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2月6日,正月初五,時任代理陜西省委第一書記的胡耀邦帶著省委副秘書長兼省委辦公廳主任白瑞生、省公安廳警衛處長艾蘊藥、省委辦公廳速記員郭步越分乘兩輛吉普車赴陜南進行調查研究。這次下去調研,胡耀邦主要的任務是參加各地、縣多級干部會議,宣講落實《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目前提出的一些問題》,即“二十三條”。從2月5日至12日,胡耀邦八天走了安康地區10個縣中的7個縣,即寧陜、石泉、漢陰、旬陽、平利、白河、安康。這一路他一邊觀察陜南的山川地形,一面思考到各縣了解什么講些什么,當前存在哪些主要的問題,應該主要抓什么問題。經過一路上的調查研究抵達安康時,胡耀邦已形成改變現有局面的系統意見,他在安康地區干部會議上講話,對這些意見進行闡述,這就是一要在政治思想方面放寬一些,不要摳得太碎,二要在領導生產方面放寬一些,不要過窄,三要在經濟政策方面更靈活一些,而不要太死。
在對這些意見進行解釋的時候,胡耀邦講,什么是“政治思想方面放寬一些”呢,歸納起來就是這么幾條,一是不要著重歷史問題,而要著重于現實表現;二是已經“洗手洗澡”的干部,不要糾結已交代的問題,而是要看今后的工作表現,三是要著重于大的關鍵問題,注意對黨的方針政策的執行。他講到:“去年以來處理的一些人,都應該根據以上精神加以清理,沒什么可猶豫的。”
什么叫“掌握經濟政策方面搞活一些”,他指出五點。一是國營商業和供銷社應該加強調查研究,傾聽群眾的意見,改進工作,要為生產服務,為群眾服務;二是要搞活集貿市場,集市貿易不是投機倒把,而是為賣而買,產生利潤,這叫資本流通,是合理合法的,是社會主義經濟的重要補充。集市貿易搞好了可以一舉三得,既可以增長生產,也可以增加稅收,還可以從中發現真正的投機倒把分子,要向有關部門講清楚,防止亂沒收;三要組織好短途運輸,互通有無,促進生產,發展副業;四是必須有計劃地解決城市就業問題,而城市就業問題最大的出路就是發展手工業和加工農副產品,手工業所需原料,要好好解決;五是三級財政問題,要會省錢,也要學會花錢,該花的錢沒花,不該花的錢花了,都是違背總路線精神的。要使人們看到,不論城市或農村每年都要有些變化。
2月13日晚,在安康地委的胡耀邦經過深思熟慮,覺得有必要將一路調研的意見和建議整理成系統的方針政策性的文件,向省委通氣,以指導全省下一步的工作,并糾正已經出現的“左”的路線的偏差。他親自執筆起草了《電話通訊》。
《電話通訊》針對當時社教運動中“左”傾給陜西帶來的嚴重后果,提出了“四個一律”,即社教以來處分過重的干部,一律實事求是地減輕下來;停職和撤銷工作尚未處理的干部一律先放到工作崗位上去,待問題完全查清或經過一段考驗后再作結論;過去犯有某些錯誤已經交代過的干部,不再“洗手洗澡”,只要搞好工作搞好生產,一律既往不咎;從今以后繼續干壞事的,不管職務多高,一律從嚴處理。關于胡耀邦在安康醞釀并發出《電話通訊》的詳細過程,可參閱2016年第1期《炎黃春秋》發表的拙文《1965年胡耀邦“電話通訊”產生前后》。
