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隱市野的湘北桃源木雕

湖南湘北有一個毗鄰常德沅水上游的桃源縣，因陶淵明而揚名的世外桃源之地，有著依山傍水的地理優勢，自古便是湘北常德古城的“物流中心”。

桃源木雕取材于白楊、樟樹等木材，作品有建筑裝飾類、家庭用具類、生活用品類。建筑裝飾類多為廟宇、宗祠的建筑裝飾木雕，由經驗豐富的老雕匠領頭集體制作。家庭用具類品種多，傳統正規，如八仙桌、太師椅、雙層柜、梳妝臺、雕花床等。生活用品類如雕花提籃、雕花禮擔、雕花酒壇等，其造型各異，不但大氣精美，而且詩情畫意，具有濃厚的地方風情特色。其中，鎏金的“瀟湘八景拔步床”，是桃源木雕中最具璀璨、奇葩的極品。在當代收藏界的古典家具門類中，湘北桃源木雕享有的盛譽——“桃源工”。

“桃源工”的形成與流傳

“桃源工”的形成，有其漫長的歷史淵源。“桃源工”的雕刻技藝發源于新石器時代，常德自古雖是“武陵蠻”之地，但從堯舜時代的善卷先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讓王位，到屈原《楚辭》中大量有關沅澧流域風土人情的描述，特別是東晉大詩人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并詩）的廣泛流傳，歷朝歷代文人墨客、達官顯貴的紛至沓來，積淀了深厚的文化底蘊。自唐以降，常德就是藩王開府之地。史載明孝宗弘治四年（公元1491年），明憲宗第十二子朱樞封王于武陵，弘治十一年開始大興土木，修造“榮王府”，調集京城大批能工巧匠，帶來了豪華精湛的宮廷營造藝術和皇室雕刻技藝。待到康乾盛世，“桃源工”雕藝直達巔峰，桃源工匠屢屢被招進京城，為皇室打造雕鑿器物、裝飾家具和殿堂樓閣，名噪一時；尤其是李自成兵敗山海關，所率將士及宮廷匠人輾轉、歸隱夾山寺，工匠兵士散居石門、桃源一帶，在謀生繁衍的漫長歲月中，形成了精美細致與粗狂質樸相結合的具有獨特藝術風格的手工藝，這種別具一格的湘楚民間手工藝——后人稱之為“桃源工”。

“桃源木雕”的發展與特色

享譽朝野的“桃源工”發展。始于明，發達于清，至晚清進入鼎盛時期。與聞名于世的浙江東陽雕、福建雕、安徽雕、山西雕相比，“四大名雕”無非細膩以至繁復，真實以至瑣碎，場面浩大以至重復堆砌，修飾精美成華麗浩大的輝煌氣派。而桃源木雕卻承續了漢代磚雕的藝術精髓，大氣中不失細膩，豪華里顯露真淳，造型夸張而不空洞，線條洗練而不簡單；其山水，稍加點綴則意境深遠；其人物，縱橫幾刀則神形兼備；其花鳥，略施刻畫則生動飽滿。在歷史的長河中，桃源木雕持以湘楚的民俗風格傳承，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藝術中的“計白當黑，以少勝多”理論。

在藝術風格的持色上，桃源木雕雖與起源于19世紀畢加索創造的“立體畫派”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但作品的問世卻要早于西方幾百年。特別是“桃源工”必備之物，連少女待嫁首先要觀看男方是否添置了精美的雕花床等主體家具。

自民國以來，雖然“桃源工”的作品及其技藝，經過軍閥混戰、抗日戰爭、“文革”浩劫，使“桃源木雕”所依附的建筑、家具用品等保存無幾及技藝日漸衰落，但桃源木雕的作品，備受日本、韓國等海內外的大收藏家青睞，市場價格飛漲。因此，“桃源木雕”的藝術成就和文化底蘊，在中國工藝美術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其藝術價值的收藏、挖掘，研究有著廣闊的空間。

