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書及其書法藝術

張玉書，字素存，號潤甫。明崇禎十五年（1642）六月二十六日辰時出生于鎮江。其父張九徵，字湘曉，清順治二年（1645）江南解元，順治九年進士。他熟讀春秋三傳，尤其精邃于史學。歷官吏部文選司郎中提督、河南學政按察使司僉事，去世后，康熙帝誥封其為“通議大夫內閣學士兼吏部侍郎”。張九徵一生博學礪行，著有《艾衲亭存稿》、《閔游草》、《文陸堂文稿》等，并參與纂修《康熙鎮江府志》。因其興學育人，教子有方，被譽為“天下第一撫臣”。其長子張玉裁，字禮存，號退密，康熙六年（1667）一甲二名進士，官翰林院國史館編修，留有《恒源公行狀》、《周經楚鳴》、《張太史文集》、《禮存文集》。次子張玉書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

張玉書自幼穎悟絕人，“甫人家塾，尺寸不茍，嶷然如山岳，識者知為廟堂器也。”其父九徵課子最嚴，十歲以內教誦五經兼習小學，次及左國秦漢，次國第八家，次涉獵諸史，分年講授，月有課，日有程，家塾之中，肅如庠序。申曾以“益者”出命題一道，玉書當即一揮而就，石公見之大奇，伏案疾讀，贊曰“十一歲童子已盡得先輩三昧，真千里駒也”，并刻試卷以讓士子爭相傳誦。順治十四年（1657）玉書參加鄉試中舉人，年僅十六歲，又于順治十八年（1661）參加會試、殿試，成進士，時年20歲。他初選翰林院庶吉士，進庶常館學習。23歲以優異成績被授以翰林院編修之官職。康熙五年（1666）曾任浙江鄉試正考官，后任國子監副長官“司業”，翰林院侍講。康熙十九年（1680）任左右春坊庶子侍講學士加官詹事府詹事。康熙二十年（1681）提拔為內閣學士，充經筵講官，教習庶吉士，繼升翰林院掌院學士、禮部左右侍郎，禮、兵、刑三部尚書。康熙二十九年（1690）拜文華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加六級。康熙三十年為京城會試正考官。

張玉書博學多才，為官一生，處事小心謹慎，廉潔奉公。其父九徵在張玉書進京不久即寓書叮嚀，教以勤職修業，保身立名，并曰“擇交最難，張德遠能親君子亦能遠小人當以為終身之戒。”當玉書任內閣學士時，其父又書囑“責任漸重，非二十分祥慎，二十分勤敏，二十分定見，不能仰副知遇。吾遠不及教汝，高陽宛平，錢塘漢陽諸先生，汝朝夕侍側有余師矣。”玉書牢記父親教誨，遠避權勢，門無雜賓，處理一切政事從容自如，得心應手，深得康熙皇帝的信任，并委以重任。康熙皇帝為維護滿洲貴族的統治地位，也提倡學習漢族文化，以緩解滿漢之間的民族矛盾和民族隔閡，他將原順治皇帝每半年一次與儒臣一起講經論史的“經筵”典史，改為每日一次，作為經筵講官的張玉書，以他對漢文化的高深造詣，深得康熙皇帝的厚愛，委派他從事修史、編書等重要工作，經張玉書修纂的各種書籍有《三朝國史》、《大清會典》、《大清一統志》、《平定朔漠方略》、《政治典訓》、《治河方略》、《佩文韻府》等，他還一度為編寫《明史》的總裁，并擔任《康熙字典》的總閱官，可見張玉書是一個知識淵博、才華橫溢的出色人才，他為發展漢族文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四庫全書》著錄有《張文貞公集》十二卷，卷中匯集有賦、頌、表、疏、義、書、考、說、序、跋、記、紀事、傳、贊、策問、紀功、墓碑、神道碑、墓志銘等145篇，所作古文辭，春榮典雅，雍容揄揚，稱一代大手筆。其遺留詩稿真跡，曾由鎮江籍著名文史和圖書專家柳詒征編錄影印成書《京江相公詩稿真跡》，書后并附輯收錄張玉書詩文多篇以補四庫全書之闕，其詩稿豐神韻暢，結構謹嚴，而字體則渾穆簡靜，詩文不愧唐音，彌見精神。楊殿奎曾寫詩一首，盛贊張玉書詩稿曰：“誦公文在少年時，華貴雍容金殿姿，今讀詩章風雅盛，爐中一樣匠心施，燕許才高著作林，八方碑版重璆琳，鴻篇巨制政中秘，何事遺詩未采金，工書法介二王家，秀似歐虞峭似顏，恍閱魯公爭座帖，旁行側注有增刪，墨寶流傳二百年，曩歸孫氏近歸錢，蘭臺風雨然藜夜，想見吟哦至署仙。”可見后人對其詩文評價甚高。詩集中的“金山”、“焦山”、“北固山”等詩，詩文絕妙，文采出眾，而“憶家園春筍”、“憶江鰣”、“憶塘菱”卻寄托了其濃濃的思念故鄉之情。