2月18日凌晨,正在漢中調研的胡耀邦突然接到西北局第一書記打來的電話,告知“《電話通訊》提出的四條干部政策不妥,可能引起翻案風。”當天上午,胡耀邦打電話給安康地委,傳達了西北局的電話內容,請他們注意防止翻案風,安康地委書記韋明海說:“從各縣多級干部會議反映的情況來看,目前的主要傾向仍然是左的影響嚴重,不存在翻案風的問題。”胡耀邦又找來漢中地委書記張軍打招呼,張軍的意見也同韋明海的意見一致。但胡耀邦在后來所去的幾個地縣不再講“四個一律”,而是遵循西北局的意見,打招呼要防止翻案風。2月23日,風塵仆仆的胡耀邦回到西安,隨即同省委第二書記趙守一、省委書記處常務書記馮基平、省委書記處書記章澤、省長李啟明等交談,征詢他們對《電話通訊》的意見,又先后找了一些干部談話,他總的感覺仍是只要注意掌握分寸,不會造成多大的問題。然而此時由西北局主要負責人發起的對他的指責已風雨漸濃,各方面傳來消息,說他的《電話通訊》“問題多”,并且指責他獨斷專行,凌駕于組織之上。

胡耀邦返回西安后,西北局第一書記寫信給他,批評“干部四條可能引起翻案風”,2月27日,這位領導人再次給他寫信說“干部四條是有片面性的,肯定會引起翻案風”,后果已經由“可能”變成了“肯定”,問題逐漸升級。28日下午,胡耀邦主持省委書記處會議,為了顧全大局,他在這次會議上作了檢討,承認“干部四條”缺乏分析,有片面性,會上同時決定向各地縣發一個通知,要求“正確執行干部四條”。他同時給西北局回信,誠懇檢討了自己工作中的“失誤”。3月2日,西北局第一書記回信說:“工作中出一點紕漏不要緊,只要認識了錯誤,就會成為推動工作前進的動力。”3月3日,陜西省委發出《關于執行胡耀邦同志2月14日電話通訊第二個問題的前兩條應該注意的幾個問題的通知》,《通知》要求“(一)對于一九六四年下半年以來給予一些干部的紀律處分,應持分析態度。確實處分錯了的,改正過來;處分過重的,減輕下來;但處分正確的,不能隨意減免處分。對于有些人的處分問題,如果大家認識不一致,或一時弄不清楚的,就不要匆忙地改變處分。(二)已經宣布停職尚未處理或撤職尚未分配工作的干部,先放到干部崗位上繼續考察,所謂放到工作崗位上,不是說一律要恢復原職或者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有的人在停職或撤職后,為了便于查清他的問題和促使他反省交代問題,也可以暫時不放到工作崗位上。(三)執行以上兩條,要注意和群眾商量,并按照規定的手續辦事。”可以說,陜西省委的這個《通知》已經無懈可擊了,但西北局仍不同意,不松口。3月7日,西北局發出通知,自3月11日起,召開西北局書記處擴大會議,討論陜西省委一月份以來的工作,邀請了陜西省委書記處的全體人員及西北局各部、委、辦的主要負責人列席。當時正在陜西省長安縣(今西安市長安區)參加社教工作的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也參加了西北局的這次會議,胡耀邦見到他,訴說了自己的苦悶,講西北局第一書記這樣小題大做,我想不通。楊尚昆安慰他說,這樣做大概不是西北局第一書記的意思,你可以找他談談。3月8日,胡耀邦找西北局第一書記談話,他對胡耀邦到陜西后的工作肯定了五條成績,即將毛澤東思想的紅旗舉得很高,是抓革命,抓生產的,你的干勁很大,也能夠積極聯系群眾。但同時也提出了四條缺點,一是在省委一月工作會議上,對成績講得不夠,缺點講得太具體。二是《電話通訊》對干部的四條處理意見很不妥當,會引起翻案,這是主要錯誤。三是陜西的集市貿易不發達是由于生產不發達,你講的集市貿易的幾條好處是不妥當的。四是沒有很好地商量,沒有很好地搞集體領導。胡耀邦說,確實有不少地方社教運動打擊得不準,西北局有些同志和陜西以及各縣的看法不一樣。這位負責人口頭答應西北局有關部門要同陜西省委的同志一起談清楚,要團結起來,但實際上并沒這樣做。
