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治初期,日本政府積極學習西方,努力推行國家的近代化。以此為契機,日本社會上倡導女性解放的運動和言論頻出不絕。但是,日本政府致力于“賢妻良母”的培育。此時,日本女性的形象雖混入了西方近代女性的形象,但尚未脫離傳統女性框架,女性仍需抑制自我的需求,行為中規中矩。在此雙重文化的影響下,不止女性的行為異常,她們的精神世界也出現危機。有島武郎(1878—1923)的《一個女人》便是這樣一部描寫跨越兩個時代的女性的精神異常的長篇小說。
【關鍵詞】:女性解放;有島武郎;《一個女人》;新女性
有島武郎是日本近代著名小說家、評論家,白樺派文學興盛期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一直被認為是大正時期自然主義倡導者的代表。其中唯一的例外就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最初在明治四十四年以《一個女人的一瞥》于《白樺》雜志上連載,大正二年連載結束。《一個女人的一瞥》充分整理后成為《一個女人》的前篇,故事情節基本依據實際狀況展開的,講述了女主人公早月葉子為了和木村結婚而遠渡美國,途中和輪船事務長倉地戀愛的故事。但到了后篇,有島武郎自由創作,小說完全脫離人物原型,塑造了一個因性欲達到滿足、又因性欲跌落失敗,導致不幸的女性形象。
毫無疑問,與傳統女性相比,女主人公葉子有自我意識,身上散發著新女性的光芒,也努力抗爭封建傳統。無論是外在任意隨性的行為,還是一部分的內在思想,葉子并未固步自封在傳統文化和傳統思想所塑造的女性框架中。尤其在追求性欲本能方面,她打破世人對女性性欲的限制,無視甚至是摒棄了男女性別這一差異,立足于“人”這一生物個體,完全釋放出她的本能欲求。不僅如此,葉子對于婚姻的獨特新穎。在葉子看來,安穩的生活等于死亡,純凈的不冷不熱的一生不是真正的人生。既已活在人世,就要去追尋真正有意義的生活,“既已要愛,就須不惜生命去換取那樣的愛!這種沖動變成了十分強烈的感情,本能地沖擊著葉子的心連她自身都無法奈何”[1]237。所以,葉子是一個“擁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具備勇于擺脫傳統束縛、向傳統舊習挑戰的抗爭精神”。[2]140
1無法擺脫的內在思想
葉子向傳統習俗抗爭的精神一直是被世人所認可的。但是這種抗爭是不徹底的,支配她行為的思想并未完全被西化,依舊混雜著日本傳統舊思想。
明治30年左右,社會雖然給女性提供了一些職業,諸如“娼妓、演員、旅館的女傭、育兒保姆、乳母等”,但這些工作并不足以支撐她們獨立生活,大多數女性還得依賴男性生活。葉子也不例外。從小優裕的上流社會生活造成了葉子花錢大手大腳,“一看到眼前各色異國情調的奢侈品,她的貪欲,如同孩子見到糖果似的,驅使她不計后果,傾囊購買”[1]27。哪怕家道中落,她依然過不慣貧窮的生活。葉子雖然有自我意識,也看清了“想把女性完全降落到奴隸地位的男性,早已沒有過去亞當那樣的正直了”[1]157男性的這一本質,“總覺得受到男性的羈絆是件危險的事情。可她又是離開男性一刻也過不下去的這種人。”[1]142因為在葉子的潛意識里,不只是性欲,其他方面“女性依賴于男性”這一落后的觀念仍根深蒂固。所以,容顏嬌好、在交際上游刃有余的葉子在那樣的時代在她思想的影響下,并不具備憑一己之力獨立生存的能力。這或許葉子從未想過經濟獨立的原因,也是自父母逝世后,葉子輾轉于木村和倉地之間獲得生活來源卻又覺得理所當然的一個要因。