康熙前期，黃河泛濫，改道入淮河，蘇北大片土地、農田被淹，運河的交通也受到妨礙，嚴重威脅到百姓生命財產的安全，耕地顆粒無收。康熙以河務、漕運為大事，除任命水利專家靳輔為河道總督外，還多次降旨命張玉書赴黃河、淮河、運河等處勘察水利工程整治情況。張玉書通過實地考察，提出了“增建減水壩，閉塞支河口”、“諸水口改筑石堤”、“作壩引汶水通漕，其下流以淮水敵黃，黃水趨海此萬世利也。”等卓有成效的建議和實施方案。由于治理得法，終于使黃淮分流，保證了運河的暢通，便利了漕糧的運輸，使得黃河在很長時間內沒有發生大泛濫，原來被淹的蘇北大片土地得到了墾種，百姓得以安居。

康熙三十年前后，新疆準噶爾部的上層封建主發生了爭權奪利的斗爭，并危及清廷安全，康熙曾三次親自領兵平叛噶爾丹。康熙三十五年（1696）的第二次御駕親征時，命張玉書隨帝出塞，參與軍機，此次戰役，噶爾丹全軍斬殺幾盡，僅噶爾丹得以免死，逃回西部，妄圖東山再起。康熙三十六年，張玉書又隨駕出征寧夏，噶爾丹走投無路，服毒自殺，其殘部歸順投降，自此邊境永無事端。張玉書是這一次隨駕出征的唯一漢臣，可見康熙帝對他的雄才韜略的重視。

張玉書云：“久而不廢者，大抵巧不如樸，繁不如簡，華不如實，縟不如潔。”張玉書在生活上十分清廉儉樸，不食肉，每餐只吃素菜和粗糧或山藥少許。康熙十五年，其原配夫人吳淑人（順治進士，翰林院庶吉士吳弘安之女）去世，他的岳母念其當時才三十五歲，勸其再娶，并主動派人進京送去姬妾，張玉書婉拒，其后數十年獨處一室，終身無姬妾。當時的士大夫聞張玉書之風范，莫不欽羨其伉儷之重。粗茶淡飯，不娶姬妾，不蓄家樂，這在清朝官員中是十分少見的。康熙南巡時，見張玉書在鎮江的家中住宅條件不好，賞賜千金給他造房，但張玉書卻把賞金全部捐給刑部，為各地監獄鋪設地板，以免囚犯睡在泥土上得病。這種克己奉公的精神，正是表現他能體察民情的細微之處，也是他能深入民心的源頭所在。他生有二子，并有三孫。由于言傳身教，子孫得成大器，長子張逸少成為進士，授翰林院侍讀學士提督、順天等地學政；次子張思默為舉人，先卒。長孫張迪，舉人，直隸北路捕盜兼保定府同知；二孫張適，為直隸布政史；三孫張邃，為云南曲靖府羅本州知州。

世人只知道張玉書的政績顯赫，文才超群，而鮮知其善書法，他出眾的書法名聲惜為政績文才所掩。他的詩文書法功底，一則得益于他的家學、家教和京口學人的培養，更重要的是得益于他的家鄉——鎮江。這是一座文化沉淀深厚的城市，江左形勝的自然風貌，絢麗獨特的風景名勝，深厚廣博的文物古跡，吸引了眾多的文人墨客，或登臨賦詩，慷慨激越，或淺酌低唱，寄情抒懷，歷代名人歌詠鎮江山水之作多不勝舉，給張玉書的詩文以很大的啟迪。他幼時曾于鎮江焦山寺讀書，焦山摩崖、碑林的名人石刻成了他臨摹學習的極好范本。他二十九歲賜進士后，即成為庶吉士，根據清代翰林院庶常館制度規定：“要選進士中優于文學書法者，方能如庶常館學習，成為庶吉士。”可見他年輕時的書法造詣已經很深。