3月8日晚,胡耀邦在省委常委會上傳達了西北局第一書記的談話,大多數常委認為對胡耀邦的成績講得充分,缺點講得溫和,估計這次會議可以平安度過。第二天,胡耀邦和陜西省委第二書記趙守一按照西北局第一書記定的調子,起草了給西北局的匯報。
3月11日,西北局書記處擴大會議召開,胡耀邦在會上報告了省委一月會議以來的工作,趙守一也作了報告,他對胡耀邦主持陜西省委工作的成績作了高度評價,并說:“(胡耀邦)吃苦耐勞,聯系群眾,以雷厲風行的作風狠抓生產,這對改變陜西干部中長期存在的保守思想和拖拉作風,都是很有必要的。”在講到胡耀邦所謂的錯誤時,趙守一巧妙地說:“耀邦的缺點錯誤,西北局第一書記已經講了,我都同意。”胡耀邦和趙守一發言后,西北局的書記處書記和部長們相繼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發言稿,照本宣科。除了西北局經計委主任和監察組長如實肯定了胡耀邦的成績外,其他人的發言都是按照西北局主要負責人的口徑,上綱上線,全盤否定,雖然沒有給胡耀邦戴上“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帽子,但已是呼之欲出了。
在這次西北局書記處擴大會議上,批判胡耀邦的主要內容有這么幾條,一是批判胡耀邦大搞糾偏運動,大刮翻案風,這其中包括了“否定社教運動的成績”,“夸大社教運動的缺點”,提出的四條是“為四不清干部翻案”,解散“集訓班”,從隔離審查中放出一大批有問題的人;二是批判胡耀邦“用停止革命的手段去抓生產”。有人批判“三個暫停”,有人批判“六個暫停”,即胡耀邦提出的暫停捕人、雙開、面上奪權以外,還有暫停打擊投機倒把、暫停文藝批判和學術批判,以及胡耀邦提出的“四個不反”“六個不查”;三是講胡耀邦有些言論是否定黨的方針。例如他提出的“兩手抓,雙豐收”,以及提出的活躍集市貿易、允許短途運輸和發展鄉鎮工業等政策;四是實行物質刺激。除了把給先進單位獎勵的耕牛、農具、化肥指控為“物質刺激”外,還把胡耀邦提出的減輕糧食統購任務和辦化肥廠、調撥化肥等措施也指控為“搞物質刺激”;五是指責胡耀邦破壞民主集中制,違反集體領導原則。主要表現就是以個人名義發出《電話通訊》。但胡耀邦的這份《電話通訊》是先與隨行人員討論后,用電話發回省委,由主持省委日常工作的書記處常務書記批準發出的,而省委書記處各位書記當時也均表示同意,其中三位書記還轉發了《電話通訊》,給予支持和補充,應該說是代表了省委集體領導和共同意見。怎么可以說是“破壞民主集中制”“違反集體領導原則”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在這次會議上,西北局書記處的某位候補書記蓄意將胡耀邦的問題提高到反對劉少奇的層面上,他質問胡耀邦:你傳達毛主席的指示“形而上學有些大老爺也在所難免”,此話的矛頭對準誰?你說毛主席講過“安源煤礦只派了一個人就把群眾發動起來了,現在反倒不會做群眾工作”。你傳達毛主席的批評,用在白區秘密工作的方式來搞群眾運動,這話又是指向誰?志丹縣長反對劉少奇社教運動要以反右傾為綱,受到了開除黨籍的處分,你卻非要給他平反,這是什么意思?
