛盾修辭來命名這種現象。修辭表達是含有技巧成份的語言,矛盾修辭也不例外,并普遍存在于人類語言中,例如:
(1)寶釵笑道:“你的號早就有了,‘無事忙’三個字恰當的很。”(《紅樓夢》第三十七回)
(2)There was an audible stillness, in which the common voice sounded strange. (Theodore Dreiser: Sister Carrie)
(3)Better a witty fool than a foolish wit. (William Shakespeare: The Twelfth Night)
在以上三個例子中,總共有四個矛盾修辭。在例(1)中,“無事忙”是一個矛盾修辭,其中“無事”與“忙”的意義存在矛盾;在例(2),audible stillness也是一個矛盾修辭,audible(聽得見的)與stillness(寂靜)的意義存在矛盾;在例(3)中,witty fool 和foolish wit是矛盾修辭,其中witty(聰明的) 與fool(傻瓜)以及foolish(愚蠢的) 與wit(智者)之間的意義存在矛盾。
以往有關矛盾修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1)從修辭學角度討論矛盾修辭的構成、功能和特點等(朱躍,1991;胡曙中,1993: 364-373;文旭,1995;黨少兵,2000;王叔新,2003);2)從英漢對比視角分析矛盾修辭及其哲學理據和翻譯(劉瑞琴,2002;李季,2010;孫毅、王晉秀,2012);3)從語言學視角研究矛盾修辭的運用機理(王文斌,2010;邵春,2012;李淑靜,2013; Ruiz, 2015)。有研究表明,在某些語言表達式中存在著類似于“感受質”的現象。它不同于句義和含意,但它“可以在不同語言經驗中得到一定程度的重復感受的特質”,它就是“感受意”(徐盛桓、陳香蘭,2010)。本文主要以符號學的“語言符號三元觀”為理論基礎,從心智哲學的感受質視角探討矛盾修辭及其指稱的感受意,期望取得有關矛盾修辭研究的新發現。
2. 感受質、感受意與感受質解釋
感受質的英語表達是quale,其復數形式為qualia。它涉及智能體的心理感受,主要解釋智能體在感受過程中對意識對象獨特的“像什么”的問題。較早注意到感受質這一現象的是美國哲學家路易斯,他在論述感覺對象如何呈現在人的意識中時專門闡述了感受質,認為感受質是給定的事物所具有的可辨別的特質 (qualitative characters),該特質可以在不同的經驗中重復體驗到,因此具有某種普遍性,但必須把它同事物自身的性質區別開來(Lewis, 1929: 60);李恒威等(2008)認為,在人的意識經驗中,“為我”的感受質成分是認知意義的最初起源,在感受質的作用下人的認知行為才獲得了定向和意義;高興民、沈學君(2010: 590)認為感受質是人類“感受、體驗到的經驗本身的性質或特征”;感受質問題是關于人類如何理解意識活動的特殊性問題,其根源是在于每個人的不同經驗中存在某種不可言喻或不可表征的經驗內容(江怡,2009)。心智哲學研究中的感受質所表征的現象類似于心理屬性,Davidson(1980: 207-227)提出的屬性二元論認為,事物具有物理和心理雙重屬性,前者是事物自身所擁有,可以通過觀察、實驗等形式揭示出來,并可以還原為事物自身的屬性;后者是事物自身的形狀特征等作用于人們的心理所獲得的心理感受,它往往不能還原為事物自身。心物隨附性是指事物的心理屬性在一定程度上既隨附于事物的物理屬性,又具有一定的自主性。
針對語言運用中的感受質現象,徐盛桓、陳香蘭(2010)提出了感受意這一概念。感受意和感受質是同源的,感受意的來源是事物的感受質。從條件反射理論分析,感受質屬于第一信號系統的范疇,人們對感受質的感受反映為對事物現象質的感受,而感受意則是由語言信號系統所表征的事物引發的現象質的感受,它只跟語句的現象質有關。感受質是難以言喻的,但可以通過分析知識表達的方式來理解它(江怡,2009)。美國實用哲學家Peirce (1931 -1958)提出的“語言符號三元觀”旨在研究語言符號的意指活動,將其進行由符號(sign)、對象(object)和解釋項(interpretant)共同構成的三元研究,并認為它們是任何語言符號的使用都必然會涉及到的三個部分:符號或表征項(representamen)是代表它物的某種東西,對象是符號或表征項所指稱的外界事物,解釋項是符號或表征項在人的大腦里形成的一個對等符號,是符號使用者對符號及其表征對象所做出的感知、認知、解釋和評判等。從心智哲學與語言研究的視角分析,解釋是指在人的大腦中形成的一個結構模式,該結構模式可以用來說明一個事件的心智原因(徐盛桓,2012b)。如果這種解釋是以感受質為取向的,那么感受質就成了解釋項(龍德銀,2014)。因此,感受質解釋下的矛盾修辭可以簡單地闡釋為:感受質是解釋項,矛盾修辭是表征項,它指稱的對象是感受意,這樣就構建出了本文的理論框架,如圖1所示。
