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語境下網絡熱詞的意義生成與衍化探析

【內容摘要】網絡熱詞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更是一種社會現象，在使用過程中，其意義得以擴展和豐富，呈現出不斷衍化和發展的特點。在多重語境下，網民參與網絡熱詞的生產與再生產，使得網絡熱詞意義的生成與衍化呈現出動態性和復雜性特點，反映了社會、文化、經濟、政治等多個領域的發展動態，在一定程度上蘊含著對當前社會的判斷和認知。

【關鍵詞】網絡熱詞；意義生成；衍化

網絡熱詞大多是網民根據新聞事件、社會現象、時事熱點等的典型特征，經過精煉與提取后形成，表現了民間的智慧與創造力，具有反映民情、活化時代話語的價值與意義。網絡熱詞在使用過程中，其意義得以擴展和豐富，呈現出不斷衍化和發展的特點。

一、2006-2015年網絡熱詞的基本描述

本文在樣本選取上以2006-2015年10年間多家媒體和機構評出的網絡熱詞為樣本庫，根據各年度重合度高和話題重要性進行選取，同時輔以百度指數檢驗。每年挑選10個網絡熱詞，共篩選出100個網絡熱詞作為研究對象（見表1）。

這些網絡熱詞具有一定的時代特色，在選取時，排除了以下情況：一是與熱點事件或社會現象無關，二是網絡熱詞來源的事件或時間點不清晰。

本文集中圍繞這100個網絡熱詞進行分析，將網絡熱詞的來源分為新聞事件（源自媒體文章或報道）、社會生活（包括社會人物和生活現象等）、網絡平臺（包括論壇和社交媒體等）、影視綜藝、文學作品和其他等幾個類別（見上圖）。

研究發現，這100個網絡熱詞中，來源于新聞事件的網絡熱詞占31%，來源于社會生活和網絡平臺的網絡熱詞也比較多，分別占25%和24%。

網絡熱詞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更是一種社會現象。通過對網絡熱詞的來源分析，可以發現網絡熱詞與社會現實聯系得越來越緊密。網絡熱詞描繪和反映的是轉型期中國的社會心理變化、社會情緒變動、社會話語權轉換、社會思潮涌動等社會狀態，具有很強的現實指向。每一個網絡熱詞背后都有著龐大的網民基礎和社會文化背景，民眾通過對抗性解碼和創造性編碼，賦予網絡熱詞新的意義。關注現實的特征以及諷喻的使用，使網絡熱詞具有深刻的政治、社會、文化內涵，也以積極與互動的方式影響著社會政治生態。

符號對客觀世界的表征是一對多的關系。在網絡熱詞的生成過程中，網民作為闡釋者的主體身份得以彰顯，參與了更多能指的生成。語境既賦予網絡熱詞意義的復雜多樣性，又在某種程度上限定和約束網絡熱詞的意義生成與呈現。網絡熱詞的意義在多語境的互動下得以生成與建構，并隨著語境的變化而變化，語境的變化為網絡熱詞意義的衍化提供了更多的可能。

二、網絡熱詞的意義生成

可以從符號學的角度，認識網絡熱詞的意義生成。皮爾士①的符號學沒有把關于語言內部結構的討論看成語言學研究的全部內容，反而把符號意義建立在人對外部世界的認識之中，這為我們理解符號的意義提供了理論支持。

皮爾士把語言和外部世界緊密聯系起來，其符號學理論的基礎是他自己提出的三個普遍范疇（universal categories）：一級存在（firstness）、二級存在（secondness）和三級存在（thirdness）。一級存在是個體獨立的存在，與其他任何事物都沒有聯系。不論是否被人感知，這些事物都是存在的。②二級存在是對外在事物的意識（awareness），涉及主體與被感知事物的關系。二級存在與一級存在發生聯系，涉及比較、現實、行為及經驗等范疇，依存于一定的時間和地點。③三級存在屬于思維的存在，屬于“中介”“習慣”“再現”“交流”等抽象的范疇，它使具體的時空經驗獲得一種新的形態。④下一級存在以一級存在為基礎形成二級乃至多級存在，進而產生聯想意義。按照皮爾士的解釋，人們對外部世界的認識并非一次完成而一勞永逸。眼前的符號又將作為后人認識世界的出發點，所以它又是未來符號的符號。

皮爾士對符號的定義有三個要素，即符號媒介、客體對象和解釋項。解釋項通過主體的認知或心理效應，把符號與其所指代的事物聯系起來。網絡熱詞的聯想意義來自于網絡熱詞不斷被主體闡釋的過程，強調的是語言主體在語言符號意義產生中的作用，關注的是符號的動態過程。在聯想意義的作用下，網絡熱詞可以區分出基本義、獨立義、延伸義、附帶義等。

網絡熱詞的聯想意義反映民眾對語言外部世界的認知，表現出流變性、多樣性等特征，會因時、因人、因事而異。比如“草根”“別針”“饅頭”等網絡熱詞在新時期被賦予新的含義，一些同音詞或諧音詞在符合當下時代特點和民眾心理的前提下，也產生了新的聯想意義。“鴨梨”是“壓力”的同音表達，可以用來替代“壓力”的意思；用錯別字形式的“杯具”取代“悲劇”，也更具幽默感和調侃、戲謔的意味。