這個會議召開后,胡耀邦發現并非如三月初西北局第一書記與他所講的那樣文明,那樣多肯定成績少批評缺點,而是試圖將胡耀邦當作反黨分子來批斗。三月十三日晚,胡耀邦找了楊尚昆,提出要向中央申訴,楊尚昆說:會議這樣開法,我也沒有想到。他同時勸胡耀邦不要找中央申訴,告誡胡要穩住。他說:“你的問題就是那四條,看西北局最后怎么講,我還要發言替你說話嘛。”
此時,陜西省委正在召開全省貧下中農代表會議,3月15日,胡耀邦已經被迫在西北局作了第三次檢討,他在檢討中說:我到陜西才一百天,情況不熟,擔子又重,本應多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多商量,多請示,十分謹慎地進行工作。但是這段時間,我在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上都出了很大的毛病。我的主要問題是:(1)由于看到陜西生產落后太大,因而在這方面想得較多,特別是下去后,看到一些同志對生產很不熟悉,更加著急,所以對生產強調得很突出,對階級斗爭講得不充分。(2)由于急于糾正實際工作中的缺點,調動干部和群眾的積極性,這樣又有了片面性,在講到前一階段社教工作中的成績和缺點時,成績講得不夠充分,對新生的問題估計不足。(3)由于我急于將生產搞上去,總想多出一些點子,把一切積極因素都充分調動起來,對情況的復雜性估計不足,分析不夠,產生了片面性,這就是二月十四日從安康發回來的《電話通訊》對干部處理的四條辦法。四條中用了“一律”的話,這是沒有分析的說法,如大家照此辦理,會產生混亂和翻案風。中央和西北局負責同志指出后,我雖然向一些地方打了招呼,但沒有很好想通,直到三月一日省委開了會,我才作了自我批評和發了通知。(4)對上述一些重大問題,特別是關于干部處理的四條,我沒有提到省委會議討論,更沒有向西北局請示,這是錯誤的。我應當從這些錯誤中吸取教訓,在組織上:(1)凡屬重大問題,必須提交省委研究清楚再作決定。(2)凡屬省委不能定的,應向西北局和中央請示后再定。在思想修養上遇事要反復考慮,多作調查研究,虛心聽取不同意見。自以為是和主觀片面是我的老毛病,這兩個問題今后尤當痛改。此外,我還在一個批件和不少即席講話中,也有片面性和不妥之處,例如在省委關于工作會議的報告中對干部精神上的緊張狀態的提法,以及在安康的一次談話中關于集市貿易的幾條說法,都是不妥的,我要從中吸取教訓,更加謹慎從事,盡量做到沒弄清楚準確前,不隨便說。
3月16日,西北局勒令胡耀邦到陜西省貧下中農代表大會上作公開檢討,他忍氣吞聲地宣布:“我二月十四日《電話通訊》中對處理干部問題的四條意見,守一同志二月十七日給書記處的信中提出要組織、人事和監察部門組織力量,對前一段處理的干部進行重新審查的意見,以及三月二日陜西省委關于執行《電話通訊》第二個問題的前兩條應注意的幾個問題的通知,經西北局指出,省委常委會議多次討論,認為是缺乏分析的,應當立即停止執行。不久省委專門下發正式文件。這個口頭通知,請傳達到縣委常委同志,并作一些醞釀。這件事主要是我和守一同志的責任,下面同志不要檢討。”胡耀邦作了公開檢討,西北局仍嫌不夠,又指責胡耀邦只講了西北局指示,而沒有講中央指示,強制省委再在大會上作出補充說明。胡耀邦覺得滿腔冤憤,在受到六天的批判之后又作公開檢討,刺激和壓力使他身心疲憊,每晚都頭痛得難以支撐,終于病倒。經專家醫生兩次會診,發現他大腦神經過度緊張和超常疲勞,聽力和視力也出現嚴重衰退,肺部還有氣腫,屬于突發性大腦蜘蛛網膜炎,需要立即停止工作,住院治療,否則后果十分危險。
3月18日夜,胡耀邦憂思難遣,無法入睡,他覺得在住院之前應該對此事有個了結,否則再這樣折騰下去,工作上損失太大。他決定顧全大局,再給西北局主要負責同志寫一封信,作一次更全面些的檢討,但不涉及西北局會議上那些無中生有的批判言辭,只是檢討自己到陜西以來,特別是圍繞著“干部四條”自己思想上和組織上的一些缺點來檢討,這種檢討,也算是對自己幾個月以來工作的總結。這封信斷斷續續寫了四天,直至22日才完成。