在本理論框架中,感受質、矛盾修辭和感受意一起共同形成了一個“矛盾修辭”語義三角,其中感受質是連接矛盾修辭及其感受意的媒介,感受意是矛盾修辭指稱的對象或意義。語言本身并不具有指稱能力,而是具有指稱能力的語言主體賦予語言這種能力,因此,在語言研究中不能忽視人的因素,尤其是人的心智因素。
3. 矛盾修辭的表現形式及語義特征
矛盾修辭的表現形式多樣,其主要的表現形式有:(一)形容詞+名詞,如 true lies(真實的謊言),修飾語true與中心詞lies貌似矛盾,實則對立統一;(二)形容詞+形容詞+名詞,如 a miserable, merry Christmas(一個既令人痛苦又令人快樂的圣誕節),這兩個相互對立的形容詞連在一起,表達的是同一事物的兩個側面;(三)動詞+副詞,從語義上講副詞與動詞相互對立,但副詞對動詞起著補充說明的修飾作用,如 haste slowly(慢慢地加快);(四)副詞+形容詞,要么表性質,要么表狀態,或者表達感知主體從不同角度所得到的感覺或認識,如 wastefully thrifty(浪費式節約);(五)名詞+of+名詞,介詞短語與其修飾的中心詞表面上看像是相互對立的,實則意思相互統一,如 sound of silence(沉默的聲音);(六)名詞+名詞,它們之間用連字符號連接起來,構成復合詞,如life-death struggle(生死搏斗)等。在以上矛盾修辭的主要表現形式中,由形容詞+名詞構成的矛盾修辭最為常見,本文主要探討的就是這種類型的矛盾修辭。邵春(2012)從表現形式上進一步將形容詞+名詞構成的矛盾修辭劃分為緊縮型和松散型兩種類型,前一種類型的矛盾修辭結構排列緊密、整齊,朗朗上口,如例(1)中的“無事忙”等;后一種類型的矛盾修辭結構排列較為松散,詞與詞的搭配隨意性大,如“聰明的糊涂法子”等。
矛盾修辭將矛盾的語義進行并列表達,在語義上兩個語詞間可能是絕對反義關系、相對反義關系或不相容關系(朱躍,1991;李淑靜,2013),矛盾修辭有以下兩個主要的語義特征:一是矛盾修辭在結構上由字面義看似相互矛盾或不協調的兩個語詞組合而成,它們表達的概念或判斷存在著表層信息與邏輯規律的離異(朱躍,1991),其中一個語詞表達的概念要么被另外一個語詞表達的概念否定了,要么跟另外一個語詞表達的概念相矛盾(Ruiz, 2015),從結構和語義上分析例(2)中的“audible”(聽得見的)和“stillness”(寂靜)這兩者之間的搭配是不合乎邏輯或非常規的,因為“audible”(聽得見的)跟“stillness”(寂靜)的本質屬性“什么都聽不見”存在矛盾,違背了邏輯學中的矛盾律;二是矛盾修辭字面的語義矛盾是建立在思辨的基礎上的,背后蘊藏著深層次的信息和豐富的感受意,“audible stillness”這一矛盾修辭就蘊含著豐富的感受意:對于聽慣了喧囂的機器聲的工人們來說,在寂靜的時候反倒覺得正常的說話聲音有些怪異,該矛盾表達式蘊含的感受意是“能聽得見機器聲的寂靜”,這種寂靜只有部分人能感覺到,而在現實生活中它不一定真實存在,可見工人們的工作環境及其惡劣。
徐盛桓、陳香蘭(2010)認為,語言表達可能存在著這樣的信息三分:直義、含意和感受意,而心物隨附性可以作為觀察語言表達信息三分的一個重要維度。當語言主體的心理感受基本上受到事物的物理屬性決定時,語言表達就可能是直義;當語言主體的心理感受在一定程度上擺脫對物理事件的依賴而獲得一定程度的“自由意志”時,語言表達會在一定程度上擺脫直義,向感受意延伸;含意介于直義和感受意之間。感受意完全依賴于事物的印象屬性,它既不是基本實在的句意,也不同于含意,因為它具有不可推導性,語言表達給予人的感官不同的感受就是語言的感受意在起作用。對語言表達的感受意的研究離不開對意象的研究,這是因為語言表達的感受意是由具體的意象引發并呈現出來的(劉宏偉,2014),意象建構是矛盾修辭的感受意形成過程中的一個關鍵環節。
4. 矛盾修辭的意象建構