“桃源木雕”床的精品欣賞

為讓讀者從感官上認識或欣賞“桃源木雕”，筆者走訪了湖南省收藏協會桃源縣代表處，通過座談和觀摩，特從“桃源木雕”床的歷代精品中，篩選3件以饗讀者。

1、螺螄轉井床

在常德木雕中較為突出的作品中，有一張被稱為“螺螄轉井”的清代108人物拔步千工床，面積近20平方米，雕刻技藝可謂巧奪天工，五層牙子圖案造型沒有一處重復。其中有《乾隆下江南》的浩大場景，文官儒雅武官威儀，車馬人物各具神韻；有春蘭夏荷秋菊冬梅，有聞歌而舞的飄然仙女，有耕作田壟的勤勞農人，有嬉笑逗樂的金童玉女；還有種種動物瑞獸植物花果隔門，左有搖錢樹右是大花瓶，寓意富貴平安，滴水層層繁花似錦，摸門鳳凰展翅，集板花鳥成趣，無一處不讓人稱奇。據說當時為雕刻這張床，一幫工匠足足干了3年多。此床共雕刻了106個人物，古時以108為吉祥數字，加上一對夫妻睡在床上，剛巧湊足108，吉祥如意圓圓滿滿寓在其中了。（圖1）

之所以被民間稱為“螺螄轉井”，是因為這張占據面積近20平方米的巨床共有四進，第一進為換鞋處，第二進屬更衣室，第三進置馬桶，第四進為下榻區。每逢雨天，主人亦可在床上起居，仿若螺螄圍繞井口盤桓。

此床攬木雕各種技藝技巧于一身，可謂巧奪天工。此床除雕刻人物達106個，加上夫妻二人安臥于上，寓108的數字于吉祥、圓滿、如意之中以外，五層牙子圖案造型無一處重復。既有乾隆下江南之文臣儒雅、武將威武的浩大景象，又有置身在春蘭夏荷秋菊冬梅芬芳中怡然自得憨態可掬的人物；既有聞歌起舞的飄逸仙女，又有田園耕耘的勤勞農夫；既有嬉笑逗樂的金童玉女，又有龍、獅、鹿、魚、鴛鴦、玉兔、蝴蝶等如神如靈的瑞獸和松、柏、蘆、荻、芙蓉、佛手、金瓜等多姿多彩的植物——隔門左“栽”搖錢樹，右“種”大花瓶，寓富貴平安之意；五滴水層層萬紫千紅，摸門孔雀開屏，集板花鳥相依……特別是“鸞鳳和鳴”、“雙鵲歸巢”更是畫龍點睛之筆。從雕工技藝上講，這些雕花床有的以精工和奔放攜手，有的以鏤雕和浮雕結合，有的以圓雕和透雕串連，上百種雕花技藝的運用嫻熟圓通，表現出情景交融、妙趣橫生、品位無窮的藝術特質。

據說該床經20多位工匠足足打造了3年之久，由150多塊雕花板、106個人物和100多種花鳥圖案組成的一架清代“隋和三代”雕花床，融各種刀法于一體，憑借著雕工之精湛、刀法之圓潤、結構之繁復、技藝之高超，譽為桃源雕花床中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床”，其風頭高高地蓋過了鎏金的“瀟湘八景拔步床”。

2、鎏金的“瀟湘八景拔步床”

鎏金的“瀟湘八景拔步床”是桃源木雕中最具特色的極品。一張床儼然一座乾坤——細觀床罩檐雕刻瀟湘八景，但見山水舟橋之上，漁夫樵子、隱者書生幽居在此，煙雨，瀟湘，一派江南風光，引人遐想，令人向往。迎面一對鳳凰展翅欲飛，那扇開的翎羽呼呼風來，低垂的頭顱悠悠沉思?？芍^活靈活現，美輪美奐。而怒放的葵花中，排列緊密的瓜籽，寓意為期盼主人多子多福。床頂邊，造型迥異的白鶴，隨風起舞的松葉，暗寓的祝福是松鶴延年。扶手不是雕成靈巧的壽桃，便是刻畫避邪的雄獅，床腳兩檔的主板上配飾的“薛丁山三休三請樊梨花”的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奔騰的駿馬、飄揚的旌旗、揮舞的劍戟，把將士沙場征戰的情景雕刻得蕩氣回腸，耳畔猶聞廝殺之聲。觸摸這張兩米多高、雕工精致的大床，能不驚嘆桃源木雕的神奇嗎？（圖2）