在這封4000多字的信中,胡耀邦對指責他前一段社教成績肯定不夠,“干部四條”會引起翻案風等等問題都承認了下來,并且誠懇地檢查了自己自以為是、主觀片面、不夠謹慎和講話容易走板等缺點,他在信的結尾表示了自己對未來工作的信心:“在西北局的監督和幫助下,我現在決心以一個革命者應有的高姿態去改正錯誤,我相信只要抓得準,抓得緊,還是能夠趕上去的。”
3月29日,陜西省委辦公廳按照西北局指示發出通知,撤銷了幾個暫停。3月30日,西北局書記處討論胡耀邦的檢討,西北局主要負責人說:“胡耀邦在這一次在信中把他的思想說得清清楚楚,是說了心里話,是對人民負責的,我看了很高興。我相信大家看了也很高興。四條,從政治上思想上說,都是錯誤的,但是采取了幾條措施也就可以了。3月16日的口頭通知是個轉折點,時間也不長,頂多一個月,沒有什么了不起。信中所提到的問題有些無關大體,有些問題,像革命與生產的關系,政治掛帥與物質刺激的問題的一些說法,還要以后的實踐去證明,可以繼續研究嘛。省委可以開個會,但不是研究,而是總結經驗。”3月31日,西北局書記處召開會議,這次會議的主調仍是批胡,但發言人極少,陜西省委第二書記趙守一作了應付差事的檢討,他在檢討中仍然為胡耀邦說話,贊揚“耀邦同志水平高、點子多、出手快、干勁大,我緊趕慢趕都追不上。”西北局主要負責人在這次會上作了總結性發言,他講了階級斗爭、抓革命促生產、政治掛帥和民主集中制幾個問題,言外之意是胡耀邦在這幾個問題中都犯了錯誤。列席會議的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作了較溫和的發言:“四條已經停止執行,問題說大也不大,不必緊張。”“總而言之,時間很短,問題不大,屬于搖擺的性質,而不是路線錯誤。”“省委可以開一次會講一講,按照胡耀邦的檢討寫,不夸大,不縮小,正面講,可以不提耀邦的名字。”
而就在同一天,西北局要求陜西省委將胡耀邦第五次違心的檢討報送中共中央,并印發全省各市委、地委、縣委,這樣就將批胡運動在陜西全省公開化了。
1965年4月,胡耀邦仍在陜西省人民醫院住院治療,西北局一面向中央提名,由代理省委第一書記改為正式任命第一書記,并兼任西北局第二書記,一面又派出以書記處書記為首的一批干部,分赴胡耀邦去過的地縣,收集整理胡耀邦的講話,企圖從中找出“破壞大好形勢”的事例。這些人下鄉后,一反過去“報喜不報憂”的慣用手段,專門收集和編造“報憂不報喜”的材料,將情況描繪成一團漆黑,而西北局也常常將這一類材料編入《西北情況簡報》,印發中央和西北各省。
5月19日,胡耀邦出院,但此時他的病癥并沒有完全消除,醫生告誡他要繼續休養一個時期。此時的陜西省委正根據西北局指示,忙著準備召開省委工作會議。5月31日,陜西省委工作會議開幕,胡耀邦一改以往作報告時盡情發揮談笑自若的狀態,一開始就聲明:由于身體不好,今天除了對報告的第三部分,即當前幾項主要工作安排作一些解釋之外,其他都是照本宣科。他在報告的結尾特別提到“要以兩千萬人民的利益為重,”作完報告后,胡耀邦刻意回避,之后的十幾天內再沒有進過會場,也不找人談話,以便參會人員敞開議論。會上,大多數干部認為胡耀邦來陜西工作后成績很大,面目一新,缺點和錯誤只是局部的,還有一部分干部公開發言表示胡耀邦有功無過。陜西省軍區副司令員王明坤談了省軍區黨委集體討論的意見,認為衡量成績與缺點,正確與錯誤,是要看是否將工作搞上去,他說:“耀邦到陜西工作時間不長,就將工作搞上去,說幾句過火的話又有什么了不起?過去省委的工作倒是很穩,但生產和工作上不去嘛!”有的地委書記說:“什么政治動搖,耀邦的《電話通訊》,省委書記處的書記都是贊成的,我們地委書記也贊成,難道這些人都動搖了?”還有一些領導干部不在會上發言,而利用會下時間到家中探訪胡耀邦,表示支持。