心智哲學與語言研究的基本假設之一是:語言所表征的是心理表征(徐盛桓,2011)。徐盛桓(2012a)從“事件—用例事件”視角考察了語言表達式雛形的形成機制,其形成經歷了一個從“事件”到“用例事件”的過程,事件是語言表達式形成的基礎,而語言表達式的具體表征則針對的是用例事件。用例事件有兩種形態,即前語言形態和語言形態,心理表征的語言形態屬于前語言形態,它其實就是一種心理語言(mental language),往往以意象(image)的形式呈現在語言主體的心智中。在中國,人們最初將意象分開,其中“意”指內容,“象”指形式。后來,人們習慣于將“意象”當成合成詞使用。意象派領袖龐德認為意象不僅僅是一個意念(idea),而是一個融合在一起的意念的漩渦或集合,它充滿著能量(黎志敏,2005)。Langacker (2004: 110)指出意象原本是一個認知心理學的術語,多指一種心理表征,是指某物不在場時人的心智中還能想象得出該物的形象,并在心智中依舊能夠獲得其印象。意象是客體的物象以圖像形象的形式在心智中的主觀呈現,語義體現為意象(徐盛桓 等,2014)。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語言表達式所表征的意識對象能以意象的形式在語言主體的心智中呈現出來。
一般來說,矛盾修辭在心智中所呈現出來的意象包括兩個相互矛盾、不協調的概念,我們不妨用A和B來表示這兩個概念,從表面上看概念A和B像是矛盾的、不協調的,這只是現象而已,概念A和B并不是簡單地相加或者生硬地拼湊在一起的,而是體現了一種兼收并蓄、融會貫通的再創造(王叔新,2003),它們之間存在著一種直接的修飾與被修飾、說明與被說明的關系,概念B通常是中心語,它通常顯示出人們十分熟悉的屬性,而概念A則是修飾語,它通常提供語言主體對于中心語B所形成的心理感受,從本質上講,概念A和概念B是統一的、可以共存的,描述或說明了語言主體感覺到中心語B具有某種非常規的屬性A,例如:
(4)不要像個小大人似的想下去了,活著吃苦不為著小孩子們,還為什么呢?(曹禺《北京人》)
在例(4)中“小大人”就是一個矛盾修辭,“小”和“大人”是一對看似矛盾或不協調的概念,因為從字面義很難判斷“小大人”究竟指的是“大人”還是“小孩”。實際上,“大人”即指成年人,“小”指的是“小孩子”,是對“大人”的修飾和限制,因此,“小大人”指稱的對象是“具有小孩子某些特征的成年人”,如心智不成熟的成年人等。
意象的構建是對所設想的場景的結構化,其中涉及許多變量參數,主要包括選擇(selection)、視角(perspective)和抽象(abstraction)等(Langacker, 2004: 110;肖嫻,2008)。選擇是指在描述一個具體場景時對信息的篩選和提取過程,不同的認知主體在信息處理上的差異就會形成不同的意象;視角(perspective)是指認知主體對同一場景的不同觀察位置,可以從圖形與背景關系(figure/ground alignment)、視點(viewpoint)和主觀與客觀(subjectivity/objectivity)三個方面來加以理解;抽象是指在具體實例或具體意象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復雜的概念結構,即意象圖式(image schema)。認知主體不同的選擇、視角以及抽象程度都會產生不同的意象,語義不等于句子本身的真值,而是主觀概念化的結果。
從心智哲學與語言研究的關系進行觀察,發現意象建構是意識活動的一個核心環節,語言表達式形成的基本環節就是心智形成意象(徐盛桓等,2014)。矛盾修辭的意象建構并非一蹴而就,它涉及到選擇、突顯和抽象這三大變量。在矛盾修辭的意象建構過程中,概念A和B的選擇是感知主體在特定條件下基于心物隨附性做出的特定選擇,這種選擇以物理屬性可能激發相互矛盾的或不協調的心理屬性為目的,概念B所表征對象的物理屬性就成了背景,而概念A所表征的內容就成了焦點,突顯的是語言主體對于概念B所形成的心理感受,將這樣的心理感受加以抽象后,就形成了一種心理意象。在例(4)中,作者選擇用“小”來修飾“大人”,“大人”就成了背景,“小”就成了焦點,突顯的是心理感受“像小孩子一樣的成年人”,將這樣的心理感受加以抽象后就形成了心理意象,再用語言符號標示出來,就成了矛盾修辭“小大人”。
5. 感受質解釋下的矛盾修辭