張玉書曾在別人的一幅書法作品后題跋曰：“自晉唐以迄后代，凡屬能書之家，悉皆虛懷臨仿，而經緯在手，變化從心，揮毫獨運，包舉眾美，所臨舊跡原本嘗百倍過之。”這也正是他學習書法的經歷與心得，跟隨書法正統，臨摹名家，中汲心源。張玉書的書法遠學晉人王羲之，宋四家蘇、黃、米、蔡，近學元代趙孟頫和明代董其昌，因此，他的書法既有晉、宋風范，又深具趙、董精髓。他的作品少則數十字，多大千余字，短者小中見大，氣勢非凡，詩文婉麗，字體秀逸遒勁，內剛外柔，氣韻從豪端流溢而出，飄逸舒適。長者通篇行氣貫通，字里行間，呼應貫氣，有一氣呵成之勢，千字一絲不茍，筆勢穩健，筆法縱橫自如，融雄偉與清逸于一體，有雍容的氣度。

他系鎮江人，因而在其故鄉的鎮江博物館珍藏有張玉書書法墨寶六幅，這是研究張玉書書法藝術和詩文才華的十分珍貴的文物資料。其中有一幅《游西山寺》，是張玉書贈予鎮江焦山慧印禪師的，詩文為：

“岧峣法海寺，直入萬峰巔。片石藤蘿合，豐碑日月懸。幽禽棲古木，清磐下諸天。輦路經過處，苔封暗記年。”

此書法紙本墨書，縱139.4厘米，橫69.5厘米，原藏于焦山水晶庵，現藏于鎮江博物館，書法磅礴雍容，寄予了張玉書對家鄉的一片深情。

乾隆三十五年（1770）三月，淡墨探花王文治于焦山寺得觀此幅張公手跡，大加贊賞，并為之題跋，跋曰：

“吾邑故相張文貞公手跡，大小共六十三字，幅長三尺，書公自作游西山詩，藏于焦山之水晶庵。按公故不以書名，而茲幅字畫古娟，神采奕然，為后學日夕臨池者所不能及，乃知前輩于書法一道，未有不留意者。歲久，僧貧將就殘失，友人鮑根堂為之裝裱，予以詩二章綴其后，即用公所書詩韻并示，山僧知所珍惜焉。波光通海嶠，林翠際山顛。愛此水晶域，凜然冰雪懸。猊雄蹲大石，鷹細掠秋天。墨瀋猶新在，人間已百年。當日論聲價，蓬萊直升巔。巖廊謝安石，禁苑抑誠懸。寂寂初禪地，茫茫浩劫天。但須留禊帖，應記永和年。乾隆三十五年庚寅春三月，后學王文治。”

從王文治的題跋中可見一代書家對張玉書的敬重和對他的書法藝術的肯定。跋成之后與張玉書行書合裱成一堂幅，更使此幅錦上添花。宜興陳任旸，清晚期著名鑒賞家，光緒二十二年（1896）四月在焦山觀此幅后也倍加推崇，盛贊張玉書書法曰：“在蘇黃之間，因知公得力于宋四家者深矣。”亦將張玉書的書法和宋四大家相媲美。

康熙四十九年，張玉書年已六十九歲，因年老多病而告病辭官，但康熙仍不舍讓他回鄉，慰留在朝休養，康熙五十年（1711），他隨康熙赴熱河承德避暑山莊，因疾病發作，不幸卒于五月十八日，享年七十。康熙帝深惜之，康熙在挽聯上道：“表賢未及身先歿，頤養空談夢后堙。”并賜金千兩，命內務府監制棺槨衣衾，將遺體運往京師祭葬。皇清誥授光祿大夫、文華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加六級，加贈太子太保，謚文貞。后于雍正四年（1726）十二月十五日遷墳與原配吳夫人合葬于江蘇丹陽縣壽安鄉尤區村。其母何氏誥封一品太夫人，夫人誥增一品夫人。并在其原籍鎮江鶴林寺旁建專祠，地方官春秋致祭。乾隆皇帝御賜其祠門額曰：“風度端凝”。一生品性端潔的張玉書，由他所主持編纂的《康熙字典》為后世傳用，他的書法藝術也為京口歷史文化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