隨著網絡熱詞使用人群和使用范圍的擴大，一些網絡熱詞往往通過隱喻的手法傳達出現象背后的深層含義。隱喻往往建立在兩個事物的相似性或人們的聯想之上，使得符號本身的聯想意義更加多元。比如，2008年的網絡熱詞“俯臥撐”本是一項體育運動，時任貴州省公安廳發言人王興正在介紹李樹芬之死時提及了此項運動，由此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經由“俯臥撐事件”的發酵，“俯臥撐”這個詞的聯想意義產生了變化，用以表達對時事不關心、不評論，只做自己事情的態度。各種“俯臥撐”被二次傳播，網友們借“我是來做俯臥撐的”表示自己對某事不便或不愿發表意見。網絡熱詞“表叔”作為符號，表征現實社會中的陜西省安監局黨組書記、局長楊達才時，隨之產生指稱意義。當符號再次回指，引發出聯想意義“有問題的權勢官員”。

在人們的思維及認知作用下，網絡熱詞的指代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通過無限遞歸，從而獲得并不斷更新其聯想意義。

三、多重語境下民眾的互動和熱詞的衍化

網絡熱詞是多人參與的集體作品，在多重語境下，網民參與了網絡熱詞的生產與再生產，使得網絡熱詞意義的生成與衍化呈現出動態性和復雜性的特點。

（一）網絡語境助推網民創造和使用文本的快感與話語權

在匿名化、去中心化的互聯網背景下，網民的生產能力得到極大釋放。互聯網技術的出現和興起，使得知識分子話語及民間話語得到更多表達的機會。網絡熱詞的興起體現了網民對話語權的爭奪。100個網絡熱詞中，超過60%具有幽默搞笑元素，從近兩年的情況來看，娛樂領域內的網絡熱詞出現得更快、更多。比如“且行且珍惜”“我們”“Duang”“主要看氣質”“狗帶”等網絡熱詞均與明星相關，關注度很高，網友們使用頻率也很高。除了娛樂領域內的網絡熱詞極具搞笑元素之外，其他領域的網絡熱詞也開始顯現出娛樂精神。比如網友使用“杯具”一詞表達“悲劇”的意思之后，有人借此設計出語言文本的使用場景，如根據張愛玲的文字“人生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仿寫出“人生是一張茶幾，上面放滿了杯具”等等。也有網友以“杯具”為靈感，創造了“洗具”（喜劇）、“餐具”（慘劇）、“茶具”（差距）等衍生詞。

不少學者指出，網絡熱詞體現的是亞文化特征，如“房奴”“裸婚”“屌絲”“女漢子”等網絡熱詞更像是一種亞文化群體或小眾群體以轉喻的方式進行反諷或自嘲。

（二）社會語境助推社會心理和民眾意愿的表達

互聯網已經成為廣大民眾表達個人看法、觀點和意見的平臺，網絡熱詞往往是網民結合社會熱點時事、網絡新鮮話題等，借助自己的主觀認知和隱喻思維而創造和使用的詞，在持續傳播過程中不斷聚集和流行開來，最后形成約定俗成的表達。因此，網絡熱詞是對社會情緒的折射，是對社會心理和民眾意愿的直觀反映。換一個角度看，也說明社會心理和民眾意愿影響著網絡熱詞的衍化過程，也影響著其傳播范圍和傳播領域。

在100個研究對象中，將近一半的網絡熱詞涉及社會領域。網絡熱詞在人們認知的作用下，也能達到隱喻的效果。越來越多的網友在社會生活場景中，立足于經驗基礎對網絡熱詞進行靈活的、創造性的使用，找出始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的相似之處，再加以整合，使網絡熱詞產生新的意義。如“打醬油”這個網絡熱詞，在傳播的過程中其意義更加多元。

網絡熱詞是當今社會心態真實的、實時的、直接的反映，它的生成與衍化可以說是大眾社會思潮的一場解構運動，集中反映了網民對社會事件或社會現象的看法。諸多社會問題與社會矛盾都影響著民眾的生活，網絡熱詞是其集中的反映，如“樓XX”引發了對房屋質量安全、高房價和無德開發商等相關熱點問題的大討論。在摻雜了復雜社會情感的“打醬油”“俯臥撐”“躲貓貓”等風傳之際，“欺實碼”成為新的網絡熱詞，迅速在互聯網中發酵和流傳開來，后來經常被民眾用來反諷對公眾事件解釋及處理的不足。

統計網絡熱詞前五年和后五年的情感傾向，可以發現褒義和貶義的網絡熱詞均有所減少，而中性的網絡熱詞呈上升趨勢（見表2）。

這反映了社會和民眾生活的發展與變化，是多方面因素作用的結果。其中一種解釋是社會政治經濟領域內，媒介發揮了作用，能及時有效地傳遞民情民聲、公布信息，網民對某一公共事件和某種社會現象的看法、態度和評價已從其他途徑得到反饋。