從感受質視角解釋矛盾修辭,感受質是解釋項,它其實是一種心理意象,是感知主體心智活動的產物,主要體現為矛盾修辭的概念與概念之間好像是矛盾的、不協調的,而這種矛盾或不協調只是現象,是直覺印象和客觀事物之間的矛盾(李淑靜,2013),是可以通過內省而感覺到的一種心理現象,但它們在本質上是統一的,可以共存的。對感受質的感受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同時它又是主觀的,可能因人而異。例如:
(5)“What do you think?” He asks. The answer is usually deafening silence. ( http://corpus.byu.edu/coca/)
(6) He shrugged and turned the radio back up. They rode the rest of the way in noisy silence. (同上)
一般來說,“silence”(沉默)的本質屬性是沒有任何聲響的,當“deafening”(震耳欲聾的)、noisy(吵鬧的)作為修飾語的時候,表達的是“聲響巨大的”、“吵鬧的”意思,它們跟silence(沉默)在語義上似乎是矛盾的、不協調的,于是“deafening silence”(震耳欲聾的沉默)和“noisy silence”(吵鬧的沉默)就成了矛盾修辭。有時沉默能表達某種特殊重大的意義,如代表故意回避、強烈的不滿等。修飾語“deafening”(震耳欲聾的)和“noisy”(吵鬧的)源于感知主體對“沉默”的理解和感受,是心理屬性的反映,表達的是感知主體的主觀感受或對被修飾對象所持有的個人態度。
在感受質的作用下,矛盾修辭及其感受意才得以連通。感受意是感受質在語言中的具體表現,是感知主體對語言所表征的意識對象所產生的不可言喻的心理感受,是符號概念在人的心理所形成的一種感受。矛盾修辭的感受意體現為感知主體明顯地感受到概念B具有某種非常規的屬性A,以達到突顯、強調、幽默、諷刺、簡練等效果。例如:
(7)“Light! Give me light !”was the wordless cry of my soul , and the light of love shone on me in that very hour.(Helen Keller: How I Discovered Words)
在例(7)中,“wordless cry”(無聲的呼喊)是矛盾修辭,“wordless”(無聲的)與“cry”(呼喊)之間存在矛盾,“呼喊”的本質屬性是“有聲音并且可以聽見”,當“wordless”被用來修飾“cry”時,該表達式從表面上看似乎是矛盾的、不協調的,而細想卻又在情理之中,“wordless cry”恰當地描述了海倫·凱勒生活在黑暗的無聲世界中的那份無奈,該矛盾修辭表達的感受意是:呼喊具有無聲的屬性,即大聲的呼喊也顯得是無聲的,突顯了海倫·凱勒那種孤獨、無助、迷茫的心理感受,以及盼望光明、渴求知識的迫切心情。
從“事件—用例事件”視角分析,矛盾修辭的形成也經歷了一個從“事件”到“用例事件”的意識過程。在“矛盾修辭”語義三角中,感受意就是語言主體運用矛盾修辭所指稱的對象,即矛盾修辭賴以存在的事件,感受質可以被看作是一種心理意象,矛盾修辭就是語言用例事件,矛盾修辭的生成過程可以描述為:感受意→感受質→矛盾修辭。感受意是矛盾修辭運用的基礎,它是語言主體通過矛盾修辭想要指稱的意義,具體表現為概念B具有某種非常規的屬性A,并在感知主體的心理形成了概念B與其非常規的屬性A之間像是矛盾的、不協調的意象,再用語言符號將這種意象加以摹寫,于是就成了常見的矛盾修辭。例如:
(8)別林斯基曾說,對于讀者來說,每個典型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徐中玉《文學概論精解》)
想要表達“單個的人物形象具有豐富、鮮明、獨特的個性以及獨特的語言特色、心理活動、行為方式等是大家都十分熟悉的”這一感受意,為了使語言表達變得更加簡練,語言主體就用“陌生人”來指稱“單個的人物形象具有豐富、鮮明、獨特的個性以及獨特的語言特色、心理活動、行為方式等”,它對于讀者來說具有“熟悉”的屬性,于是就形成了“熟悉”和“陌生人”之間似乎是矛盾的、不協調的心理意象,再將這種意象用語言符號加以摹寫以后就成了矛盾修辭“熟悉的陌生人”。
矛盾修辭的理解過程可以描述為:矛盾修辭→感受質→感受意。也就是說,受話人在讀到或聽到一個矛盾修辭后,首先會聯想到該表達式所提及的概念B及其屬性A之間的聯系,然后就形成了該表達式中的修飾語A與中心語B之間像是矛盾的、不協調的心理意象,再利用自己的經驗對此做出解釋,于是就領會了該矛盾修辭所指稱、突顯的感受意。例如:
(9)Good night, good night ! Parting is such sweet sorrow, that I shall say good night till it be tomorrow. (William Shakespeare: Romeo and Juliet)
朱麗葉說的這段話表達了她跟自己的戀人羅密歐幽會離別時的復雜心情。離別本來讓人感到憂傷、不愉快,但當“sweet”(甜蜜的)作為修飾語來修飾中心詞“sorrow”(憂傷)時,受話人會感覺到這兩個語詞在語義上像是矛盾的。跟戀人幽會是甜蜜的,但天色已晚,即將分別,心里的痛楚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該矛盾修辭突顯了感知主體跟戀人離別時的矛盾心理和依依惜別之情。
6. 結語
矛盾修辭以其獨特的魅力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本文以符號學的 “語言符號三元觀”為理論基礎,構建了一個“矛盾修辭”語義三角,并結合心智哲學和認知語法的相關理論,解釋了矛盾修辭的運用機理,在對矛盾修辭及其指稱的感受意做出解釋時,充分考慮了語言符號使用者的心智因素,這樣就拓寬了研究視野,希望本研究會對未來的修辭研究和語言教學帶來新的啟示。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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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study of oxymoron has been a hot issue within traditional rhetoric, literature, translation, linguistics and other fields, but up to now few scholars have ever studied the quale-meaning hidden behind oxymoron. In order to fill this gap, this study, mainly based on the Ternary Perspective of Sign Representation in semiotics, explains oxymor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quale. It is found that oxymoron yokes two seemingly contradictory or incongruous words together, but actually it contains a very rich quale-meaning. Quale-meaning is the referent object of oxymoron. Image construction is a critical link in the formation of the quale-meaning of oxymoron and Quale is the medium of connecting oxymoron and its quale-meaning.
Key words: Oxymoron; quale; quale-meaning
作者簡介:龍德銀,男,碩士,四川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語用學、認知語言學等研究。
通訊地址:四川省達州市通川區塔石中路519號四川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郵編6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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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柯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