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

天氣晴朗，藍天上飄浮著絲絮狀的云朵，蘇然背著瑜伽毯，坐上了102路公交車。車上人不多，蘇然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隨身聽的耳機里《天鵝湖》的鋼琴聲傳來，蘇然閉上眼睛，眼前一片紅暈。

兩年前的場景突兀地再次出現。高高的雪山，因缺氧而大口喘氣的人，對面高大的雪山上被風吹起來的雪花，形成白色的龍卷風，還有山頂上那一片白中，突兀的黑，隨著那個黑點的出現，蘇然的心再一次緊揪起來，缺氧、頭暈的感覺再一次襲來。那個黑點，就是秦。

蘇然睜開眼睛，《天鵝湖》的鋼琴聲，還縈繞在耳朵里。是多久那個場景沒有出現了，為什么在今天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突然再次襲來？蘇然深吸口氣，再重重吐出。車到站了。

蘇然拎起瑜伽毯，走向門口，不想卻重重撞上了門口的人。“對不起”，蘇然抬頭，一身黑色衣服映入眼簾，“沒關系”，年輕的男孩說。蘇然的視線立刻轉移，像逃離似得離開了那身黑。就是從兩年前起，對黑色深惡痛絕，衣柜里再也沒有黑色的衣服，取而代之的是紅、粉、綠，這些以前打死不會穿的衣服。就是從兩年前的那一天開始，心里的某扇門“咔嚓”一聲重重關閉了，門內是春光爛漫、云淡風輕，門外是霧霾重重、陰沉黯淡。無疑，蘇然是被關到了門外，再也不會像喜歡秦那樣，喜歡一個人了吧。

蘇然走在陽光明媚的大街上，春天快到了，空氣里彌漫著春的氣息，人群、商鋪、車流……都氤氳在一片即將到來的和暖中。蘇然，健步如飛，到達舞蹈房的時候，時間剛剛好。蘇然走進更衣室，換上柜子里輕便的運動裝。頭發高高盤起。大家都在做熱身，蘇然鋪好墊子，開始熱身。壓腿、彎腰……身體漸漸熱起來。

兩年前的某天，走到這里，看到玻璃窗內的女孩子踮起腳尖，輕盈的舞姿、清澈的眼眸……蘇然被一下子迷住。于是報了名，那是秦剛剛過世的時候，內心充滿了撕裂般的疼痛，在一個接一個的動作中、在汗水中、在音樂中……痛苦被短暫忘卻。那個時候，一閉上眼，就是雪山上那個黑點，雪崩過后，秦就失蹤了，他們找了兩天，在當地向導的帶領下，第三天下午透過望遠鏡，看到了那個黑點。“那邊太危險了，你們不能過去，隨時都有雪崩的可能”，向導如此說，透過望遠鏡看到獨自長眠在一片白色中的秦，那么孤獨、渺小，原來一個人的生命不過就是天地間的一個黑點。

“跳舞的女孩子氣質好”，這個看起來有點痞的男生，曾揚起嘴角如此說。“意思是我沒有氣質嗎？”蘇然是抬起手，狠狠錘向了對面的男生。想起來時，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因為沒有辦法到達雪崩頻發的地方，他們只能通過照相機，照下了秦留給世界的最后身影。那張照片一直放在房間某個鎖起來的柜子里，一同鎖起來的，還有這顆心。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撕裂般的疼痛，漸漸緩解。可是有時候，閉上雙眼，那一幕總會突兀地出現在腦海中，伴隨的是頭暈、氣短、惡心……跳舞，短暫地緩解了疼痛，可是那個核，那個所有疼痛集中起來的核，還是確鑿無疑地留在體內，在不經意中突然跳出來，提醒著她，我在這里。

音樂響起，隨著音樂翩然起舞。身體漸漸變得柔軟、舒展，一個拍子連接一個拍子，一個動作接著一個動作，串聯起來就是優美的音樂篇章和流暢的舞蹈語言。汗水，一點點沁出，在看似喧鬧的音樂和舞蹈里，有著自由寧靜的內在節奏，這是蘇然喜歡舞蹈的重要原因，在舞蹈的世界里，蘇然暫時來到了門內，那個春光明媚的世界。

2個小時，很快過去了。音樂聲停下，大家擦著額頭的汗，互道“再見”。蘇然放好墊子，走出門外。跳完舞后，帶著輕盈的心，在夜色中走向公交站點。

一個人生活了兩年，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節奏。一個人吃飯、走路、坐車、看電腦上的免費電影、動手做甜點、養花草……這樣的節奏，清寂自然。“不好意思”，肩部被重重撞了一下，“沒關系”，蘇然抬頭，卻看見了公交車上的那個黑衣男子。男生露出驚訝的表情，仿佛在說：“又是你？”蘇然笑笑。側過身，繞開男生，繼續走路。“等等”，身后卻傳來喊聲，停下腳步，身后的男生手里拿著個東西“你的東西，掉了”，說著，手心被塞入一個涼涼的鑰匙鏈。“這個……不是我的。”對面的男生卻早已走開。蘇然拿著那個鑰匙鏈，云里霧里地坐上了公交。

這是一個掛著卡通小熊的鑰匙鏈，蘇然看著胖嘟嘟的小熊不禁一笑，“真是個粗心的人，你的主人到底是誰呢？”，小熊的鼓鼓的，像一個皮球。蘇然輕輕撫摸著那小小的肚子，手指卻被一層紙磨到，小熊的肚子下面有一個細細的縫，上面留出了一截紙條。拉出來，竟是一行字：嘿，公交車女孩，注意你很久了，每天都會坐102，每次都背一個墊子，每次都緊閉雙眼，神情凝重。嘿，春天來了，一起去看春天吧。后面，是一串手機號碼。

蘇然看著那張紙條，打開了窗戶。兩年內收到的短信、電話無數，每次都是直接按刪除鍵，至于紙條還是第一次收到。等等，0307，手機號碼上末尾的數字突然刺中了眼睛。0307，那是秦的生日，雙魚座，自己的絕配星座。淚水再一次突兀地掉下來，伸出窗外的手竟然縮了回來。再一次閉上雙眼，幻想那個黑點出現，好讓頭暈麻痹疼痛的內心，然而那個黑點卻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秦的嬉皮笑臉：“嘿，傻瓜，門開了，到站了，別害怕，這次不會有離別”，蘇然睜開眼睛，廣播里傳來到站的聲音，蘇然慌慌張張起身，卻看到公交車上的男孩就站在后面，“嘿，到站了”他笑著說。