（三）政治語境助推在交流與討論中深化含義

語境對語言的運用起到了限制和補充的作用。網絡熱詞表達的可能只是簡單的字面上的意義，也可能是語境所賦予的一種深層的含義，還有可能是一種言外之意。政治語境對網絡熱詞運用的作用明顯，主要體現在其深層含義和言外之意的理解上。

信息不夠公開、民意表達渠道不夠通暢，這些都是網絡熱詞大量衍生的催化劑。司法程序成本高，媒體無法有效表達民意，對“敏感”內容的屏蔽等因素，使民眾為了發聲另辟蹊徑，使用網絡熱詞間接表達不滿與反諷，并在交流和討論的過程中匯聚起更多的力量。

美國學者詹姆斯·斯科特提出了“隱藏的文本”（hidden transcript）這一分析性概念，用以概括對抗者的行為選擇和意識形態特征。“隱藏的文本”是相對于“公開的文本”（public transcript）而提出的。就一場對抗而言，支配者與從屬者的權力不平等，在支配者在場時，從屬者的話語就表現為一種“公開的文本”，而 “隱藏的文本”則是一種后臺話語，以避免掌權者的直接監視。因此，“隱藏的文本”是由后臺的言說、姿態和實踐所構成的，抵觸或改變了“公開的文本”所表現的內容，是為不同的觀眾和在不同的權力限制下生產出來的。⑤“隱藏的文本”這一原本是草根群體在網絡空間的“內部”表達，卻通過網絡傳播從虛擬空間走向現實社會，一改過去社會熱詞多由社會主流意識形態機構打造的局面。以社會草根群體為主體所創造的網絡熱詞登堂入室，標志著社會象征系統開始進入網絡時代。⑥

從我國信息傳播以及媒體的現狀看，一些網絡熱詞的出現是民眾對公共領域話語權的追求和渴望。2009年“釣魚執法”這個網絡熱詞出現的起因是上海“釣魚事件”，18歲的司機孫中界本是好心搭載“路人”，卻被認定“非法營運”，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釣魚式執法”，因此在氣憤之下斷指自證清白。此事件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和社會的思考，“釣魚式執法”一時成眾矢之的，在多方的合力之下，推動了我國的法制進程。

四、網絡熱詞：建構與塑造集體記憶

網絡熱詞的意義生成與衍化不單是語言學所關注的，還反映了社會、文化、經濟、政治等多個領域的信息和發展動態，因此，從社會發展的角度考察網絡熱詞，發現其現實價值是有必要的。學者李飛龍認為，漢語熱詞蘊含著集體記憶和社會認同，漢語熱詞通過文化符號、歷史延續和社會責任，來產生集體記憶，再通過制造共識和話語擴張來達到社會認同。⑦

網絡已經成為公民表達看法的平臺，通過網絡表達觀點和意見已成為一種常態。現代漢語熱詞因公眾的廣泛參與才會流行起來。網絡熱詞能夠有效地建構和塑造集體記憶，是回顧一年中國生活的特別視角。

不同歷史語境與時代文化支配著符號能指和所指的再造，并使其隨著時代語境的變化而變化。網絡熱詞是網絡社群用來凸顯和標識自我個性而使用的一種語言變體，其能指符號和所指意義隨著發展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不僅僅在網絡上“熱”，還進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網絡熱詞的衍化是多重語境相互作用的結果，包括網絡語境、文化語境、社會語境和政治語境等，通過分析100個網絡熱詞，可以發現基于意義建構過程的受眾認知和互動。民眾通過網絡熱詞或反諷他人、嘲諷自我。透過網絡熱詞這面鏡子我們可以“正衣冠”“知得失”。

注釋：

① 查爾斯·桑德斯·皮爾士（Charles Sanders Santiago Peirce，1839年9月10日—1914年4月19日）生于美國馬薩諸塞州坎布里奇。盡管受教育作為化學家并被雇傭作了30年的科學家，他后來卻幾乎被當作了哲學家。許多人認為，他是美國最偉大的學術體系締造者，并被推崇者認為是自康德和黑格爾之后最重要的做系統化的人。查爾斯·皮爾士早年在哈佛大學學習，后在美國大地和海岸測量局工作，出席過國際大地測量學大會，并曾在霍布金斯大學研究院任兼職教授。在1871-1874年間，他在哈佛大學組織了一個名為“形而上學俱樂部”的哲學協會。

② 蘇曉軍：《皮爾士符號學與認知語言學的相容性》，《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

③ 王微萍：《從皮爾士的符號學看符號的意義》，《外語與外語教學》2007年第7期。

④ 丁爾蘇：《論皮爾士的符號三分法》，《四川外語學院學報》1994年第3期。

⑤ 郭于華：《“弱者的武器”與“隱藏的文本”——研究農民反抗的底層視角》，《讀書》2002年第7期。

⑥ 鄒軍：《從網絡象征符到社會象征系統——解析網絡語言的社會影響》，《現代傳播》2013年第9期。

⑦ 李飛龍：《漢語熱詞的集體記憶與社會認同——“給力”等詞流行的社會學解讀》，《甘肅理論學刊》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