葉子自小性格倔強,行為異于常人,受到世人的孤立。“偶然回想過去的二十五年,她發現自己茫茫然孤孤單單置身于人跡罕至的原野盡頭,孤身一人站在懸崖邊緣”[1]41。“而和木村的婚約則是這懸崖邊上唯一一根繩索。攀上了這根繩索就萬事大吉了,倘不然,和世間的聯系便立即中斷”[1]41。所以,即使心有不甘,葉子不得不遠渡美國完婚。但是和倉地的不倫關系則如一把鋒利的匕首,欲隔斷這唯一的屏障。和木村在船上見面后,葉子也用不可思議的殘酷心腸,隨心所欲地擺弄著木村。但是葉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和木村解除婚約。非但如此,葉子還欲通過拉攏木村的好友古藤來穩住木村對自己的心。生活在人世間卻又和人世割斷聯系,哪怕是如此與眾不同的葉子內心多少也是有些恐懼的吧!所以,葉子摒棄了母親所教授的“未過河先拆橋”的處事方法,而是“若未把事務長牢牢攥在自己手中,她就不想隨意讓木村逃脫。”[1]196只要她不完全解除作為“世間對葉子的最終和解的木村的婚約,在未來的某一天,她還可以憑借這份婚約,在人世間生存下去。在返回日本之后,無論是在隱蔽的地方選擇住所、盡量躲避人群的外出,還是竭盡全力的拉攏古藤、向妹妹們、奶媽辯解自己和倉地的關系,這種種行為隱約映射出一個共同目標——美化自己在所認識的人心中的形象,盡量減少世人對自己的非難,在自己還未完全進入真正的新生活時,為自己在世上生存、重返社會做鋪墊。
由此看來,女性依靠男性生存的思想仍然直根在葉子的思想深處。它就像一根藤蘿時時限制著她的行為。在男女不平等的時代,女性只有打破男性的專權,脫離男性的限制才能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但是,無論在經濟上,還是在新征途上,葉子都緊緊地依托男性而不是脫離男性。這樣矛盾的行為和思想又怎么會達到她希望的彼岸。
2葉子形象之我見
近代初期,西方先進思想的傳入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日本的文明開化。但在改變日本固有思想面前,這仍為杯水車薪。尤其是甲午中日戰爭之后,明治政府為了國家的發展,穩定社會秩序,再次壓制女性自我,致力于“賢妻良母“的培育。而存在于葉子深層意識中的日本傳統思想拖滯了她向新道路邁進的步伐,導致了她抗爭精神的不徹底,導致了她的精神世界、肉體都受到強烈侵蝕,最終以純然的歇斯底里患者之軀悲慘地離開人世。
歇斯底里原為女性的一種生理疾病。近代以來,它更多被視為“在不自由的環境條件下,被人為壓制的人類本性在反抗中爆發出的具有代表性的抵抗形式”[3]248。葉子的歇斯底里又何嘗不是如此。為了追逐真正的戀愛和性欲本能,本就遭到社會孤立的葉子孤注一擲,以有婚約之身與有婦之夫倉地相戀,挑戰“賢妻良母”的規范和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制度。“反文化最直接的方式是自由”[3]248,但幾千年的文明演變幾乎完全壓制了女性作為人這一個體的自由。而且,處于當時日本尚未完全開放的社會環境和重視道德倫理準則的時代,在社會想法設法壓制女性個人意志的時代,葉子這種完全無視社會道德的反抗無異于自取滅亡。況且,葉子思想中殘留的大部分日本傳統思想,尤其是“女性依靠男性”這一思想弱化了葉子的抗爭力量。
葉子是生的征服者。但是,由于找不到正確的抗爭途徑,她也成為了生的敗北者,日本個性解放新精神的犧牲品。透過葉子的失敗我們可以隱約窺探到在時代尚未開化的背景下,擁有自我意識的女性為了捍衛自己的權利,擺脫不公平待遇的桎梏,爭取自己作為“人”最基本的欲求而向傳統社會抗爭之路是多么的艱辛。在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上,她們可能會丟失一切,包括她們的精神健康。正如青鞜社核心成員伊藤野枝(1895—1923)在《青鞜》第四卷第4號“編輯室寄語”(1914)中所言,“日本年輕的婦女們的自我意識雖在不斷覺醒,但在和舊思想、舊道德的對抗中,她們逐漸失掉了一切,包括斗爭中產生的苦悶、自己想要的戀愛、婦女們的生活目標,由此而產生了精神危機”。[5]124所以,在女性的自我被強烈壓制、作為“人”所具有的意識尚未完全復蘇的非常時期,發生在這些已經具備自我意識的女性身上的歇斯底里已經不只是一種單純的精神疾病,在尚未找到實現自由的可行途徑之前,歇斯底里更是她們“被壓制的人性反抗壓迫所爆發的一種具有代表性的反抗方式”。[3]231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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