3、民國初年的“桃源工”雕花朱漆貼金床

該床長220厘米，寬230厘米，踏步深45厘米，高300厘米。床上有卷篷頂，下有踏步，踏步前有雕花柱架、掛落、倚檐花罩組成的廊廡，后半部是床鋪，有雕花門罩、垂帶、遮枕。床的三面圍有雕刻的屏風，有缺失。通體朱漆髹金，雖金箔稍有剝落，但仍艷麗如新、富麗堂皇（圖3-1、2、3）。

圖3-2、民國初年“桃源工”雕花朱漆貼金床局部圖

縱眼望去，蝠（福）從天降、雙鳳朝陽、五子登科、狀元游街、八仙同聚、麒麟送子、百鳥出窩、松鶴延年、多子多福、四季平安、劉海戲金蟾等種種場景躍然而出；《西廂記》、《牡丹亭》、《薛仁貴迎妻》戲劇人物鮮活生動；龍、鳳、鹿、鶴、魚、獅子、鴛鴦、玉兔、喜鵲、蝴蝶各種瑞獸栩栩如生；梅、蘭、竹、菊、荷、芙蓉、松柏、葫蘆、壽桃、佛手、葡萄、石榴、金瓜、蓮藕各類植物花果活色生香。充分體現了中國民間藝術之精髓“圖必有意，意必吉祥”，幾乎涵蓋了人世間一切吉祥美好的愿望。

在工藝上，該雕花床包括了圓雕、浮雕、透雕、鏤空雕等上百種刀法技藝。布局精辟，運刀流暢飽滿，立體感很強，充分體現了“桃源工”的精湛繁復，令人嘆為觀止。

圖3-3、民國初年“桃源工”雕花朱漆貼金床的雕花圖案細節圖

該雕花床上百鳥雀躍，在枝繁葉茂的古樹間——有的猛禽在筑巢搭窩，談情說愛；有的雛鷹在引頸翹望，嗷嗷待哺；有的鳳凰、仙鶴、烏麂則環繞鮮花怒放的草莽嬉戲游玩，還有百鳥出窩、五子登科、四季平安、二龍戲珠等生活場景躍然而出，《西廂記》、《牡丹亭》、《劉海戲金蟾》、《薛仁貴迎妻》等戲劇人物鮮活生動；樓閣上的款款仙姝手托繡球欲拋，亭臺下的個個君子掂腳望眼欲穿……床上的圖案表現出深邃的傳統文化的精神和意境，正是陶淵明在《桃花源記》里描繪的和諧恬靜、怡然自樂的理想境界。（注：該床為湖南省博物館館藏）

我們僅從上述三件“桃源工”的雕花床，可謂一床一世界，多床天地寬。其結構之繁復、色彩之繽紛、題材之豐富、技藝之專精，真的令人驚嘆，彰顯的是桃源深厚的文化底蘊。

民間博物館的“桃源工” 木雕藏品欣賞

桃源木雕到明、清兩代，使“桃源工”旳技藝發展進入鼎盛時期，當時的常德王府還專門配備了作坊，從業工匠頻繁地在本地和京城承接建筑、家具用品、刺繡等工藝品的制造。“桃源工”雕技更加蜚聲朝野，桃源工匠也屢被皇宮所用。像雕花床、柜、洗臉架、屏風等用品，一度成為了當地顯貴人家的必備之物。

自上世紀80年代起，民間不少有識之士便開始搶救性地收藏“桃源木雕”及“桃源工”的其他藝術品。如湖南省收藏協會團體會員單位、全國首家博物館式茶館——大河茶館，內藏明、清、民國雕花床、柜、洗臉架、屏風，太師椅、八仙桌、酒壇蓋、門窗等“桃源木雕”代表作品一千余件，積淀了“桃源工”豐厚的文化底蘊，使人們從中領略了湘楚“桃源木雕”的技藝（圖4、5、6、7、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