這次會議開得冷冷清清,并沒有達到某些人預想的結果,此時,省委文教書記發表《我們必須分裂》的發言,指責胡耀邦的錯誤是“政治上的動搖”,是“對革命動搖”,抨擊胡耀邦對抗西北局的批評,諷刺胡耀邦的檢討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他在發言中號召與會干部“同胡耀邦必須分裂”。他的這篇發言實際并未經過省委書記處書記和常委的集體討論,是有違組織原則的,尤其是對省委第一書記的批評發言,過去基本上是不允許出現的。
胡耀邦在這次會議期間,一直默誦白居易的《詠李都尉古劍》名句:至寶有本性,精鋼無與儔,寧為寸寸斷,不做繞指柔。平時,他只念誦前四句,這位省委文教書記發言后,他氣憤難抑,大聲念誦這首詩的后兩句:愿快直士心,當斷佞臣頭。胡耀邦背誦這首古詩,是希望那些執掌領導大權的人,能夠像古劍一般剛正不阿盡職盡責,發揮自己的作用。
6月11日,胡耀邦在陜西省委第116次常委會上發言,講了包括八個方面的主要問題。他在肯定已經作過的檢討的前提下,舉出大量事實,說明“三個暫停”等在當時條件下只能如此,必須如此;他雖然對社教工作成績肯定不夠,但也沒有夸大缺點;說明他不同意說光抓生產而忽略革命,也不同意說沒有抓階級斗爭,貫徹“二十三條”就是在抓階級斗爭,鞏固集體經濟、號召干部領導生產,就是在“抓革命、促生產”;說明他不同意少征購,向中央要化肥就是“物質刺激”。他反駁了那些“上綱上線”的“批判”,同時也闡明了自己的正面主張。最后,他針鋒相對地指出:“似乎有那么一種觀點,只要在工作中出了毛病,發生了某些片面性,就一定是總的指導思想上左了或者右了,就要上綱上線,這是一種絕對化的、形而上學的觀點和表現。”“不能把局部的或者一時的容易糾正的片面性,同這種片面性滑下去以至于形成某種傾向的錯誤混為一談,更不能把工作中的一般錯誤都提到綱上來。”“亂貼左傾或右傾的標簽是有害的。”
胡耀邦發言之后,省委通過了一個以安排工作為主,對爭論問題不做結論的會議紀要,省委六月工作會議于18日結束。
在省委六月會議期間,葉劍英元帥偕同張愛萍上將、張宗遜上將到西安出席全軍工程技術院校教學改革會議,在西北局、陜西省委和省政府為葉帥洗塵的餐桌上,張愛萍望著面色憔悴的胡耀邦深有用意地說:“我們一進潼關就看到陜西的麥子長勢喜人,看來今年又是一個大豐收啊。耀邦瘦了,陜西肥了,耀邦對陜西是有功的啊。”宴后葉劍英留下胡耀邦單獨談話,了解他在陜西的處境。葉帥問:“我聽賀老總說這個地方在整人?”胡耀邦回答:“您如果不問我還不敢說呢,我已經作過六次檢討,可還是過不了關。”葉帥問:“到底是什么問題?”胡耀邦介紹了情況,葉帥說:“老弟啊,你在舊社會少吃幾年飯,斗不過他們吶!”并給胡耀邦出主意“在西安說不清楚,回北京去談嘛。”胡耀邦說:“我走不脫呀。”葉帥說:“我帶你走!”
6月18日,胡耀邦以回北京治病為由,向西北局請假。西北局知道葉劍英要帶走胡耀邦,不便阻攔,只得給胡耀邦回信,要他好好治病。胡耀邦黯然離開陜西,而西北局和陜西省委某些人對他的批判卻沒有停止,一批支持胡耀邦的干部,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受到長期的整肅、批斗和折磨。
至此,胡耀邦自1964年11月30日抵達西安就職,到1965年6月20日離開西安,前后在陜西200天,其中工作100天,被批判和檢討100天,陜西的“百日維新”就這樣過早結束,這不僅是胡耀邦個人的命途多舛,也是一出歷史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